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青布僧衣的樹大師見到衆人也很驚喜,在和陳履安與雲軼奇見過禮後,看向華瀾庭他們微笑道:“我說今個兒一大早兒,凌煙閣前枝頭上的喜鵲不停地叫喳喳呢,果然有稀客駕臨。”
晦岸說:“師父啊,您的神境通功夫不是開了嘛,怎麼沒料到有貴客蒞臨?”
樹大師敲打了一下晦岸的頭:“哪有那麼神奇,現在還處在需要機緣巧合、心血來潮時纔能有所感應的時期,師父又不能什麼事情都未卜先知。”
陳履安和雲軼奇面上沒有顯露,內心很震驚。之前樹大師是自行封印了功力到仙洲裡雲遊的,華瀾庭等人只知厲害,並不清楚真實的水準,現下樹大師的修爲可還在陳履安之上,幸好是友非敵。
兩下里敘話聊過後,樹大師知道他們還要去參加廣濟寺大典,如今日子快到了,於是決定立即施法,爲貓妖增加一命。
在讓晦岸把貓妖帶入凌煙閣地下一層的靜室後,樹大師又邀請了華瀾庭十人和傷重的風火倫、一罄以及子鼠和他一起進入地下,並着人帶陳履安和雲軼奇幾人去佛堂與棲霞寺方丈見面。
華瀾庭等人不明其意,認爲是樹大師讓他們觀摩貓妖長命的施法過程。
在靜室門外圍了一圈坐定後,樹大師道:“等下我會以‘佛裡佛氣’紫金鉢盂施展‘佛光普照’”。
“聽晦岸說,你們想了解佛學和密宗的有關事情,你們可以向我提問,大家一起探討。諸位的注意力越專注,神思越凝定,施法的過程就會越順利。開始吧。”
大師身邊的紫金鉢盂放出金光,逐漸籠罩了靜室和衆人。
華瀾庭率先發問:“據我所知,佛家皈依儀軌中有‘不與外道爲侶’的規矩,大師見聞廣博,所修頗雜,您是如何看待和處理不同教門宗派之間在教義上的衝突的?佛修又是如何對待外道,看待沒有信仰的人的?”
樹大師言道:“首先,這句話不意味着不能和信奉不同的人在一起交談和交朋友。不與外道爲侶的意思是,不應該有一個能在精神上影響左右你的異教親近同伴。”
“如果說修佛是向左走的話,那就不該讓一個向右走的人影響到你的信念,那會讓你感到困惑,甚至偏離自己選擇的方向。”
“在這裡,我並沒有說其他的教門不如佛教,僅僅是說它們在本質上是不同的,而一般人無法同時追隨兩種不同的法道。”
“會有人說他們的道法博採衆長,是集大成的教門。這或許是很好的嘗試,但不會有效。我認爲,最好是保持世界的多樣性。”
“就像菜系中有川菜、淮揚、粵菜、魯菜等等一樣,人們可以選擇吃什麼,但如果將它們混在一起,做出來的,一定是一道沒有特色不好吃的菜餚。”
“如果你頭疼,就吃治頭疼的藥,不意味着你要去譴責或不尊重其他藥物,或者是向胃疼的人推銷頭疼藥。”
“除了教義大異的宗教外,佛家和道家、儒家,以及佛門中不同的派系之間,因爲我看不到重大的衝突,所以你可以信仰佛教,同時應用儒家的價值,而和道門修行者在一起也會有很多的助益。”
“需要指出的是,在見地相同類似的點上,大家是可以相互借鑑融合的,但總體而言,不同的教法是不能混爲一談的。”
“在我看來,每種教法和修行路徑都是獨特而完整的。當你的識見沒有到達一定的高度時,不要貪多嚼不爛。”
“至於說在法門竅訣上,可以有兼容,例如一名佛修,他可以同時外修聲聞、內修大乘、密脩金剛。”
林弦驚接着問:“佛法中有八萬四千法門,信衆要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呢?”
樹大師回道:“在佛門,活佛、上師和本師是大夫,信衆是病人,而佛法是藥。”
“佛法就像那些不同種類的藥材與療法,每一種對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情形下奏效。事實上,八萬四千法門只是一個象徵性的虛數表述,法門比這個要多得多。”
“佛陀教授我們不同的內容,一種法門並不必其他方法殊勝。有時爲了鼓勵弟子,不讓他們分心散亂,傾向於說某種特定的方法是最適合、最好的,但那僅僅是種訓練的方式,不應理解爲一種比另一種更好。”
“每種法門都有特定的受衆,需要根據時機和每個人資質的不同而傳授,不應拘泥。”
“例如佛陀教導行遊僧人在託鉢化緣時,無論別人供養什麼,都應該接受。這種情況下,你們可能會看到僧人接受了肉食,這不是在許可吃肉,重點在於是化緣時不應挑揀選擇。”
“佛陀的偉大在於,不會只針對某一個類型的人去教導度化,佛法不會因爲文化的不同、時間的推移和環境的改變,而變得狹隘與侷限。
“八萬四千法門,從中選擇和自己感覺相應的。怎麼尋找適合自己的法門?我的建議是探索。”
“尋找的過程也是成熟的過程,只要堅持不懈,一定會有美好而豐厚的回報,只要精進不懈,滿懷渴望,保持開放的心態和批判性的思維,一定會和你的法門相遇。”
“好壞快慢都是次要的。”
“衆生的資質各異,能力有別,認知不同。藥是一樣的,劑量可不同。快慢也是相對的。”
“打個比方。一個小孩生病了,需要通過服藥來治療。問題是如果他嫌藥苦,不肯喝,那就只能哄他吃、騙他喝。大人要把湯藥兌上牛奶、蜂蜜、果汁,這需要時間去做榨取、染色、標記等等工作。”
“但如果這個孩子有勇氣、有能力看到藥就直接喝,那就會快許多。”
“一日頓悟成佛的先例也不是沒有。”
“所以,學何種法門還取決於人。有的人生性謹慎,會選擇較長但安全的路;有的人會選擇捷徑,但是路上有障礙,如果不能很好地應對,那反而會比別人更晚到達。”
易流年又問:“來的路上,晦岸說末法時代有很多假大師僞活佛跳出來騙人,人們要怎麼分辨和選擇指路人呢?”
樹大師說:“確實有這個問題,情況還很嚴重,時代不同了。”
“我記得我的上師過得是顛沛流離的生活,他日復一日地傳播佛法,他們那一代活佛是在帳篷裡面培養和教導弟子,吃的是青稞蕎麥,喝的只是煮開的熱水。”
“但現在年輕的活佛傳承者們前呼後擁,被人膜拜,不曾捱過打,不曾在被棒喝得頭破血流,他們有人服伺,習慣於使喚人,他們被過度保護,他們沒有被拒絕過,他們不瞭解外面的世界,他們甚至連親自走路都不肯。”
“你們想想,一個人要是連自己的衣服都不會親手去穿,怎麼能指望他去解救衆生呢?”
“很多時候很難判斷真僞,因爲只有大成就者,才能判斷另外一個人是否是大成就者,或是具有長期傳承的寺廟才能做到。爲此,我們需要去考驗自己的傳道者。”
“例如,用他的自己的方法去考驗他。他癲狂,你就比他更癲狂。他愛責罵人,你也去辱罵他。他如果並不爲此生氣,也沒有因此改變價值取向、行爲態度和思考方式,那或許就還不壞。”
“另外就是,要觀察他的發心和動機,看他是否對世俗事務過於熱衷,看他們對弟子的精神價值關注多少,而不是看重你供養的多少。”
“再有,就是看他掌握多少佛法知識,但實際上那是一個非常次要的判斷方式,更重要的是看他是否戒律清淨,這不僅指外在的戒律,而是對三寶與因果規律的尊重。”
“很多人會爲了錢財、權力和名聲而傳授佛法,甚至是當作一門生意去兜售,這是非常嚴重的過失與惡業。”
“好的師父,是一個會教給你解脫之道的人。他關心你的解脫,有勇氣告訴你需要聽到的,而不是隻告訴你你想聽到的。”
“活佛與上師同樣是人,並不完美,也會犯錯誤。“
“我自己也時常迷惑,希望可以做出正確的選擇,卻如同風中之羽一樣難以抉擇,而是被各種境況拉來推去。所以,我並不願意被稱作爲活佛,那只是一個名號。”
就這樣一問一答,時間過去了將近一個時辰。
最後,樹大師彈指一敲紫金鉢盂,一道振聾發聵、清脆而悠揚的聲音響徹凌煙閣,對貓妖的增命完成。
衆人從對答中醒脫出來,紛紛一下子驚住了。
他們人人發現自己的傷勢盡皆痊癒,在場的無論受傷輕重,包括子鼠在內,全身再無一處明傷暗疾。
更令人驚喜的是,他們每個人的修爲都直接躍升了一個小境界。
大師慈悲!
樹大師沒有提前告訴他們,而是借坐談爲託詞,用佛光普照爲他們施了密宗的復原之術。
大家都站了起來向大師致謝。
大師沒有起身,只擺了擺手,神色間十分疲憊,身旁的紫金鉢盂和他的面色變得黯淡了幾分。
樹大師沒有言說,實際上,爲貓妖施法和爲衆人治傷與提升,以其卓絕的修爲和紫金鉢盂的佛力,也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負擔和消耗不小。
這是樹大師的善意之舉,但也爲他們帶來了麻煩。
棲霞寺地處偏僻,和魔修轄區之間還有幾座山峰和寺廟。
自從樹大師初開神境通神通後,一旦魔修有侵入進攻這片區域的行動,樹大師每次都能心生感應,從而提前做出應對。
但今天功力耗損後,這個神通沒能及時激發自行啓動。
大家此時都不知道,一場危機正在悄然向他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