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走遠,忽女子的驚叫聲傳了過來,在這安靜的山裡格外的刺耳,景末離和梵音連忙折返,只見得紅梅紛紛飄落,暖泉之中一股黑煙升騰而起,正將三個女子往水裡深處跩去,女子們已被脫進了半身,她們拼命的想去抓旁邊的東西,可只抓住了一手的白雪。
景末離揮手畫符,一道金符砸入了暖泉中,金光四溢,黑煙稍減,碧篁笛化作十幾把利劍,刺入了水中,忽的一股黑煙從暖泉中竄起,化作人形,是身着黑袍,眉眼詭異邪態,是一黑蛇妖。
“沒想到清淨之地,還有條小蛇。”景末離召回了碧篁笛,三股清風將那三個女子捲上了岸。
“多管閒事!”黑蛇妖那瞳眼瞪了景末離一眼,身形一晃化作一隻大黑蛇,朝着景末離撞來,景末離沒有後退,左手一擡,掌風形成一道結界,黑蛇妖撞上竟是退了幾步,砸到了暖泉裡,濺出一大片水花。
右手碧篁笛一揮,景末離瞬息間已浮空站在了暖泉之上,百道劍氣將黑蛇團團圍住,逼迫他不得不變成一條一米多長的小蛇,被景末離輕輕一勾給扔到了岸上。
“想死還是想活啊?”
小蛇蜷縮成一團,“道長手下留情!小妖再也不敢了!”
“幸好未鑄成大錯,滾吧。”景末離散去劍氣,小蛇一溜煙的就不見了。
那三個女子已經收拾了一下,穿好鞋襪,渾身還是溼噠噠的,景末離眼眸微垂,揮手間送去一陣暖風剎那將她們的衣裳都弄乾淨,他側對着她們,“三位姑娘,沒事吧?”
那三人忙整了下衣裙髮髻,餘驚未散的朝着景末離行了一禮,“多謝道長相救。”
景末離轉過身,回了一禮,“不必客氣,山上雪冷風寒,三位還是儘快離去吧。”翩翩公子,溫柔話語,讓三個女子都稍放鬆了下來。
她們打量了下景末離和站在不遠處紅梅下的梵音,“我們是昆吾弟子,不知兩位尊姓大名?”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告辭。”景末離很是禮貌的一笑,朝着梵音走去,只見得紅梅繽紛間,這道長一身流雲素袍勝過白雪冰霜,如隔雲霧冰雪貌,翩然臨風瓊玉枝,道長姿容壓過這白雪紅梅。
梵音看着景末離笑着走過來,那桃花眼微彎,淺紅薄脣比紅梅花還要有顏色,淺黃色的長袍輕漾着太陽般的光輝,燦爛溫暖又耀眼,旭日朝霞不得擬,傾盡九重粉黛無顏色。
他像是一道光芒在剎那間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照了進來,有一種莫名的長久沉寂的感覺被喚醒,掙扎着破開了那層層的黑暗冰冷,那種感覺喚作情,又叫作欲。
梵音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心呯呯的失去了秩序,亂了節拍,握着拂塵的手越發的用力,看着景末離一步步走近,他忍不住的後退了一步,直撞上了後面的紅梅枝,紅梅花勾住了他散着的髮絲。
景末離注意到了,緊走了兩步,“別動。”他上前來略墊了腳尖,越過梵音的肩膀,小心的解開他被梅花勾住的的髮絲,順手將那枝梅花折了下來,“這枝紅梅開得最好了。”
溫熱的聲音就在耳邊拂過,一絲絲的酥麻,梵音感覺心都繃緊了,可腳步沉重竟是挪不開,不能離他遠一些。
景末離後退了一步,將梅枝放在鼻子前輕嗅了嗅,“梅香幽幽,豔色難得,拿回去養花瓶裡吧。”擡眸看向梵音,莞爾一笑露出了整齊皓齒,“道長,我們走吧。”
儘管心中已是驚濤駭浪,可梵音神色未變,幽幽鳳眼中深藏萬千情緒,他鎮定的點頭,卻不敢出聲,他知道如果他開口了那聲音必是會聽出端倪。
轉身和景末離離去,出了梅林繼續往山頂而去,雪花飄落在臉上身上,絲絲的寒意終於讓梵音冷靜了下來,心底的情感是那麼的陌生又是那麼的真實,他知道自己動了情唸了。五百多年的修行一朝皆枉然,也許是在寂河城遍地淒涼中那飛羽如霜的一幕裡驚鴻一瞥的看見景末離時,他就已經再也放不下他了。
沉默着走到了山頂,這裡風急雪緊,景末離抱着雙臂被冷得直跳腳,他雖修爲不錯,可畢竟是凡體,也受不住這般的寒冷,忽的被一陣溫暖裹住,梵音已經取了一件銀色斗篷給他披上,順便將帽子也給他戴上,“爲什麼不用法術?”他明明可以給自己驅寒的。
“既然是看雪,就是要凍一凍。”景末離往着梵音這邊靠了靠,山頂白茫茫一邊,連着遠處的山色也看不見,處處雪白的,“這裡的風景,除了那一林紅梅,其他的倒是尋常了些。”
靠近的人有些瑟瑟發抖,梵音手指微動,他想伸手去抱住他,可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可以的。景末離前世爲情所苦,今生好不容易忘卻了,又何必在爲情傷懷呢?更何況,他是九重西天菩提弟子,妄動情念已是大罪。
景末離卻是無顧忌的摟住了梵音的手,“不行,太冷了,不看了,還是回去吧。”
“嗯。”梵音一轉身間,帶着景末離已到了山腳拴着馬的地方。
景末離跳了幾下,覺得身子總算是暖過來了方將斗篷解下,隨即遞給了梵音,梵音接過收了起來,景末離有些後知後覺的擡起頭,“道長什麼時候穿銀色了?”這麼多年了,景末離只見梵音穿灰白兩色的衣裳,並未有其他顏色的,這件銀色斗篷不像是他的東西。
“雲裳宮那邊送來了些衣裳,順手收了而已。”梵音未看景末離,移開了雙眼,這銀色斗篷確實是仙界裡負責衣飾的雲裳宮送錯了的,可他一看到就覺得很適合景末離,也就收下了。
“倒是挺好看的。”
“你若喜歡,就送你。”梵音再次拿了出來。
景末離搖了搖頭,“這是仙界的東西,我現在拿着不好,道長就幫我存着吧,等我去了仙界,你再送我。”
“好。”梵音應下,將斗篷收起。
樹林裡,景暉總算是帶着侍衛們鑽了出來,帶着一大筐的山珍,“你們去哪裡了?”
“去山頂摘梅花。”景末離拿出了紅梅枝,在景暉面前一晃,“好看不?”
景暉有些嫌棄的看了些他,“姑娘家才喜歡花呢。”
“小孩哪裡懂得,這花啊,最是好看了。”景末離寶貝的收起了紅梅枝,“也玩夠了吧,回去吧。”
牽過馬一行人下了山,返回了晏城之中,景暉拎着栗子去廚房,讓廚娘做一桌的栗子宴當晚餐,景末離拿了玉瓶蓄了清水,將折回來的紅梅枝養着,放在了房裡。梵音回來後就待在客房裡,盤腿靜坐,努力的平復自己已經凌亂的心。
一閉上眼,腦海中盡是浮現出景末離的身影,有寂河城裡的景末離也有這一世的景末離,冷眸相對也好笑臉盈盈也好,皆是他。五百年來不曾動搖過的道心,遇着了景末離後就不一樣了。
滿心的惶恐不安讓梵音全身輕顫,不該是這樣的,他怎會動情,而且是對一個男子動了情念?就算知道景末離不在意這性別之分,只問真心,可他的真心又如何給得了景末離呢?
他修的是無情菩提道,要的是清心不染塵,過往雲煙皆能放,唯獨對這景末離拿不起也放不下。這十幾年來徘徊人界,有意無意間總是徘徊在景末離周圍,若無私心又豈會那般湊巧。看着景末離一點點長大,從小孩到如今的翩翩公子,末離和那些無憂歲月裡的鳳凰已經是越來越像了,也更是奪人心魂,他的心也越發的凌亂。
梵音默唸了幾遍的清心咒,努力的不再胡思亂想,讓自己靜下心來。
房門被敲響,景末離的聲音傳了過來,“道長。”隱約帶着笑意的聲音是那般的悅耳,一聲道長也被他喚得是蕩人心魂。
“我在。”梵音的聲音有些刻意的低沉。
景末離推門進來,“你都待了一下午了,天都黑了。”他端着一壺新泡的茶放在桌上,倒了一杯遞給梵音。
梵音接過喝了兩口,手拿着溫熱的杯子,他低垂着雙眼,“末離,你今年十八歲了。”
“是啊,算是十八歲。”景末離點亮了桌上的蠟燭,罩上燈罩,隨即在一旁坐下。
“若是在人界,十八歲也該娶親了。”
景末離笑着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最近自己這風流形狀的讓他看多了,惹得他擔心了吧,“可我不止十八歲啊。不算那些我忘記的記憶,我也算是活了兩百多年了,不是年輕氣盛的少年郎。”
他正了正了臉色,正經了些,“我所求是仙道,又豈會輕易破了自己的修行?溫香軟玉於我就如那嬌花易謝,賞玩即可,道長儘管放心。”
梵音不是在擔心這個,以末離的自制力,尋常女子只怕勾不起末離的情愫,他怕的是深藏在末離魂魄深處的鳳歸奚。若有一日末離憶起了鳳歸奚,記着了那一段的生離死別,只怕無人勸得住他的執著。
看梵音還是一臉凝重的樣子,景末離走了過去,坐在了梵音的身邊,“道長,論我的長相,一般也不會有人配得上吧?除非是天下無雙,否則又怎入得了我的眼。”他脣角綻開笑容,“至少也要有道長這般的風采吧。”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他輕言細語的開着玩笑,偏偏是勾動了好不容易纔平靜下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