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中自燃的這張符紙是專門由西真武宮配發的,據說由華雲館所制,是“真符”,也是趙然今番所攜各色法器中最值錢的東西。
趙然手腕反抖,耍了個很酷的劍勢,將桃木劍插回身後。爲了練習這一招,趙然可吃了不少苦,最開始那個月,他耳朵、後腦、肩膀等處都被桃木劍磕腫了。如今第一次使用,效果不凡,也算是練得其所。
從壇上取下銅鈴,一邊晃動銅鈴,一邊腳踏九宮步,口中唸唸有詞,這是進入了步罡踏斗的環節。所謂九宮步,就是走正四方、四偶角,加上中央,共計九個方位。正四方即坎北、離南、震東、兌西,四偶角即西北乾、西南坤、東南巽、東北艮,中央就是陰陽魚。說白了,即八卦加中宮。
九宮步的步法有很多種,但那是道門配以武功心法的分類,至於齋醮,只要求一種,即旋轉法。趙然自中宮陰陽魚方位開始,踏入一宮,即西北乾位,身體右轉,進二宮,即正北坎位,然後左轉進東北艮位,依次走下去,最後回到中宮。
趙然九宮步一踏,再次引發羅氏親眷們的低呼聲,因爲他轉來轉去的身姿很具有觀賞性。可惜這裡只有趙然一人,若是九人齊走的話,便如穿花蝴蝶一般,效果更佳!
正確的方式應該是衆道士各取法器,同走九宮,主持法壇之人捧奉靈牌。但既然只有趙然一人,那麼他便需要分開完成,先晃銅鈴走一圈,再敲木鼓走一圈,然後取銅鏡走一圈,最後懷抱拂塵,雙手捧起北陰酆都大帝靈牌再走一圈。
接下來各個環節趙然都順順當當完成,這是他頭一回單獨主持法事,心中不免充斥着成就感。
齋醮完畢,趙然收拾好法器和用品準備回山。他聽了方致和的八卦,知道這羅鄉宦相當摳門,也不指望還能有額外簿儀,卻不想羅鄉宦說是讓他不必着急,已在內堂設宴。
此時並非飯點,但趙然出門較早,沒顧得上吃早飯,此時恰好腹中飢餓,反正左右無事,便樂得蹭一餐飯食。
飯菜很簡單,兩葷兩素,一碗小米飯。趙然抄筷子開吃,羅鄉宦坐在一旁相陪,管家則在跟前伺候着。
趙然吃完飯後,見羅鄉宦仍舊陪在身旁,猜到對方肯定有話要講,便道:“羅施主,是否還有事情相商?便請但講無妨。”
羅鄉宦嘆了口氣,道:“趙道長,此事說起來一言難盡。不知趙道長回山後可否代羅某傳話,請蔣高功下山一趟?”
“哦?竟有何事?”
“我宅中似有邪祟,還望蔣高功能下山驅邪……”當下,羅鄉宦便將經過原原本本道來。
三日前,羅鄉宦的庶出幼孫忽然陷入夢囈,請了大夫來診治,只說是感了風寒,發高熱所致,可開了藥灌下去卻沒絲毫好轉。當時羅家上下並沒有當回事,這種發熱病症也不是一劑藥湯下去便能立竿見影的。
可誰知還沒熬過夜去,這孩子就沒了。羅家請來仵作驗屍,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只說是暴斃。這麼個死法真是不明不白,府中當即就起了流言,說是宅子裡有邪祟,將孩子給害死了。故此,羅鄉宦適才便在考慮,要請蔣高功出馬,做個法事,壓一壓邪氣。
趙然聽羅鄉宦話裡的意思,有沒有“邪祟”其實只是猜測之語,否則羅鄉宦早就趕到無極院去請人作法了,不至於如今還在猶豫不決。蔣高功的本事趙然很清楚,若說他道經背得通透、齋醮科儀吃得爛熟,那是肯定的,可若說他能夠做法驅邪,趙然對此只能呵呵呵了。
趙然知道羅鄉宦其實最想要的是一個心安,當下沉吟片刻,道:“羅施主,貧道今日初來烏塘,可觀這一方天地,四面青山秀而不峭,穩而不移,此所謂四象大形,谷底清塘呈三才之勢,佔天地人要旨,最是靈俊之所在。聽說羅施主府上兩位公子都已高中舉人,想必便是拜這方靈俊所賜,不日進士及第也非難事。如此佳地,哪裡會來什麼陰邪之物?”
羅鄉宦愣了愣,面露喜色,盯着趙然摧問:“原來趙道長也擅風水之術?”他十年前歸鄉置辦宅院,因緣際會,請到某個不知名的先生看過風水,那先生也是這般話語,他才下決心於此地置辦田莊宅院。
趙然看風水的本事平平無奇,但他會望氣,只需進入凝神之態,便可瞧出眼前事物的氣機走向,真要說起來,這應當是更高超的風水術。
趙然知道,這種玄而又玄的事情,首先必須自己顯得有信心,才能帶動別人對你有信心,故此也不解釋,微笑起身道:“還請羅施主引路,貧道看看這宅子。”
管家在前,羅鄉宦親自陪同,從宅子正門重新看起。漸漸地,身後跟了一衆羅家親眷,都想來親眼目睹一番這件奇事。
趙然的風水知識屬於皮毛,雖說也背過幾本,但這門本事和一般的道書不同,想要鑽研運用,不是背書就可以的。他當然也知道宅院不可“孤峰獨傲”,不可“坐癸向丁”,不可“水火相沖”,不可“居百川口處”。他也知道應當“三陽開泰”,應當“後高前低”,應當“和煦東南”,應當“藏風聚氣”。可在實際中,究竟應該怎麼理解、怎麼配置,絕非想象中那麼簡單。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正南正北的宅院,寓暴起暴跌、大起大落,一般不可爲宅院走向佈置,但若是氣運旺盛的家族,比如帝王之家,以正南正北開宅院走向,反而是大吉之勢,因爲其家族運道完全可以鎮得住其中兇險,不僅不會出現難以安定的局面,反而能夠凸顯君臨天下的威嚴氣概。而這樣的宅院,一般小戶人家便消受不住了。所謂運用之道,存乎一心,便是這個道理。
趙然的書本知識不好賣弄,他也不敢賣弄,更不懂應該怎樣賣弄,但不妨礙他凝神望氣。一處處天井、廂房、亭臺、花園看下去,感受到氣機順暢的,便點頭誇讚兩句,看上去隱隱也有高人之風。
來到後花園時,趙然便感到似乎有些不妥。這座花園氣機很盛,且流轉之間呈太極陰陽之勢,使氣機始終在園中而不外泄,應當是在山石水榭的佈置上下了工夫的。可看來看去,他總覺得有點問題,於是放慢腳步,緩緩向前,一分一分感受過去。
行至假山之下,趙然終於感受到了問題之所在。
假山丈許高,臨於水邊,以湖石壘築。這些湖石漏而多空,形狀奇異,想必是羅鄉宦特意蒐集而來。水氣向上,被鏤空的湖石所吸,但假山又呈懷抱狀,攔住了水氣的逃逸,形成了漏而不漏的上佳態勢,趙然以此驗證書本上的描述,知道這是風水佈局中的上品。
問題卻又剛好出在這裡——假山與水池之間的花臺中,生長了一株奇花,九片葉子、六多花瓣,正中的花蕊間掛着三枚果子,這花自根部向上直到果實,都鮮紅透亮,沒有一點雜色,看上去極爲華麗。
趙然凝神觀花,就見花蕊中散發着強烈的生氣,顯得生機極爲旺盛。正是這股氣機打破了漏而不漏的假山水池佈局,攪動了其中的平衡,使得這裡的氣機忽而凝滯、忽而急促,顯得紊亂不堪。
趙然點了點頭,道:“便是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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