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太白

一桌團圓飯,許菀親自下廚做了好幾道菜,還暖了一壺酒,梵音藉故沒有過來,給這一家人相處的空間。碗碟已經擺放整理,一家人分別落座,許菀先開口道,“平常晚飯,都不用拘束。”

侍女盛了湯飯過來,分別放到各人面前,景琅先夾了菜,各人才紛紛開始吃了起來,食不言,他們並沒有交談,許菀不時給這爺三夾菜,點點的溫馨瀰漫在這個飯廳裡。

飯吃得差不多了,侍女端了酒上來,景末離親自執壺倒了三杯,“始終是我虧欠良多,這一杯酒我敬你們。”

“沒什麼虧欠的,你選擇的路,只要你開心,其他的都不重要。”景琅看着這個大兒子,當年總是不喜他玉貌朱顏的沒有行伍男子氣概,可他始終都是很優秀的,不管是進入青雲書院還是拜入滄靈,他做的都很好,上尊祖母爹孃,下愛幼弟,待人和善處處行善,景家上下、鄰里街坊又誰不喜歡呢。

景末離露出了微笑,“無論我在何處,我始終是從贏城鎮武將軍府裡走出來的景家大公子,餘生不能常伴膝下,承繼景家風骨,但願你們一生平安、長命百歲、福壽延綿。”

舉杯連飲了三杯酒,景琅和許菀都陪着喝了,景暉還小卻也倒了茶一起喝,就算不能常相見,這個哥哥他還是很喜歡的。

酒至興頭,景琅和景末離是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暢快,桌上的菜都熱了又熱,兩壇酒已見了底,許菀看不下去了方讓他們散了,景末離醉意朦朧,景暉扶着他是很吃力,“喂,你很重的,走好路。”

景末離是搖搖擺擺的走着,“哪裡重了,我凌風御水身如飛羽。”

“喝醉了就很重。”

景末離輕嗯了一聲,搖了搖頭,“沒有醉,我酒量很好的,千杯不醉!”

景暉翻了白眼,這喝醉的人都是說自己沒有醉的,“走好走好。”

跌跌拌拌的走了一段路,梵音的房門被打開,他走了出來,看景末離醉了他迎上前扶住了另一邊,“喝醉了?”

景末離靠在他身上,歪頭看着他,“是道長啊,我沒醉,我很好。”一轉頭看到了天上的月亮,他掙開了梵音和景暉,走到了院子裡,“夜色真好啊。”

“還是回去休息吧。”梵音走上前來扶他。

景末離晃了晃肩膀,很是不情願,手指了指月亮,“道長,都說這仙界的姮娥是第一美人,你可見過?”

梵音嗯了一聲,“見過。”

“真的很好看嗎?”

“還行。”

“就還行?”景末離眉頭微皺的看着他,“那道長的眼光還真是高,第一美人都還行而已。”

“這又有什麼關係?”這容貌皆是色相,不過皮囊而已,就算是第一美人與他也沒有關係。

“改天我也見見,這仙界的美人和其他美人有什麼不同。”景末離身子一傾靠着梵音,“醇酒美人,方不失我末離風流本色。”

“好,都依你。”

景暉很是無奈,喝醉了的人都是不能常理待之,“那道長,他就交給你了。”

“嗯,二公子放心。”梵音點了點頭,扶着他往房間走去,景暉揉了揉手臂回了自己房間。

將景末離放到了牀上,梵音給他脫了外裳、腰帶、靴子,給他蓋上被子,隨即去端了一杯蜜水過來,扶起景末離喂他喝了幾口,景末離睡眼朦朧的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的側臉,伸手摟住了他的腰,“你身上好香啊。”磨着腦袋是四處亂蹭。

梵音將杯子放到一旁,拉開了他的手,“你醉了。”

“沒醉。”景末離被放倒在牀上,很是不甘的抓住了梵音的衣袖,“你過來陪我睡。”

“自己睡吧。”梵音努力把自己衣袖拉了出來。

景末離嘟了嘴,“小氣。”雙手拉住了被子,“翊殊都會陪我。”

聽他喃喃的提起翊殊,滿是抱怨的樣子,梵音不由得問道,“那我是誰?”

景末離睜眼看他,展顏一笑,“道長啊,梵音道長。比翊殊還要悶,不過長得比翊殊好看,特別是眼睛。”

還認得人算是不錯了,眼睛,還真是對鳳眼念念不忘啊,“爲什麼喜歡這雙眼睛?”

“好看!我一看到就很喜歡,喜歡得不得了。”景末離輕聲笑着,“你說我一隻鳳凰都沒有長鳳眼,你倒是有,這可太說不過去了。”

梵音低頭看着他微彎的雙眼,酒醉之後更顯得桃花瀲灩芳菲重,“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景末離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記起了那幅讓自己不由得流淚的畫,“道長,我覺得我好像忘記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重要得連忘記都會心痛,痛得忍不住流淚。”

他長長嘆息着閉上了雙眼,眼角一滴清淚緩緩的滑下,清晰的看到這一滴淚,梵音微低了頭,景末離對鳳歸奚的情深浸骨髓入魂奪魄,就算沒有了那些記憶,也還是不由得悲傷。

執著、執念,已無法去形容這份情意,他愛鳳歸奚這件事已融入了他的生生世世,已成了本能。

一夜酒醉,夢裡斒斕,曾經的歲月在夢裡匆匆劃過,醒來時卻已化作了虛無。梳洗好出了房門,景末離伸了個懶腰,隨手摺了一根樹枝,練了一套劍法活動活動筋骨。

景暉看了一會,也拿了樹枝朝景末離攻來,景末離略一收勢,和景暉對打了起來,引導着景暉出招,不時反擊一下,逗得景暉是手忙腳亂滿頭大汗的,方停了手,“劍乃是君子之器,你行事浮躁,不夠沉穩,多練練,不要偷懶。”

“是。”景暉擦了擦汗,哥哥的劍法果然厲害,“你學的和我學的不一樣,有點欺負人。”

“你不給我欺負,給誰欺負。”景末離敲了敲他的腦袋,“乖。”丟了樹枝,景末離回房又梳洗了一下才出了門,梵音也已做完了早課,陪着景末離吃早飯。

“等過了十五,我們再走吧。”景末離已經有了打算,也理解了景琅許菀的心意。

“好。”梵音應下,順着景末離的意思,能夠放下這一段塵世親緣,對於景末離的修爲來說也是一大精進。

景暉已洗完澡換了一身衣裳過來吃早飯,“今天我們去太白山玩吧,那山上可好玩了,現在可以去打栗子,採野菜,還有許多的小動物。”

看他興致匆匆的,景末離也不拂他的意,“可以,那就去太白山轉轉。”

太白山脈連綿,橫在大秦、長盛之間,如今秋季,山腰下還是蔥綠,山腰上就已是發黃,山頂更是常年積雪,景暉帶着幾個侍從,揹着弓箭騎馬從一個山腳下上去,一路上追兔子逮小松鼠的是玩得不亦樂乎。

景末離和梵音騎着馬是慢悠悠的走着,一邊留神景暉那邊的安全,看路邊一叢野菊開得絢爛,景末離下了馬摘了幾枝,“這山果然是靈氣十足,可惜殺伐之氣略重。”

梵音點頭,“這裡是戰場,流過太多的鮮血,有太多的亡魂。”

“所以當年修行的時候,沒有選擇這裡,而是選了滄靈那邊。”景末離將馬綁在一旁,“我們到山頂看看吧。”

梵音也將馬綁好,和景末離徒步上山,步履輕盈,身影更是如閃電一般,剎那消散又在遠處出現,不多時已到了山腰,這裡樹木葉子已經落得差不多了,哀黃遍地,唯有幾處漿果顏色鮮豔,更顯誘人,不時雀鳥飛來啄吃漿果,鳥啼聲聲聲悅耳。

沒有多停留,景末離和梵音繼續往上走去,未到山頂忽聽得幾個女子的喧鬧聲,這裡已有細雪飄飄,目之所及皆是銀裝素裹,景末離和梵音停下了腳步,景末離望着右邊看了看,“這鶯聲燕語的,莫非這山上還有美人?”

“你想去看看?”

“自然要看了,多難得啊。”景末離率先走了過去,沿着亂石堆砌的山徑走了一會,穿過一片草叢,只見得一片紅梅林展現在眼前,山頂的梅花已經開了,梅花環繞間熱氣騰騰,那是一池暖泉,紅梅花瓣如雪飄落,落在白雪上更添豔色。

三個穿着青色衣裙的女子坐在暖泉邊上,脫了鞋襪將雙足浸入了水中,一邊嬉鬧的潑着水嬉鬧,白雪紅梅下美人如畫,水霧迷濛中仿若仙境。

梵音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景末離很是大方的看了看,隨即才和梵音悄然退開沒有驚動她們,“這些女子應該是長盛昆吾派的弟子吧?”景末離認得她們身上的衣飾,滄靈弟子服爲藍色,昆吾則是青色。

梵音點頭,“應該是。”

“這裡是長盛和大秦的交界,她們到此也不奇怪,那般景象倒有些活色生香的意思。”景末離輕聲笑着,“這一趟來得值。”

“我倒不知,你喜愛美色。”梵音發現景末離經常提起美人,他已經十八歲了,尋常男子也是該娶妻成家了,可他自小修行不該如此貪歡纔是。

景末離有些奇怪的看了梵音一眼,“這美人美酒美景,誰不喜歡啊。”突然恍然大悟,有些歉意的笑了下,“我忘了,道長修的是菩提道。”這九重菩提道就是講究無情無慾,可惜道長如此人物,竟然無情,實在是讓人惋惜。

梵音眼眸微垂,是,他修菩提道,守清心,滅情/欲,可行走在這六界之間,又如何能夠做到真正的無情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