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末離皺着眉細細想着,對啊,是誰誇他呢?他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除了棲梧峰、蓮峰,那蓮峰上的那道紅影,他什麼也不記得了。他是末離,可末離又是誰?
茶水入杯,茶暈在瓷白杯裡輕輕漾開,幽幽茶香瀰漫,他沉思着端起了杯子微抿了一口,梵音也端起了杯子,“你最愛雪水煮茶,這茶葉是長在飛羽峰上芍藥叢裡的疊翠青。”
景末離看着他,明明是初見他怎麼知道這是什麼茶葉呢?不對,飛羽峰是哪裡?他思量了好久,終於朦朧想起,滄靈十峰,飛羽峰是十峰之一,正如這棲梧峰也是其中之一,是了,他是滄靈棲梧峰上的景末離,曾從妖界來,也曾人界往。
“我該認識你的,對不對?”
梵音點頭,“你說,我是誰?”
景末離更加認真的想着,想了許久也沒有想起面前的他是誰,他一睜眼看到的唯有這道蓮峰紅影,可不管他怎麼努力他始終看不清楚他是什麼模樣,宛如雕塑一般不言不語臨風而立。無來由的他只知道他想見他,看清楚他,所以他日日前往那蓮峰,即使只是望着背影也是好的。
龍眉鳳眼挺鼻薄脣膚若白雪,天然一段清冷之姿,無妖之豔麗無凡人之俗意,無垢超凡應是仙人,自己何時認得仙人了?
看着末離逐漸迷惑的雙眸,梵音再一次開口,“末離,我們該回去了,你的朋友你的親人都在等你。”
“那,你是我的朋友還是親人?”末離緊緊的皺着眉頭,他還是沒有想到他是誰。
“在你心裡,我是朋友還是親人呢?”梵音反問。
末離微翹了下嘴巴,道長真是討厭,明明是他先問的,他反而又問他了。恍然捕捉到自然溜出來的稱呼,末離斟酌着道長兩字,那是什麼道長?
景末離有些煩躁的將杯中茶飲盡,梵音執壺給他添了茶,“你不是想去蘇城喝酒,等回去了,我們就去蘇城喝百花釀,我陪你喝。”
蘇城百花釀?朦朧中似乎有兩人縱馬飛馳,銀袍霧影,有一人笑吟吟的說着,‘道長,你輸了。’腦袋疼得厲害,景末離呼吸都急促了起來,猛然右手握拳,碧篁笛無意中被他召了出來被他緊握在手中,碧篁笛上絲絲的涼意宛如一道清風,拂散了腦中的朦朧,一切都清晰了起來。
眼中逐漸清明,景末離擡眸望向了梵音,脣角微微笑着,“想不到,道長穿一身紅裳這麼好看,如丹繡似霞染。”身邊的一切瞬間變幻,他們依然站在蓮峰之上,就如《蓮峰》畫中人一樣,並肩而立站在山崖邊上,髮帶飄揚,衣袖相疊,遙望遠處山河。
景末離轉頭看向了梵音,“我在夢裡。”
梵音也轉頭看他,“夢,總有醒的時候。”
“機會難得,我們看一看這蓮峰上的日出吧。”景末離伸手拽住了梵音的衣袖,遙望天邊。遠處天邊黑暗散去,晨曦降臨,雲霞逐漸被陽光渲染,層層疊疊的越發濃烈,直到那一輪金烏躍出山峰,剎那間天地燦燦。
棲梧林中晨曦已至,翊殊站在窗邊,臉色沉沉的盯着還未醒來的景末離,都一夜了怎麼還不醒?長澤坐在一邊是大氣也不敢出,若衡也是坐了一夜。
院外蓮花池清風拂動,一陣碧波雪浪間夾着精純的靈力飄向四周,忽的匯聚在了一起,宛如虹彩銀河一般流入了院中,透過窗戶直奔向了牀上的景末離,靈力匯于丹田,慢慢的一隻雪鳳凰幻影出現在了景末離身上,鳳羽潔白神態高雅,雙翅一展又消失不見,這是景末離的元神。
沉睡着的景末離與梵音幾乎是一起睜開了雙眼,不及思量景末離就看到了翊殊的臉,猛地有些小驚嚇,隨即翻了個白眼,“你幹嘛?”
翊殊鬆了口氣,“可算是醒了。”他退了幾步,“你是做了什麼夢?”
景末離想要坐起來,才發現他和梵音的手還互相握着,他鬆開了手,“多謝道長。”這一會他也搞清楚了是什麼事?是他的劫數,道長入夢爲他渡劫了。
梵音坐了起來,“不用道謝。”
景末離輕輕笑了笑,率先下了牀,“這一覺睡得倒是舒服。”感覺得到自身上的變化,丹田暖暖和充盈,他終於是突破了境界,成仙之路也算是走了一半了。
“你是舒服了,害我們擔心了一夜。”翊殊嘴巴上嫌棄,卻趕忙倒了一杯水給他。
景末離將水一飲而盡,豪氣的抹了一下嘴巴,“我在夢裡好吃好喝的,有什麼好擔心的。”
“所以,你是夢到了什麼?”翊殊繼續問。
景末離佯裝回憶的想了一下,他並沒有什麼癡念,唯有那蓮峰紅影一直牽動着他的心,此次夢魘夢到這事也是正常,只是沒想到這紅影的真容會是梵音道長,見慣了道長穿素白淺灰,這一身紅裳妍色還真的是讓人驚豔了。
“夢到了棲梧峰啊,收了一堆弟子,每天忙着教徒弟都忘記自己是誰了。”
不是夢到鳳歸奚就好,翊殊徹底放心了,“那這次你回去可以多收點弟子了。”
景末離倒了一杯水,遞給了梵音,“讓你擔心了。”
梵音接過水,輕搖了搖頭,“你沒事就好。”
長澤湊了過來,“原來末離的元神是雪鳳凰。”之前只知道末離曾是妖,沒想到是羽族裡鮮少一見的雪鳳凰。
“嗯,我是鳳凰。”景末離轉頭看他,又看了下若衡,很是禮貌的一笑,“我沒事了,都回去休息吧。”
長澤回了蓮花池,若衡也回了家,翊殊本不想回去卻是被林裡的妖給叫走了。院裡就剩下了末離和梵音,景末離坐在走廊臺階上,手裡拿着一朵含苞未綻的蓮花,他還在想着夢裡的事,或者說是夢裡的梵音,纏繞在心頭多日的紅影有了實在的模樣,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梵音走過來坐在了他的身邊,末離並未記起鳳歸奚,那夢魘中不該出現鳳歸奚的裝束纔是,他想不明白這點,最快的方法也就只要讓末離自己說了,“爲什麼會是在蓮峰呢?”
“我也在想,爲什麼會在蓮峰?這空白的六百多年裡應該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總說因果,因我尚不明,果已經在悄然到來。”景末離取出了那幅畫卷,並未展開,“這畫名《蓮峰》,蓮峰之上雙影臨風而立,一白袍若雪,一紅裳如丹,我認得這白袍者是我,可我始終不知紅裳者是誰。”
原來是舊物勾起了末離的思緒,梵音拿過了畫展開一看,果然畫中紅裳者是鳳歸奚,怪不得末離突然知曉了鳳歸奚的日常裝扮,此畫畫功精湛,一勾一畫一墨一染皆蓄滿真情,欣喜之意盡在這雙背影之上。
“你想知道嗎?”已知曾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那就不能再瞞着,這對於末離的修行反而是阻礙。
景末離猶豫了,他該不該知道呢?只是一個幅畫就可以成爲他的夢魘,知曉得更多了他都怕自己承受不來,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嗯。”
梵音收起了畫,“我知道的並不多,只是在寂河城的時候你受了傷,我爲你療傷才意外知道了一些,他是鳳凰王室曾經的少主鳳歸奚。”
鳳歸奚,景末離無聲的唸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名字,前世他雖是鳳凰也不曾和王室打過交道,並未見過什麼少主,只是直覺告訴他,這個名字他理應很熟悉。
“你曾爲他的伴讀,感情很好,應是知己,鳳凰有涅槃一劫,五百多年前你們都沒有渡過,一起逝於劫數,後來你得以聚魂魄修鬼道,而他很可能已消散於天地了。”梵音訴說着曾經存在於末離記憶裡的事,只是詞句用得輕巧,並未提起太多隱秘。
原來曾經相伴,必是好友,同生共死也是情誼深厚了,自己觀畫而悲傷也是正常,畢竟他還在而那位鳳歸奚只怕再也回不來了,妖者本無魂魄啊。知道了這些事,景末離就有些釋然了,鳳歸奚確實很重要,可如今和未來都已沒有了他,自己除了放下也別無他法了。
“能讓我當他的伴讀,想來這位少主必是個妙人,可惜我不記得了。”
聽着末離聲音,觀他神色,皆是自然無異樣,梵音心裡也是鬆了口氣,事情明說了纔不會引起不必要的猜測,猜測縈繞在心不解那就容易成結,結易結可難解,只要末離不執著於此,那一切都可以好好的。
梵音伸手按了下景末離的肩膀,“終究是緣聚緣散,過去的都過去了。”
景末離微微笑了下,“嗯。”那個秋娘所說的羽族棲鳳山呈祥宮應該就是這位少主的居處了,鳳凰少主不知何等模樣,配上那紅袍玉冠定然風華絕世,可惜此生無緣再見。
轉念一想,也許是和道長差不多吧,畢竟道長穿那紅袍十分璀璨奪目,這菩提灰袍倒是遮掩了他三分顏色,想到這裡景末離將手裡的蓮花遞給了梵音,“道長在夢裡說,最愛雪花,可是真的?”
看他眉目如畫,笑容綿綿如飛花柳絮般柔軟,梵音不由得一點頭,“真的,我很喜歡雪。”潔白鳳羽翩然宛若雪花漫天,在那瞬間他看到了如霜雪雕琢而成的一隻雪鳳凰,只一眼就丟失了一顆無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