驃騎營將軍馬鈺仗劍立於西山山頭之上,望着山下紅巾軍包圍圈中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點點火光,心潮澎湃,思緒萬千。
奪下玉門關後,關羽令芸娘所部留下駐守,自己親率大軍迂迴包抄驃騎營。
敗歸後的翟龍彪見到阮武,慚愧不已。阮武震驚之餘,稍加安慰,也親率大軍追襲驃騎營,誓要爲四弟雪恨。兩路紅巾軍人馬最終將疲憊不堪的驃騎營合圍在了西山腳下。
馬鈺無奈,率驃騎營且戰且退,退守西山之上。
七天過去了,驃騎營頑強地擊退了敵方數次猛攻,但自身已是彈盡糧絕,就連飲水也成了問題。
關羽和阮武商議後,停止了兵力消耗巨大的強攻,只是部署重兵將西山四面八方死死圍住,不慌不忙地坐等驃騎營自投羅網。
回到中軍大帳,馬鈺將手下將校統統召集了起來。
昏暗的火把映照下,馬鈺緩緩掃視着這些跟隨自己多年的手下愛將,能站在這裡的大多身上已經掛了彩,還有不少人已經永遠地在隊伍中消失了。馬鈺的眼圈微微一紅,他極力忍住鼻中的酸楚,舔了舔已然乾裂的嘴脣,緩緩開口道:“各位將官,你們追隨本帥走南闖北,浴血多年,只爲了保我大齊的安定,護天下黎民的太平!如今……本帥不妨直言,我們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弟兄們傷亡慘重,軍中糧草無以爲繼。山下賊寇連營數十里,虎視眈眈,本帥心中有恨,但恐也只能有心殺賊,無力迴天了!”。
說着,馬鈺站起身來,從帥案後走了出來,表情凝重地向衆人深深一揖。
他緩緩擡起含淚的雙眼,哽咽道:“我等已經爲國盡忠了,眼下是各位該考慮歸家爲父母盡孝之時。本帥已決心同匪寇拼個魚死網破,但又不忍強拖着你們共赴死地。諸位願意歸降匪賊,求一條活路的,各自下山去吧,本帥絕不會責怪你們!”。
聞言衆將紛紛跪倒在地,有的人低頭泣不成聲,有的人雙眼通紅地咬牙抱拳道:“大帥,我驃騎營何曾出過貪生怕死的孬種?!我等願意追隨大帥,一同慷慨赴死!”。
馬鈺終於忍不住當着衆將的面,涕淚橫流。他微微彎腰擡手道:“都起來吧!你等都是我大齊的好兒郎,只可惜……”。他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片刻之後,馬鈺挺直了腰板,擦乾了淚水,圓睜鳳眼大聲道:“衆將聽令,整頓所有兵馬,拋棄所有輜重,重傷的兵士全都留下。明日午後,我驃騎營以騎兵爲先鋒,隨本帥衝下山去,全力突圍!”。
次日清晨,山道上爬上來一位紅巾軍使者。驃騎營守軍將其攔截後,通報了馬鈺。馬鈺命人將其帶到了中軍大帳之中。
使者不卑不亢地抱拳施禮道:“見過驃騎營馬大帥及諸位將軍。”
馬鈺低頭蹙眉冷笑道:“怎麼?你們賊軍將帥派你來羞辱我等嗎?”。
使者聲音洪亮地答道:“將軍此言差矣!我家關將軍一向敬佩馬大帥的統兵之道,也敬服驃騎營將士作戰勇猛頑強。我家關將軍沒有別的意思,特令小的前來送上數罈美酒,聊表敬意!”。
馬鈺奇怪地擡起頭來,眯縫着鳳眼問道:“只是來送幾罈美酒,沒別的了?”。
使者微微一笑,淡淡道:“臨來之前我家關元帥特意叮嚀小的,只是送幾罈美酒聊表敬意,對驃騎營勸降便是對諸位的大不敬。只是,我家元帥也說了,如果諸位願意放下武器,他自會命大軍讓開一條通路,本不想趕盡殺絕!”。
馬鈺大笑着起身來,揮手道:“去把你送的那幾罈美酒呈上來。”
有幾位驃騎營士卒捧着那數個酒罈子端了上來放在了馬鈺面前的桌案上,馬鈺伸手抓過了一罈酒,打開來向酒碗中倒去。
一位驃騎營將軍連忙上前拱手低聲道:“大帥,賊軍奸詐,當心酒裡有毒……”。
馬鈺豪邁地揮了揮手,大聲道:“放心吧!即便是幾壇毒酒,馬某我也照單全收!”。
說着,他毫不猶豫地端起酒碗,當着使者的面大口地喝了下去。
馬鈺放下空空的酒碗,起皮的嘴脣已不再幹裂,他擡手擦了一把嘴角的酒滴,意猶未盡地說道:“好酒,好酒!”。
幾位部將不眨眼地盯着他的面孔,見他呼吸均勻,面色如常,這纔將懸到嗓子眼的一顆心放回了肚裡。
馬鈺擡頭望着賊軍的使者,淡淡一笑道:“你回去回稟你家將軍,就說他的心意馬某心領了,山上窮陋,無有謝禮,只好在沙場之上多斬幾名匪寇之首算作報答。另外,放下武器與跪地請降沒什麼區別,我驃騎營將士錚錚鐵骨,寧可站着死,不願跪着生,讓他趁早死了那顆心吧!”。
紅巾軍使者微微一笑,並不生氣,彷彿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抱拳躬身施禮,告辭而去。
聽完使者詳細的彙報,關羽輕嘆了一聲,轉臉對張佰仟、杜仲年、姚泰和等將吩咐道:“馬鈺既然敢收了我的禮物,最早今日午後,最遲今夜就會設法突圍,爾等提前做好各方面應對的準備。”
午後的陽光,火辣辣的從高空照射下來,隨着接二連三的號炮聲如夏日裡晴空的驚雷,嗚咽的進攻號角聲如泣如訴,驃騎營發動了最後的反攻。
咆哮着衝下山坡的驃騎營將士吃驚地看到,山腳下的紅巾匪寇早已嚴陣以待,陣前銀亮、整齊的大盾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奪目的光芒。
驃騎營將士咬牙硬着頭皮繼續前衝,離匪寇的大軍還有一段距離,驃騎營前方的隊伍未見對方有任何動作,卻已開始人仰馬翻。
圍困驃騎營這些日子,關羽可是一天都不敢耽擱,早已命人連夜在下山的必經之路上挖了無數的陷馬坑,部了無數道絆馬索。此刻,這些準備工作收到了預期的效果。
眼見驃騎營騎兵衝鋒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同時放緩,紅巾軍隊尾的火炮幾乎同時發出了駭人的怒吼聲,火光沖天中,又有一部分衝在前頭的驃騎營將士連人帶馬飛向了半空。
騎在馬上,被一股熱浪險些掀下馬去的馬鈺將軍持劍高喊道:“不要停頓,衝過去!在這裡多耽擱一刻只能被炮彈白白轟死!”。
驃騎營將士們總算跨過了被同伴屍體填滿的陷坑,繼續拼命吶喊着前衝。這次迎接他們的是蝗蟲一般黑壓壓漫天飛來、帶着尖銳嘯叫聲的箭雨,又有不少人一聲不吭地一頭栽落馬下,永遠停止了呼吸。
衝在最前面的驃騎營騎兵戰馬面對的是城牆般疊加的銀色大盾,許多戰馬受不了大盾在陽光下刺目的反光,長嘶着掉頭奔逃,大盾後一組組陰險的連弩帶着濃濃的殺意追上了他們,血光飛濺處,連人帶馬射翻在地。
馬鈺的雙眼因極速充血變成一雙嚇人的紅眼珠,他大吼着指揮將士們矇住戰馬的雙目繼續衝鋒。終於在紅巾匪寇盾陣中裂,騎兵涌出之前踏翻了幾十面盾牌,馬上的驃騎營騎士瘋狂地揮舞着兵器,攻擊持盾的步卒。
隨着轟隆隆震天動地的馬蹄聲響,紅巾軍騎兵分左、中、右三路包抄而上,三路人馬的統帥分別是張佰仟、杜仲年、姚泰和。
中軍旗下,關羽猛地一提馬繮,在“黑豹”翻蹄亮掌,電射而出的一剎那,他衝崔大奎高喊道:“你帶着中軍弟兄們隨後殺上,本帥先上去過把癮!”。沒等崔大奎反應過來,手舉黑色大鐵槍的關將軍連同胯下的“黑豹”如一道閃電一般躥了出去。
愣怔過來的崔大奎惱怒地對同樣愣在當地關羽的衛隊高喝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想死啊?!還不快追上去保護大帥!”。衛隊騎士們這纔打馬揚鞭,玩命地追了上去。
馬鈺近乎癲狂地揮動着被血水沾滿,好似越來越沉重的寶劍,砍殺着面前的匪寇,身旁的副將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他也彷彿渾然不覺。
天空中的太陽漸漸西斜,戰場上的喧囂聲終於逐步減弱了下來,最終恢復了平靜。
打掃戰場時,關羽終於在一處低矮的土崗前見到了傳說中的驃騎營統帥馬鈺。
只見他背倚着土崗,身上插滿了長短不一的箭矢,臉上是乾涸凝固的黑色血液,偉岸的身軀並沒有倒下,手中還倒提着一把寶劍,鳳眼圓睜,嘴巴微張,卻是早已沒有了生息。
關將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已經死去的對手,內心沒來由地輕嘆了一聲,甚至浮起一絲絲失落感。
一名校尉打馬來到了關羽面前,抱拳施禮道:“大帥,西山頂上還發現了一大批滯留的驃騎營重傷號,特來請示大帥該做如何處置?”。
關羽擡頭向西山方向掃了一眼,重重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多派幾個軍中的郎中上去看看,如果還有救的都送下來,待他們養好傷之後,願意留在我軍中就留下,不願意留的發放盤纏,讓他們回家吧!”。
日暮西山,那一抹殘陽給焦灼的大地塗上了一層淡淡的暈黃,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隨着一縷柔柔的晚風漸漸飄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