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坦和周懷,是當年趙然入無極院時的舍友,八年之後,當年一起挑糞掃圊的三人際遇簡直天差地別。趙然已經高居三都級別的廟祝之位,這兩人卻至今仍在寮房幹着雜活。
上個月趙然去無極山下,讓兩人做出選擇。焦坦對道門生涯已經心灰意懶,準備做滿十年之後,回鄉溫書,走科舉仕途。
周懷在左思右想之後,尤其是見了趙然升爲都管之後,終於下定了決心,前來投奔趙然。
趙然將文書遞了過去,道了聲:“沒關係,一切未嘗不可重頭再來。”
周懷接過文書,唏噓了片刻,同樣摁上了手印,摁完之後,眼圈微微有些泛紅。
最後一個是開碑手宋雄,此君於四年前打劫君山,被君山生擒活捉,之後響應君山廟“坦白從寬”的政策,並沒有把牢底坐穿,而是得到了寬大處理。因爲宋雄功夫很硬,連關二和魯進都相當佩服他,因此趙然讓他去君度山中把“匪寨”那一攤子打理起來。
這幾年,君山地區太太平平、幾無匪患之憂,除了因爲有“趙仙師”和五色大師這兩尊大神坐鎮以外,宋雄可謂勞苦功高。他按照關二和魯進的安排,前前後後擺平了不少準備前來君山發財的江湖客,爲君山百姓得享太平立下了汗馬功勞。
宋雄的希求趙然早就知道了,無他,就是想進道門,哪怕做火工居士也可,總之要把身家“洗白”,按照他的原話,就是想過“正正常常的日子”。
趙然早就有這個打算,只是去西夏耽擱了一年多,回來又被董致坤壓了半年,直到今天才算把這件事情做成,算是了結一樁心願——既是宋雄的心願,也算是自己的心願。
宋雄接過文書,畫了押,然後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向趙然連磕三個響頭:“多謝仙師,我宋雄這輩子,終於可以重新做人了。我家老孃要是知道,不定多歡喜……”
趙然從懷中掏出兩張銀票遞過去,道:“聽說你家在都府長寧堡?這樣吧,給你三個月休沐,回家看看,這是我給你家中老人的一點心意,回家的時候也好置辦些物件。另外,路過石泉縣趙家莊的時候,也幫我看望看望我那大叔和大嬸,我那大叔名喚趙明,你去了一問便知,他家裡缺了什麼,你就做主幫我採買一些。原本還想和你一起回去看看的,但這邊實在太忙,只能拜託你了。”
宋雄“哎”了一聲,又把頭磕了下去,久久不願起身。
關二過去笑着把他拉起來,道了聲“老宋終於熬出頭了”,再看時,宋雄已經淚流滿面。
君山廟除趙然外,現有一個經主、三個受牒道士、五個火工居士,離八個受牒、十二個火工居士的滿編還差了一多半,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暫且空着了,誰讓趙然夾帶裡沒人呢?
按照趙然的設想,除了經主一職被金久佔據之外,還剩下的兩個道職中,殿主要擔負起道院中巡照、典造、貼庫、賬房、迎賓的職司,也就是日常雜務、後勤、卷宗、人事、賬庫、廟產之類,事務極多、責任極重。等過一年半載,看看林雙文能否挑得起來,如果可以的話,這個職司將會留給他,不行的話,就只能另尋他人。
堂主則要擔負起君山地區的巡查盜匪、緝拿不法、清剿異端等事務,如無意外,關二受牒三個月後過渡一下,很快就可以坐上這個位置了。
如今君山廟的佈道地區有了大幅度增加,各種齋醮法事想必也少不了,極缺道門功課優秀的經堂道童,是以,趙然一方面督促鍾三郎和曲鳳和發奮學習,一方面也讓金久留意,看看君山百姓中有沒有什麼好苗子值得培養。
好在周懷也是自幼便讀書的,文化功底不差,給他一段時間苦學,想必可以在齋醮繁忙的時候搭得上手。
人事框架搭建好以後,君山廟當前面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春耕,而實際上在這次人事任免會議之前,春耕就已經開始了。
到了真正開始具體庶務的時候,反而沒有趙然什麼事了。春耕秋收,整個君山廟的道士們都非常熟悉,一切交給金久總攬就好,趙然要是真的出現在田間地頭上,反而是在搗亂。
何況趙然也並非無事可做,他還要儘快趕回華雲山去,以便在自家的法袍上再添上一朵火焰。
和金久交待一番之後,趙然便啓程了,老驢跟着那幫靈妖不知去了哪裡,至今見不到半個影子,趙然不由哀嘆這畜生學壞了,無奈之下只能乘馬,“慢慢悠悠”返回華雲山。
入了山門,徑直來到靈劍閣,照樣打賞了全知客十兩銀子,全知客笑着謝過,道:“趙道長這次回來住多久?魏道長和餘道長都在呢,我去知會一聲。”
趙然擺手道:“在哪裡,我自去拜見就是。”
魏致真和餘致川都在洗心亭中靜坐,趙然去了以後,這二位師兄向他微微一笑,也不說話,繼續閉目修煉。
趙然同樣走入亭中坐下,洗煉塵心。
多次回靈劍閣修行,趙然如今感覺到,似乎洗心亭比劍閣對自己的幫助還要大,尤其是和王梧森、杜星衍兩人鬥法之後,他自感於飛劍一道上並不具備什麼天賦。
他在劍閣裡修煉,最有長進的是躲避和防禦,論起攻擊力來,還不如直接以月鳴幻境八卦陣將人困住,繼而施展九天玄龍大禁術降智催眠,威力相當可觀。當然其威力有時候也實在大了一些,似乎會有給對手留下後遺症的嫌疑,鬥法時還需慎重考慮。
而洗心亭則不然,每逢回到華雲館,往洗心亭中一坐,就能將俗世中那些勾心鬥角、雞毛蒜皮的雜念一點一點消磨去,讓他重新找回修行的感知,讓他重新感受到自己依舊是個修行者。
如果沒有洗心亭,或許會在繁雜和瑣碎中漸漸迷失自己吧。
師兄弟三人靜坐一個多時辰,趙然漸感靈臺清明,進入一種身心空空如也的狀態中。
忽聽魏致真問:“師弟可好些了?”
趙然睜眼,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只覺神清氣爽,感嘆道:“每次迴歸師門,往這洗心亭中一坐,都覺自己渾身的俗氣被清洗掉不少。”
魏致真道:“斬去俗念,清洗方寸之間,此乃洗心之要義,師弟有空了就多回來坐坐,切莫在凡塵中迷失了真我大道。”
“是,多謝師兄指點。”
魏致真又道:“師弟此刻內精外斂,可是入黃冠境了?”
趙然笑道:“正是,已於七日前破境了。”
魏致真伸出食中二指,搭在趙然手腕上,沉吟片刻,道:“師弟這氣海當真堅韌厚實,丹胎品相極佳,將來成就大有可期!這樣吧,師弟此番回山,且在洗心亭中多洗煉些時日,師尊尚未歸來,我去向長老堂求告,爲師弟授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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