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着頭,桑羅一反常態,顯出頹廢之氣“錯了,我們都錯了,我們不該修道,或者不該入碧雲宗,這裡......這裡......”桑羅說着說着竟說不下去,拿起桌上的玉杯抿了一口。
“葉師弟”桑羅望向葉塵,眼中帶着莫名的憐憫和悲憤“你不該來此的,可惜,卻已經晚了。”
“桑羅師兄,告訴我,是不是因爲單長老,你才自服毒丹?”葉塵胸膛起伏,站起身來,望向桑羅的雙眼。
“是!”桑羅眼中有驚異,沉默片刻才吐出一字。
“爲什麼?”葉塵的臉色已經有些蒼白,單長老果然有問題,桑羅竟是因他而服用毒丹,最終毀掉前程。
“他......他要......要換身體!”桑羅臉上露出罕見的驚懼之色,而其雙拳卻是握得緊緊的,顯然憂憤非常。
“什麼!是奪舍!”葉塵失聲,失去了一貫的從容與淡定,身子更是連連後退,撞翻了身後的屏風,露出寬大的石牀!
奪舍!單長老竟然是想奪舍!
這是極爲陰狠的方法!
一些修爲有底子的修士大限將至時,他們便會以各種神通和陣法將自己一生的記憶和靈力注入到一個充滿生機的軀體中,藉此法躲過天地的生死輪迴!
這完全是損他利己的做法,毫無疑問原軀體的主人被奪舍之後定然魂歸地府,他的生機、他的身體、甚至他的天賦都被後來者霸道掠奪!
自此原主人就消散在天地之間,世上再也無此人,有的只是一個霸佔着他一切的強盜!以殘酷的方式撕裂了他此生的夢想,斷送了他此生的記憶,那些美好的願望、輝煌的過往、唯美的憧憬再也與他無關,都化作塵埃消失在世間。
早該想到、早該想到如此,只是葉塵不敢想象、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
難怪單長老會救他回山,難怪單長老會那麼熱心幫助他學習煉丹!
原來,他想要的就是葉塵的身體,葉塵的天賦,葉塵的一切!
把葉塵培養得越完美,那麼日後他的新軀體就會越強大!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折不扣的陰謀,從他被救回的那一刻起,他便如同被豢養的家禽,只等肥了就用來利用!
難怪桑羅會害怕,難怪他會悲憤,難怪他會自飲毒物,沉淪十餘載,這樣的事實如何不叫人心神崩坍、靈魂發怵!
一個面相和藹、關心弟子如同親人的師尊,一個修爲高深、威壓攝人的師尊,誰曾想竟是那般可怕,養大了弟子竟是用來奪舍,佔據他的一切!
在單長老面前,葉塵的修爲不值一提,他的威壓深深紮根在葉塵心底。
他理解桑羅的舉動,桑羅沒有因此害怕得瘋掉,而是自毀修士之身,若無其事地偷生十餘年,其中的心酸、其中的苦楚又有幾人知,能隱忍至今的又有幾人可?
葉塵遲緩地走到桌前坐下,失神地喝下一杯酒,很久很久後目光中才有了焦距。
沉思良久,葉塵眸中透露着一股決絕之色,如果有那麼一天,他寧死也不願成爲他人身軀!
“桑羅師兄,你是如何知道的。”葉塵的聲音有些喑啞,顯然剛纔之事沉重無比地壓在他心頭。
“那日我在後山僻靜處修煉時偶然得知,其中一個是單長老的聲音,另一個卻陌生無比,他們商討的事情就是我的身體歸屬!”即便時隔許久,可桑羅還是記憶猶新,蒼白的臉上不難看出懼意“單長老說我的身體將由他自己所得,他會再尋覓一個資質好的苗子,培養幾年再送給另外一個人!”
葉塵沉默,手中僅僅握着玉杯,良久才道“依你之見,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對需要的人下手?”
目光微微閃爍,桑羅思索一會才道“如果你就是他後來所說培養之人,那麼應該是靈神期纔會下手,先天修士身體太弱,經不起奪舍,很容易崩潰。”
葉塵無言,怔怔看着眼前的酒杯出神。
沉默片刻,桑羅從乾坤袋中摸出一支玉瓶,在手中摩挲了許久才遞給葉塵“這是當年剩下的一顆玭陰丹,但願你用不着……”
葉塵盯着玉瓶良久才接過,神色複雜地看了玉瓶一眼纔將其放入乾坤袋中。
“師兄我愛莫能助,能做的只有這而已。”桑羅苦悶喝下一杯酒,眼中流溢着濃濃的悲哀之色。
“師兄,你所做已經夠了,師弟銘記在心。”
說罷,二人緘默不言,自斟自飲,直至很久後桑羅才放下酒杯道“師弟你修爲之事瞞不過單長老,不如早些突破,以免他多出猜測之心。”
“嗯,我也有此意,尋一個時機再行突破。”葉塵頷首點了點頭又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倘若師弟真有那麼一天,大不了學師兄,倒也可以恬作師兄酒友。”
桑羅淡淡一笑,主賓二人相坐對飲,時而笑談人間百事,時而探討修煉心得,都極有默契地沒有再提及單長老。
最後,當葉塵將掌中詭異的蓮花印示出,請教桑羅時,桑羅露出少見的駭然之色。
“這是佛家神邸大梵天座下的並蒂蓮,此印你從何而來?”桑羅認真地盯着葉塵的眼睛字字鄭重道。
“恕師弟不敬,來歷師弟不能明說。”葉塵眯着眼睛思索一番如是道。
“師兄並非關心其來處,而是想提醒師弟,日後若遇到佛家之人能避則避,不能避則千萬不要讓他們發現你掌中之印!否則生命危矣!”桑羅並未因葉塵的隱瞞而生氣,反而暗暗露出讚賞之色。
“哦?此話怎講?”葉塵訝然,他怎麼也沒想到掌中之物竟與佛家相關。
“雖不知你掌中蓮花印到底代表的是什麼,但至少這是大梵天的印記,就憑這便足以令天下所有的佛修追殺。原因就在於你今天知道的佛已然不是萬年之前的佛,昔日的佛家信奉諸天、神龍爲首的八部天龍,以他們爲佛家護法之神,而今則是信奉以西方極樂教主彌勒爲首的一衆神邸,雖然不清楚二者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今日佛教對於以往的佛家教義甚至信奉者無不以嚴酷的手段鎮壓,如你這般有大梵天印記者更是會不遺餘力的追殺!”
“此話當真?昔日之佛,今日之佛?”葉塵有些疑惑。
“是的,師兄也是看過一些古老的書籍才偶然略知一二,昔日之佛現在被成爲古佛,已然滅絕無疑,連神廟也沒殘存下來,知道古佛的人寥寥無幾,所以你獲得印記是極不尋常的事情,師弟可要小心謹慎纔是。”桑羅語氣凝重但不乏關心之意。
“師兄放心,師弟會小心的,不過此生能不能見到佛修還在兩說呢。”葉塵眸子忽的黯淡。
“不說了,來,師弟,我們先喝酒。”桑羅舉起酒杯安慰道。
葉塵勉強打起精神,一杯一杯的喝起來。
二人這一喝就是大半夜,直到酒罈空空如也,桑羅才起身告辭,囑咐葉塵常來他處。
這酒太淡,葉塵有心想醉卻如何也醉不了,此刻,這空曠的房間讓他驟然一冷,燭火雖明卻沒有絲毫溫暖。
人間紅塵如潮,舟楫難渡,奈何修道竟也如海,處處漩渦,四散着冷冷骸骨。
本以爲是得遇造化的天大機遇,沒想到到頭來是一場佈局,自己已是他人刀俎之下的魚肉,反抗不得。
這一切讓葉塵心底燃燒的純真漸漸熄滅。
修道是殘酷的,誰單純,誰就是腳下的屍骨。
蠟燭燃盡,火焰漸漸熄滅,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只有一雙亮得怕人的眼睛,一直亮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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