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藤迦經受的第二次千年禁錮
我顧不得理會她的玩笑話,腦子裡緊張地盤算着。
皇冠車的車門彈開,大人物緩緩地下車,仰起頭向我揮動着手臂。表面上看,藤迦的去世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打擊,仍然精神奕奕,衣着筆挺。
“風,答應我一個條件,琴是你的,我也不會動顧小姐一根頭髮,怎麼樣?”雖然是商量的口氣,但滿院都是殺氣騰騰的槍口,已經是兵臨城下,我似乎除了簽訂城下之盟,再無退路了。
我靠在窗子上,顧傾城也跟過來。
“什麼條件?”我揮手向他還禮,同時不動聲色地壓低了聲音:“顧小姐,要琴的話就聽我安排,等一會兒下樓,把‘五湖’兩個字塗抹掉,同時把報價降低一百倍——”這些話,幾乎是湊在她耳邊說的,能聞到她髮梢上飄出來的動人清香。
她連續眨了眨眼睛,會心地一笑,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
如果這架古琴在藤迦去世前後起了不同的變化,知情人只有我自己,所以我可以輕易掩蓋這個過程。日本樂器市場上價格最昂貴的古琴也不過二十萬美金,只有極力貶低“五湖”古琴的價值,纔會讓大人物不再看重它。
不管古琴裡藏着什麼秘密,我希望是自己的同族得到它,而不是白白丟在日本人手裡。
大人物揚了揚濃眉:“下來談吧,我想你一定會接受。”
神槍會的人與大亨都退縮在屋子裡,絕不踏出屋門半步,大家都明白,大人物一到,尋福園外圍幾公里內,全部都是特別警察的精銳力量,輕舉妄動的結果,只是自取滅亡,暴屍荒野。
我覺得最遺憾的是,四座瞭望塔並沒有發出最明顯的震懾力量,或許配備的武器仍舊級別太低,不足於與外來之敵抗衡。這也正是“強龍壓不倒地頭蛇”的道理,在日本人的地盤上,跟當地警察直接對抗就太不明智了。
“好吧,我馬上下來。”我轉身向樓梯走,鷹刀帶着的人立刻分成前後兩組,把我跟顧傾城夾在中間,一起走下樓梯。
大廳外陽光燦爛,兩翼所有的門都緊閉着,不見一個閒人。我看到至少有三十幾個經過僞裝的鏡頭在角落裡旋轉着,這是反恐專家的成績,屋裡的人不必出門,就能監視院子裡的一切。
大人物倒揹着手,臉上掛着勝利者的微笑:“風,你是聰明人,我的條件,想想就知道了,還有必要說嗎?”
他自從接掌皇位以來,野心昭然若揭,一直追求的不過是“權力”二字,這一點,幾乎所有的亞洲軍事問題分析專家們都看得到。他要很多很多權力,國家的、東亞的、亞洲的甚至世界的,目前,他已經完成了“用胡蘿蔔攻佔世界”的第一步驟,下一步,很可能就要與美國人一樣,奉行“大棒”政策,重塑武力強國的形像了。
我盯着他因興奮而突然漲紅的臉,忽然覺得他的想法真是可笑之至——“我們只有一個地球,美國要稱霸、俄羅斯要稱霸、非洲小國要稱霸、伊拉克要稱霸,連東亞小國朝鮮、日本、南韓都要稱霸,那麼這個地球分成獨立的多少份,才能滿足這麼多國家的需求呢?大人物的所作所爲、所圖所想,跟伊拉克的戰爭狂人有什麼區別?”
“你想要‘日神之怒’?難道真的以爲,我能進入海底取那顆寶石上來?”我輕輕鬆鬆地笑起來。到目前爲止,進入海底還是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但我也很想進去,雖然與大亨的期許目標略有不同,卻是殊途同歸。
“對,你一定能。”大人物非常肯定。
在他的高度信任下,我知道自己無論怎麼解釋都沒用,索性坦然承認:“對,我能,只是當前我希望你能高擡貴手,讓顧小姐帶着古琴離開日本。古琴換寶石,這樁生意,你更划算一些,對不對?”
大人物向顧傾城看了一眼,眼底深處突然亮了起來,男人往往在看到自己感興趣的女孩子時纔會有這種表現。其實顧傾城是個不會令人“驚豔”但卻非常“耐看”的女孩子,我只跟她有短暫的接觸之後,便意識到了這一點。
“顧小姐,關於這架古琴,你不想說點什麼嗎?”大人物沒有爲特警們凶神惡煞一樣的突然冒犯道歉,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充滿了主人家的熱情。五十歲左右的成功男人,或許都會像大人物、大亨一樣,對年輕而富有韻味的女孩子動心,但我很明白,他們的舉動如同划着火柴去燃燒鵝卵石一樣,空勞心神而已。
對於大人物的殷勤,顧傾城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態度:“如果閣下能把這羣不懂禮貌的蠻牛先轟出去,我的確很樂意發表一下對古琴的看法,但現在實在沒興趣——如果不是風先生及時出手,現在我的手腕應該已經傷在他們的狼牙手銬下了。”
顧傾城不會是那種見了大人物就自卑得骨軟筋酥的下賤女孩子,這一點,讓我感到一絲竊竊的喜悅。
剛剛被我丟下來的那名特警已經被同伴救起,但腿腳受傷不輕,自己爲日本國民效命的歷史大概就到此爲止了。如果單純的雙方交手,或許我不會出手過重,總得給對方留條退路,但他不該使用日本人的“國罵”。幾乎所有的中國人,對這句“八嘎”具有天生的過敏性,往往因此而衝動得大打出手。
大人物吃了閉門羹,笑容凝結在臉上,回頭向鷹刀使了個眼色——
鷹刀打了聲呼哨,這羣特警馬上集結成隊,迅速登上警車,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別墅。
這只是一場日本人的“示威行動”,表面是針對神槍會,實際上是大人物對我的一次“逼宮”行動。可惜,他永遠都無法明白,此時我比任何人更渴望深入海底,一探究竟,對於他的要求,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顧傾城忽然搖頭長嘆:“貴國的特警部隊雖然號稱是國家的銅牆鐵壁、中興力量,但作戰素質、人文修養,實在糟糕得讓人啞然失笑。風先生,你以爲呢?”
我聳聳肩膀,剛剛在二樓客廳裡時,只要我願意,隨時都能打倒那四名特警。鷹刀是大人物貼身保鏢中的最出名的,但我也有超過一半的把握在槍法、搏擊、冷兵器格鬥上勝過他,並且若是在生死搏鬥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在我手上活過十招。
“對,或許日本的特警部隊應該繼續向美國盟友學習,起碼也要達到海軍陸戰隊人員的中等水準,否則怎麼保護我們敬愛的日本國民?”我應和着顧傾城的話——
“哈,對了,貴國的自卑恐怖,還表現在怪獸滿天飛的娛樂專題中。或者國民們並不擔心未來的安全問題,因爲有非常強悍的奧特曼在保衛着這片美麗的海上樂園?”顧傾城不願放過這個諷刺日本人的話題,但我已經及時閉嘴,不想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在我們兩個的一唱一和下,大人物居然能再一次保持微笑:“兩位的衷心建議,我會轉交安全防衛廳,日本警察一定能保衛日本,而且會推而廣之,保衛環太平洋地區的和平寧靜。”
他從自己口袋裡取出一張白色的卡片,謙遜地雙手遞到顧傾城手上:“顧小姐,帶我的這張私人名片,可以在海關通行無阻,祝你一路平安。”
日本人的“多禮”和“隱忍”,是大和民族品質的閃光點,等到大人物上了車子,駛離別墅,我跟顧傾城對視着,衷心欽佩大人物在這兩項功夫上的修養。
卡片中心上印着一朵怒放的金色菊花,右上角是一面縮小了的日本太陽旗,一個字都沒有。顧傾城將卡片捏在手裡,迎着風“噗噗”地彈了兩指,略帶遺憾地問:“風先生,可惜我得急着回港島去,不能親眼目睹你潛水尋寶的盛況。關於‘日神之怒’的傳說,我聽過很多,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版本早就過百,不知你將循着那一種版本着手?”
她皺起了眉,把卡片放進皮包裡。
晚冬早春的暮色來得極爲迅速,彷彿一下子便罩下來了。路燈還沒亮,我跟顧傾城的關係因爲暮靄圍繞的原因,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如何着手?我還沒有特別完善的計劃。”在她面前,我不想坦呈太多。
她指向大人物絕塵而去的方向,推了推眼鏡,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日本人的孤島文化作祟,是絕不可能容許其他亞洲人插足進來分一杯羹的。在這裡,外來文化除了被分崩離析地同化,就是‘順者昌逆者亡’地消失。所以,我覺得,與他們合作,比與虎謀皮更難處理。”
顧傾城對日本人的看法,與我不謀而合。取得“日神之怒”前,大人物或許會對我有求必應,慷慨大方,等到我失去利用價值時,臉色變化可想而知。
她皮包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們先去看看古琴吧,其實在你提醒之前,我便做了外表字跡上的處理,只是我有一點小小的困惑……”她只聽來電鈴聲,並沒有及時取出電話來看。
琴在右翼的最後一個房間裡,門緊鎖着。她取出鑰匙開門時,臉上流露出來的疑惑更是加深了:“風先生,不知你有沒有感覺,這琴上帶着一種極其幽深的怨氣?”
我摸摸下巴,反問:“是琴?還是房子?”
“九頭鳥掙命”的格局,往往會在人的思想裡不知不覺添加一部分緊張壓抑的氣氛,我以爲她的感受會是來自別墅的影響。
鎖芯發出“咔嗒、咔嗒”兩聲響,應手而開,一股淡淡的潮氣撲面而來。不必解釋,我也明白,文物古董的保存,只有賦予適當的溫度與溼度環境,才能恰到好處地延長它們的壽命,不褪色也不朽化。
房間裡空蕩蕩的,只有正中的一張蒙着紅色天鵝絨的桌子上,擺着那架琴。
“我已經放鬆了所有的絃軸,讓琴絃也得到休息,要知道,沒了它們,將來就發不出那種響遏行雲的聲音了。”她停在門口,警覺地向四角張望着。其實房間裡的角角落落,一眼就能看得通通透透,毫無可以遮掩藏匿之處。空調的出風口上繫着一條玫瑰紅的細長絲帶,被風吹得飄來蕩去,除此之外,一片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