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風林火山的剋星(上)
7風林火山的剋星
顧傾城立刻笑着讚歎:“唔,風先生真是調音的天才,據家兄說上午的時候,琴聲偏軟,似乎沒調到‘外剛而內柔、激昂而深幽’的地步,但現在看來,你已經把這架琴調到了爐火純青的巔峰狀態。如果以它來演奏‘高山流水’或者‘百鳥朝鳳’,必定能發揮古調中的清遠高絕,但我仍要提醒一句,在北海道的酷寒氣候下,琴絃調得太緊,很容易造成拉伸過度而繃斷。這種弦,地球上已經沒人可以再配,只要斷掉一根,它的價值會銳減九成,所以,在沒賣出之前,風先生最好能小心善待它。”
聽了她的聲音,我對她的人也產生了一絲好奇,希望能早日看到她的樣子,結識這個特立獨行於現代社會的古典女孩子。
顧知今搶着插話:“喂,你武功那麼高,千萬別手指上迸發內力弄壞了它,那就根本不值錢了!”
他只談錢,跟顧傾城真的沒什麼親兄妹的共通性。
“明日中午之前,我會飛抵北海道會晤風先生,古琴驗證無誤的話,我會開一張美國花旗銀行的八百萬英鎊支票給你。二十四小時內,拜託風先生對它妥爲保管,不勝感謝。”
聽顧傾城說話,文縐縐的,像是老學究在給童生們上課,但聲音偏又那麼柔滑動聽,像是一首低音區裡演奏的小夜曲。
她柔聲道了再見,之後便輕輕收線,動作溫和得像古畫裡停留在花蕊上的蝴蝶,絲毫沒有當下女孩子們固有的潑辣彪悍氣息。
“八百萬英鎊?”我小心翼翼地在古琴朱印上摸了一下,看來之前對它的價值嚴重低估了,從現在開始,必須得重新衡量形勢纔對。古琴屬於藤迦,在幽篁水郡裡,琴聲能跟幻覺裡的簫聲應和,應該能證明它的不凡。
既然決定不再把它留給日本人,我肯定會有辦法運走。沿海港口的國際商船,有專門替人帶走私貨的地下通道,把一架古琴帶出日本領土絕非難事。
我匆匆出門,關寶鈴不在院子裡,我不必費心思去想,腳下自然而然走向“亡靈之塔”的天井。她之所以停留在這裡,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來自上天的神諭,所以,塔和井是她最關心的,其餘只是消遣。
一路上靜悄悄的,楓割寺彷彿陷入了空前的頹廢,沒有人誦經修行,也沒人隨意走動。
象僧根本不懂管理,看來日本寺院管理委員會肯定會派新的主持過來,絕不會讓一片大好的旅遊資源就這麼敗落下去。
北海道的冬日下午,似乎尤其短暫,我總覺得吃過午飯沒多長時間,夕陽就把各處飛檐的影子拖得狹長陰暗,投射在方磚地上。
轉過月洞門,第一眼便看見關寶鈴站在塔前,仰着臉望着塔尖。
我們是從那裡神奇逃生的,所以這個天井大有可紀念之處。地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塵土雜草,任何時候看,青石地面都好像是剛剛鋪砌而成,草根之類的還沒來得及從石縫裡爬出來,但我知道,這個天井至少有三年沒動過,就算每天打掃三次以上,都無法阻止雜草的涌現。
“下面,就是大海、詭秘建築、古怪穹窿——”因爲玻璃盒子事件和邵黑的遙感經歷,讓我任何時候都覺得腳下深藏着極度危險的誘因。
“楓割寺建在一個架空的岩層上,一旦地下的水、空氣發生異變,岩層折斷,則整個寺院瞬間沉入無底深淵,一切不復存在了,真是……真是刀尖上跳舞一樣,危險透頂!”
建築物整體塌陷的例子,近百年來不勝枚舉。最多的事故原因,是由於地下礦井的過度開採,無論是煤塊、鐵礦還是鋅礦、金礦,一旦挖掘規劃失去控制,那麼,地下采掘工們很可能掏空一切建築物下的填塞物,而不做任何防範措施。
最極端的例子,莫斯科郊外的一座巨型煤礦宿舍區,竟然在一九八五年的冬天,十五秒鐘內下沉了七十米,並且伴隨着煤礦透水事故,樓裡的所有居民,共計四百三十五名,全部與大樓一道凍成了恐怖的冰雕。
或許楓割寺裡的僧人並沒意識到自己的困境,很多人只是把出家爲僧當作一種謀生的職業而已,每天混吃等死,從不做那些浪費腦力的勞動。
如果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前一分鐘結束探索,後一分鐘就會踏上飛往埃及的班機,絕不會在日本這個海洋孤島上多停留十秒鐘。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此時我已經站在關寶鈴身後,聽着北風捲動她的衣袖,不斷髮出“噗啦噗啦”的響聲。
“風,我總覺得,上次在玻璃盒子裡的經歷,恍惚如夢,一覺醒來,什麼都沒有了,那些奇怪的紅光、那些齒輪,都是夢裡的東西。或者,某一天我們離開楓割寺,就會忘記一切,對不對?”
她背對着我,但感覺到了我的存在。
“如果葉先生中的‘黑巫術’也是一場噩夢就好了,一醒過來,仍舊健康如初,精神奕奕,我也就不會那麼自責,然後一輩子都覺得欠他那麼多——”
我聽出她的話裡似乎埋藏着另外的一段故事,卻不方便多問,免得勾動別人的傷心事。她欠大亨什麼?大亨中的詛咒,又跟她有什麼關係?
寒風吹過對穿的塔門,發出忽高忽低的呼嘯聲,在夕陽暮色裡,不覺讓人更感到壓抑,“坐井觀天”的感覺尤其突兀。
“其實,處在任何困境裡都不要太絕望,以大亨的能力,只要地球上存在破解‘黑巫術’的可能,他就一定會做到。他從一個無名小卒一直躍升到睥睨天下的大亨,這段輝煌壯闊的發跡史,已經被江湖上的年輕人視爲效仿的典範。他會沒事的,我保證……”
這是我的真心話,如果我跟大亨之間沒有關寶鈴的芥蒂,他將是我最崇拜的前輩之一,無論膽識還是智慧,大亨都要超過手術刀數倍。
關寶鈴低聲笑起來:“借你吉言,希望上天的神諭儘快出現,我也就不必整天都憂心忡忡了。嗯,怎麼?顧傾城小姐要來北海道?他們兄妹真的對那架古琴動了心?”她指向塔裡,憂容滿面地接下去:“可惜,神諭來自上天,捉摸不定,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重現——這一次,你會不會……”
我搶着點頭:“如果犧牲尋福園能對大亨有幫助,我責無旁貸,一定做到!”
拆掉尋福園的過程,其實也是尋找線索的過程,對於“九頭鳥掙命”的陰險佈局,很多相士會威懼得不敢出手破解,生怕惹禍上身,大哥那麼有錢,卻不明不白地給自己佈設了死局,爲什麼?
關寶鈴滿意地嘆了口氣:“謝謝,我們回去吧,我還想看看那架琴。八百萬英鎊,已經是個極其令人滿意的價格了。”
我們剛剛轉身要向回走,冥想堂那邊有個人急促地走了出來,身上穿着一塵不染的雪白僧袍,一邊走一邊揚着手大叫:“風,等一下,等一下……”他的步子跨得很大,絲毫沒把物外的兇險佈局放在眼裡。
我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擋在關寶鈴身前。來的人正是谷野神秀,經過了短暫的休整之後,他顯得格外精神抖擻。
關寶鈴知趣地一個人向西北的月洞門走去,垂着頭,鬱鬱寡歡。
“風,如果方便,請到我的冥想堂一敘。”谷野身上的袍子隨風亂飛着,回首指着依舊詭異古怪的冥想堂。
我立刻搖頭:“不,我還有事,改天吧。”即使非常想了解冥想堂內部的情況,我還是努力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肯輕易涉入險境。
谷野的臉可能剛剛洗過,紅潤而白淨,與昨晚的樣子大不一樣,並且眼睛裡時不時閃過洞察一切的睿智光芒。
“風,我覺得咱們之間需要更多的瞭解和溝通,其實在風林火山出現之前,我跟藤迦公主的關係一直是半師半友。對於她的離去,我也很難過,她從前生記憶裡帶來的學問,任何人都無法比擬,曾多次受過龜鑑川、布門履兩位大師的盛讚。如果沒有風林火山的出現,她一定能爲探索‘海底神墓’帶來無數啓迪。日本需要她那樣的天生奇才,她的離去,是日本皇室的損失……”
谷野的哀悼詞並沒有引起我的共鳴,如果他和風林火山以及所有的忍者流派都是爲了覬覦“海底神墓”而聚集在一起的,那麼所有的話都沒有任何可信度。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在巨大的寶藏誘惑面前,一切道義、人格、佛性,都失去了原有的光輝。
他痛心於失去藤迦,或許真正想法是痛心於失去了打開“海底神墓”的領路人。
關寶鈴已經消失在月洞門那邊,我勉強笑着應付:“請一定節哀,以谷野先生在盜墓界的成就,必定能掃清進入神墓的障礙,大展宏圖,大顯神威。”
谷野神秀的突兀出現,只是令楓割寺這邊關於“海底神墓”的勢力糾葛更錯綜複雜,並且逃走的風林火山絕對不會一蹶不振地就此罷手。
寒風裡突然有了暖意,我注意到谷野的衣服非常單薄,但絲毫沒有寒冷瑟縮的意思,反而臉頰上泛着淡淡的紅光,很顯然,他的武功遠勝過死在埃及沙漠裡的弟弟,並且高深到了“返璞歸真、神光內斂”的境界,表面上絲毫看不出強悍霸道,骨子裡卻如大海怒濤一樣,隨時都能迸發出驚人的毀滅性力量。
“如果跟他對敵,絕不是一件輕鬆容易的事?”我們的目光無意中相接在一起,剎那間像是無聲地過了交手幾百招一樣。他的眼珠是日本人特有的深褐色,帶着天生的冷漠。
相書上說:目爲心靈之窗。他的眼神給我一種純淨的“四大皆空”的感覺,沒有殺氣,但也沒有善意,猶如一塊雪地裡凍得發白的太湖石,沉穩默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