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之內又一次陷入了令人難堪的沉默。
巴爾斯擡起雙手,臉上堆笑虛虛地向下按了按,開口說道:“都坐下來,慢慢談。烏納巴圖爾將軍,你也不要太過激動。”
蘇倫嘎扭頭看了巴爾斯一眼,緩緩坐了下來,擡頭面向衆人放緩語氣說道:“部落間相互的敵視和仇殺,難道雙方不都是受害者嗎?當然,沙尼哈達以前做了很多過份的錯事,我可以回去與他商議,除了交出汗王權杖之外,應該將沙尼部落的馬匹、牛羊拿出一些來送給他過去曾經主動傷害過的部落,算作一種補償。但具體的份額待我返回商議妥當之後才能確定。”
騰格爾嘿嘿冷笑道:“被沙尼部落掠走的財物你們可以歸還,我們部落首領以及衆多族人包括我妻兒的性命又當如何?”。
蘇倫嘎聞言微微一愣,輕輕嘆了口氣,眼圈一紅說道:“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很爲你感到難過!可人死不能復生,現在又能怎麼辦呢?殺了沙尼哈達,也許能解了你心頭之恨。可你想過沒有?這樣做是不是又種下了新的仇恨?沙尼族人、沙尼哈達的後代子孫又會想着找你報仇雪恨!冤冤相報何時了?大家都生活在這片廣闊、美麗的草原上,都是長生天的子民,爲什麼彼此之間非要趕盡殺絕,就不能各退一步,和平相處嗎?”。
仍然直直地戳在那裡的烏納巴圖爾雙手抱着膀子冷笑道:“如果能把草原上的狼羣都剷除乾淨,羊羣之間自然不會起任何紛爭。”
這一次蘇倫嘎並沒有情緒激動地起身與他辯駁,甚至沒有擡眼看他,只是輕輕吁了口氣,淡淡說道:“我代表沙尼部落,所能拿出的誠意都已經表達清楚了。各位頭領你們慢慢商議吧,我們有足夠的耐心等候你們的答覆。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與沙尼哈達及整個沙尼部落都會欣然接受,坦然面對。”
蘇倫嘎站了起來,神態端莊的向衆人微微施禮,準備起身告辭。
騰格爾與烏納巴圖爾一個坐着,一個立着,都像沒看到一樣一動不動。阿拉坦隨着巴爾斯等人站起身來,微微還禮。
“蘇倫嘎!”早已按捺不住的阿斯蘭跳了起來,神情激動地衝到她的面前,又猛然剎住腳步。嘴角抽搐了半晌,好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最終隻眼含淚花地吐出了一句話:“我能送送你嗎?”。
相較於阿斯蘭的手足無措,蘇倫嘎看上去面容平靜如水,波瀾不驚。她嫵媚地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當衆人簇擁着蘇倫嘎走出大帳,帳內的烏納巴圖爾面色陰沉地與騰格爾相互對視了一眼,騰格爾咬牙點了點頭,迅猛地站起身來。
蘇倫嘎剛剛在衆人的陪同下邁出大帳,那兩名膀大腰圓,雙手緊握刀把的沙尼護衛便急忙迎了上去,用警惕的目光不斷掃視着衆人,直到蘇倫嘎翻身上馬,他二人才快速地退到一旁,飛快地躍上了自己的坐騎。
蘇倫嘎回過身來,微笑着輕輕揮手與衆人道別。騎在馬上的阿斯蘭率領幾十位塔塔爾部落武士緊隨其後,沙尼族的騎兵衛士迅猛地插上,毫不客氣地將阿斯蘭與蘇倫嘎阻隔開來,同時警惕地觀察着塔塔爾部落騎士的一舉一動。
還未走出一箭之地,突然塵土飛揚,從旁邊的氈房後面衝出了數十個手舉彎刀的壯漢,打馬如飛,向着蘇倫嘎的隊伍衝了過來。
帳門前站立的衆人都大吃一驚,有人眼尖,一眼就認出了爲首的竟然是達諾爾部落的騰格爾。
巴爾斯震驚之餘,惱怒地大喝道:“騰格爾,你要幹什麼?你瘋了嗎?給我住手!”。
騎在飛奔的戰馬上,咬牙切齒的騰格爾像完全沒有聽到一樣揮舞着雪亮的彎刀繼續朝着蘇倫嘎猛衝而去。
原本站在巴爾斯身邊的衆人“轟”的一聲四散,不約而同地奔向各自拴在不遠處的坐騎,同時紛紛拔出兵刃。巴爾斯不禁一呆:瘋了!全都瘋了!這都是要做什麼呀?
面色陰沉的烏納巴圖爾率領着一大隊喀特斯武士從另一個方向繞了出來,他打馬奔向了塔塔爾的阿斯蘭。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訓練有素的沙尼武士“嘩啦”一聲散成了一圈,鎮定地將蘇倫嘎緊緊圍在中心。
那兩名健碩的貼身護衛一言不發地抽出彎刀,飛快地迎着騰格爾衝了上去。
“喝”騰格爾大吼一聲,舉刀向近前一名沙尼護衛猛剁,那名護衛咬牙舉刀向上格擋,騰格爾手中的彎刀勢大力沉,狠命地壓了下來,鋒利的刀口緩緩壓向對方的肩頭,那裡瞬間便透出了一小片殷紅。幾乎與此同時,另一名沙尼護衛的彎刀呼嘯着砍來,騰格爾擰身躲閃,還是慢了半拍,左臂上飛濺起了一股鮮血。騰格爾身後的達諾爾武士,懷着深深的仇恨,大喊着舉刀將那兩名沙尼護衛圍了起來。
阿斯蘭正欲打馬衝上前去,馬繮忽然被斜刺裡衝上來的烏納巴圖爾死死地拽住。
烏納巴圖爾大喊道:“阿斯蘭,聽我一句勸:你別上去瞎摻合!”。
阿斯蘭急了,面紅耳赤地咆哮道:“放手!我敬你是汗王長子,別逼着我和你翻臉!”。說着,毫不猶豫地揮刀向烏納巴圖爾死死抓着馬繮的雙手剁了下來。
烏納巴圖爾心頭一驚,但仍然緊咬牙關死抓繮繩不放。“唰”的一聲,烏納巴圖爾低頭一看,手中只剩下了一段繩頭,再擡頭時,阿斯蘭及其身後的塔塔爾武士已經吶喊着揮刀衝了上去。
面對着狂吼着衝過來的塔塔爾武士,沙尼護衛們緊張地持刀相向,緊緊護衛着蘇倫嘎。誰料這羣塔塔爾武士在阿斯蘭的帶領下,直接繞過了他們,迅猛地撲向達諾爾武士。
此時,那兩名苦戰的沙尼護衛,一個已在達諾爾衆人的圍攻之下渾身是血地栽落馬下,另一個雖然還在咬牙搏命,苦苦支撐,但也是傷痕累累,搖搖欲墜。
衝到近前的阿斯蘭二話不說,從背後揮刀將一名達諾爾武士攔腰劈爲兩半。他身後的塔塔爾武士也一擁而上,與達諾爾人展開了廝殺。
對面的騰格爾目瞪口呆,他料想過阿斯蘭會帶着塔塔爾人出手阻攔,卻沒料到對方出手會如此狠辣,毫不留情。他氣急敗壞地大吼道:“阿斯蘭,你瘋啦?!”。
此時,翻身上馬的察幹鐵木爾和阿古達木幾乎並肩催馬向這廂衝來。背後插着巨大雙鐮的阿拉坦並沒有上馬,而是邁開大步飛奔到他二人的馬前,張開雙臂大喊道:“停下,你們別再去添亂了!”。
察幹鐵木爾和阿古達木都低頭掃了阿拉坦一眼,鐵青着臉一言不發、不約而同地打馬從他頭頂飛躍而過。
已經與達諾爾武士形成對峙的阿斯蘭臉色通紅地高喊道:“騰格爾,我沒有瘋!是你瘋了!今天,誰要想在這裡傷害蘇倫嘎,他就是公然與我們塔塔爾部落爲敵!”。
此時,已打馬搶先一步衝到近前的察幹鐵木爾也大吼道:“誰想傷害蘇倫嘎,也是我們扎剌部落的敵人!”說完,翻着白多黑少的眼珠瞪着騰格爾,將手中的彎刀毫不客氣地指向他。
緊隨而來的阿古達木高聲道:“誰與阿斯蘭爲敵,也就是我們翁吉剌惕部落的敵人!”。說着,也將手中的彎刀指向了達諾爾武士。
另一側已經將沙尼武士團團包圍的喀特斯勇士們眼巴巴地期盼着烏納巴圖爾發出圍殺的指令,卻半天沒有動靜。烏納巴圖爾看到達諾爾部落的行動受阻,迫使他們喀特斯人擔任主攻方,他猶豫了。
仍然站在帳房門前的巴爾斯聲如洪鐘地大喝道:“夠了!”。他扭頭將犀利的目光投向了烏納巴圖爾說道:“烏納巴圖爾將軍,還不收手嗎?你想眼睜睜看着我們部落聯軍分崩離析,不戰自亂嗎?”。
聞言烏納巴圖爾一愣,思索片刻,沉着臉揮了揮手,喀特斯勇士心有不甘地緩緩後撤,放棄了對沙尼武士的包圍。
巴爾斯又扭臉對騰格爾高聲斥道:“騰格爾,我知道你們部落與沙尼部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有一天我們攻陷沙尼部落,我願與你浴血奮戰,並肩殺敵!可今天他們是來和談的,是我們的客人。你帶領部落人馬圍攻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不配做一個真正的男人!你是在往我們聯軍的臉上抹黑,萬幸你沒能得手,否則你就是我們聯軍的罪人!”。
騰格爾咬着牙低下頭去,帶領着達諾爾武士緩緩退去。
面對剛纔發生的一切,蘇倫嘎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驚慌與害怕,面部表情平靜無波。她扭頭望着騰格爾略顯落寞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同情、憐憫之色,甚至有幾分讚許。
沙尼武士將那位貼身護衛的屍體放於馬上,隊伍再度緩緩前行。阿斯蘭催馬跑了過來,跟在蘇倫嘎馬後,沙尼護衛們也不再強行插入,將其隔開,任由他二人說着閒話,一路前行。
察幹鐵木爾和阿古達木紛紛勒住馬繮,戀戀不捨地凝望着蘇倫嘎柔美的背影。
“蘇倫嘎,跟我回塔塔爾部落吧,我們的族人和你的爹孃都想你了。”阿斯蘭開口說道。
蘇倫嘎微微低下頭去,並不答言,眼角卻泛起了淚花。
阿斯蘭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蘇倫嘎的面影,輕嘆一聲接着說道:“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蘇倫嘎猛地擡起頭來,眼含淚花卻目光灼灼地說道:“我爲什麼要原諒你?當年部落首領逼着我嫁到喀特斯部落,你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我可早就是你的人了……你還算個男人嘛?!你可知我在喀特斯部落過着怎樣地獄般的生活?”。
阿斯蘭躲閃着她的目光,手足無措地低下頭去,臉色漲紅地喃喃道:“我……當年……我……”。
蘇倫嘎悽美地擡首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也搖落了眼角的兩滴淚花:“算了,都過去了。我現在的心裡只有沙尼哈達,哪怕他在世人的眼中十惡不赦!因爲,只有他是真心待我,爲了我他可以放棄汗王的權杖乃至一切!”。
蘇倫嘎扭頭對阿斯蘭笑着說:“阿斯蘭,謝謝你!謝謝你剛纔出手相助。回去代問我的家人和族中長輩們安好。再見,希望再次見面不是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
阿斯蘭望着蘇倫嘎臉上的笑容,那麼美,那麼純,他感覺自己彷彿被融化了一般,呆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