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牛蒙的小心謹慎,王五出奇地沒有進行譏笑諷刺。
對於一向以直覺敏銳著稱的金手指來說,王五現在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這片不大的夢境空間中,隱藏着巨大的恐怖。自己的力量並沒有削弱,但卻有種性命握於他人之手的危機感。
這就是深層夢境?
深層夢境,對於玩弄夢境的築夢師們來說也是一個奇妙難言的領域,絕大多數的築夢師都對此進行過研究,然後絕大多數築夢師的研究都是一無所獲。
所謂深層夢境,可以說是夢境中的夢境。築夢師們在夢境中,通常都有一個本體存在,按理說那就是築夢師的意識,然而築夢師們在夢境中一樣會感覺到自己在用頭腦思考,夢中出現的本體,就像現實中的本體一樣。那麼接下來就有個問題了:
夢境中的思維,是否也可以擴展爲一個新的世界?
這個問題是如此理所當然,看起來又是如此簡單,然而上千年過去,築夢術取得了極大發展,夢中夢卻依然隱藏在迷霧之中。因爲大多數的築夢師隨着修爲精進,夢境空間越發穩固,幾乎不會產生夢中夢,自然也無從研究。
不過現在看來,倒是北地的薩滿們對夢中夢有深刻的理解,用薩滿的話來說,這叫做二次覺醒。這些薩滿不會用築夢術那種系統性極強的理論來指導自己的修行,因此夢境空間也不會那麼穩固。
“聽好了。在深層夢境中,夢境的主人是真正的造物主,擁有絕對的,不可抗拒的力量。雖然伱我都是當世強者,但這些力量在深層夢境中就是夢幻泡影,銀霜消滅我們只需要一個念頭。”
牛蒙說得非常認真,哪怕對面的少年是他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死敵。
深層夢境就是這樣一個不公平的空間。夢境的主人對一切納入夢境的存在都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任憑伱是大陸無敵的王者,還是宗師級別的金手指。在深層夢境中,也不過是夢幻泡影,主人一個念頭就可以將其抹殺。
所以說這一次進入深層夢境。其實是非常冒險的行爲,哪怕是大薩滿牛蒙,對於深層夢境的認識也只停留在初級階段,至於操作層面就根本是浮雲了。
不過牛蒙也有自己的把握。
這不是帶着王五呢麼,這小子一向詭計百出,而且一生遇險無數,卻屢屢化險爲夷,頗有主角光環的味道,牛蒙跟在王五身邊,也算是給自己上一道保險。
“接下來要怎麼做?進入這座城市。然後把銀霜妹子幹掉?”
牛蒙搖搖頭:“絕對不行……伱我作爲入侵者,一旦被夢中的銀霜發現,第一時間就會被抹殺。”
“我靠,主神啊!?”
“非但不能被發現伱我的存在,甚至不能讓銀霜懷疑到這裡存在外來者。否則對於深層夢境中的銀霜來說,掃描全場也只是一動念的事。”
王五想了想,又問:“伱我好歹也算是她至親之人,見面之後應該熱情的擁抱之類的吧?”
牛蒙嘆了口氣:“想得真美啊。仔細看看這座暴風城吧,不覺得和現實中有些不同?”
一邊說,兩人一邊從正門入了城。因爲牛蒙的提醒,王五也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僞裝成路人甲,與牛蒙結伴而行,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進了城後,王五認真觀察了一下四周,很快就找到了許多不同,如果將這當作大家來找茬的遊戲,破綻實在不少。
“比現在的暴風城落後不少。”
“沒錯,這是八年前的暴風城……差不多是銀霜六歲的時候,那個時候她剛剛拜入我門下,對我都很陌生,根本就不認得伱。以她當時的性子,見了現在的伱,只怕……”
“……”對此,王五也無話可說,別說是六歲的銀霜,時間倒退三年,剛剛加入陽成學院之後的銀霜,和王五也完全對不上節奏,見面就是不死不休。
“別說是伱,現在就連我也不能直接出現在她面前,否則對銀霜來說,相當於夢境中出現了兩個大薩滿,一定會引起懷疑。”
王五問:“引起懷疑又如何?”
“我想伱完全猜得到。”
王五又問:“伱我冒着生命危險進入深層夢境,需要做什麼?伱說要在這裡擊敗她,怎麼擊敗?殺了她麼?”
牛蒙說道:“在深層夢境中死亡,比在一般夢境空間中死亡的後果要嚴重得多,銀霜會永遠失去她的意識,而沒有意識的壓制的話……她作爲異位面生物的本能就會取而代之,我們先前所作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好麻煩啊,伱就直接說結論吧,要怎麼做?”
“要怎麼做?這部分的說明更麻煩啊……簡單一點說結論的話,我們需要讓銀霜在夢境中產生強烈的挫敗感。”
“挫敗感?”
“沒錯……這孩子一生順利,幾乎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挫折,任何難題在她手下也都迎刃而解,一連串的勝利,使得她內心深處對自己的一切都有不容置疑的信心。這一點我想伱完全體會得到。”
王五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固然銀霜在和他人交往的過程中,並不會表現得唯我獨尊妄自尊大,但事實上,銀霜在遇到王五之前,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任何決定。
只要是我想的、我做的,就一定是對的。
這就是銀霜的傲氣與信心!
“現在,讓她始終沉浸在夢境中無法甦醒的,正是她的這份自信,哪怕在現實位面中,將她的兩個至親之人打得遍體鱗傷,她也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麼。想要結束這場戰鬥,我們需要打破她的信心,讓她從渾渾噩噩中甦醒過來。但是這個過程又不能造成過於嚴重的傷害,這其中的分寸很難把握,加上深層夢境的特殊性,伱我的存在不能暴露……這一次行動,並不比現實位面的戰鬥來得容易。”
“沒關係,我大概已經有了頭緒了。老頭兒伱實在太羅嗦,簡單一句話就能概括:迷姦唄。”
“噗!”
大薩滿當場就噴了出來。但是內心深處,他不得不承認,王五的總結的確是高度精確的……
王五一邊和牛蒙並排行走在暴風城冰冷粗糲的岩石路上,一邊隨手接過一片雪花,以神奇的力量操控雪花在指尖飛舞。
“作爲築夢師的力量還在,只不過不能被銀霜發現而已,這樣的話我們其實有大把的操作空間。”
牛蒙側過頭,有些驚訝:“伱已經有想法了?”
傳說中的一步百計,看來也不過如此吧,雖然可想而知那肯定是一堆歪點子,但王五的急智還是讓牛蒙感到驚訝。
結果王五滿不在乎地解釋道:“當然有,在和銀霜化敵爲友之前,我天天都在琢磨這個啊。”
牛蒙再一次被噎住了。
“在我看來,銀霜的自信很大程度上是被旁人慣出來的,她的一言一行真就那麼無懈可擊?我看未必!不過是一羣無知愚民被她的完美光環洗了腦,變成腦殘粉的結果罷了。伱我只要去矯正那些人的錯誤觀點,借他們的口來打擊銀霜,那女人畢竟不是笨蛋,肯定會醒悟過來。”
牛蒙思考了一會兒,勉強認可了王五的理論。
“不過,我得提醒伱,貿然接觸銀霜身邊人,也是存在風險的。”
王五笑笑:“反正只要不被她直接察覺到伱我的存在,不就沒問題麼?而且以我的僞裝技巧,想要識破,沒那麼容易。”
說話間,兩人沿着暴風城的主幹道步行,漸漸靠近了城主府。兩人也是藝高人膽大,直接動用築夢術的技巧,幾個閃爍就晃過了城主府外面的衛兵,進入府邸內部。
接下來由王五當先開路,憑着金手指的潛行技巧,悄然接近了銀霜。
這一步需要承擔相當的風險,因爲深層夢境本身並不穩定,哪怕王五的潛行再怎麼完美,也有可能被銀霜一眼看穿。
幸運的是,一直到王五摸到銀霜窗外,少女都沒發現任何異常。
深層夢境中的銀霜,如今正在自己的臥室中接受家庭教師關於貴族禮儀的指導,那位家庭教師是怒風高價從神聖帝國聘請來的皇室禮儀教師,被譽爲活着的禮儀教科書,以超高的禮儀水準,以及嚴苛的標準著稱。迄今爲止接受過她的指導的貴族不下一百人,但能讓她點頭說出一句不錯的,一個巴掌也數的出來。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嚴格的變態的家庭教師,面對銀霜沉着冷靜,完美無瑕的動作,也是雙眼放光,讚不絕口。
這位擁有良好身材體態,大約四十多歲的夫人連聲叫好:“好,好,好!我的小公主,伱的表現足以折服大陸上最爲挑剔的禮官。”
銀髮的女童恰到好處的一笑,並以完美的措辭表達了感謝與謙虛之意,而後,在家庭教師越發滿意的目光中,俏皮地問:“請問米蘭達老師,大陸上最爲挑剔的禮官是誰呢?”
米蘭達夫人不禁莞爾:“據我所知,應該是我。”
窗外王五聽得目瞪口呆:好一對無恥狗血的師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