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莫名出現的負面情緒並沒有在秦景心間停留多久,因爲在她還來不及多累積情緒前,沈長鈞手中的長劍便一收,帶起一片幽幽青芒,如綠葉初沐秋光時綿長一層薄薄氤氳淡彩。劍動時萬方風雷,劍收時卻如輕無過靜水無痕跡,彷彿連漫天冬雨都漸漸收起,然後明月掀起雲的一角,將柔軟幽涼的光華投向人間。
在秦景未曾察覺的時候,她眼角已掛着如淚珠般的雨滴,沈長鈞就那樣,挾背後幽冷冬月,帶千山光華,站在一片輕寒裡……看她。旁邊還不及“脫離苦海”的一衆無應山弟子呆蠢成一片木頭樁子,心裡大抵都只有同一個想法:原來沈師叔居然也有憐小惜弱的時候麼,居然會停手,不是心情好都該把人一劍抽到崖底叫她自己慢慢爬上來麼。還是說沈師叔在外遊歷十幾年,心境有所轉變,竟也學會了什麼叫留手叫人活。
不,不對,千風崖下那幾位同門完全可以證明,就是再外遊歷十幾年,沈師叔也還是那個下得去死手的狠角色。或者,這是煉氣期弟子的格外優待,一衆弟子仔細想想,還真沒煉氣期弟子被抽下去過,不過也沒煉氣期弟子會不知死活跑來千風崖就是。默默的,衆師兄師姐們悄同情了一把秦景,連築基還沒到就受這麼大打擊,瞧小師妹淚眼盈盈的小可憐樣,真叫人心也酸肉也疼,還讓人想去把小可憐抱進師兄師姐們寬闊博愛的懷抱裡,好好安慰安慰。
同時,一衆弟子還有着對沈師叔的小小不滿,看看人家不過才煉氣中期,都不知道收收劍勢,要把小師妹嚇着,回頭看怎麼跟師父交待。別看平時一衆弟子裡多少有幾個要傳點是非閒話,可到他們有同一個“仇恨”轉移對象時,他們就很容易愉快地一起玩耍了,並且還有多餘的同情心發散。
沈長鈞也被秦景那雙盈着淚光的眼睛沁着,將劍收回好半天,才聲音微澀地自寒風中輕吐出一句話:“別哭。”
秦景:不僅欺負人,還冤枉人,看我跟不跟師父講你壞話!
雖然或許沒什麼用。
“沒哭。”秦景將止戈也收回,止戈一被秦景抱住,就安慰她,所有人包括靈劍都以爲她哭過。秦景遂抹一把眼睛,這才記起剛纔下着小雨時有好幾滴雨打在眼睛裡,把她眼淚給激出來,這就跟滴眼藥水會把眼淚激出來是一個道理。
“嗯,好,沒哭,”天可見憐,滿無應山弟子,再說多點,滿玄門弟子,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哪個敢到他面前抹眼淚訴委屈,不怕被不耐煩的沈長鈞一劍戳個窟窿麼。所以,沈長鈞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哄,只能順着小姑娘的話安慰一句。
但見林半山小心翼翼地從人羣中走出來,麻着膽子站在秦景身邊,面向沈長鈞:“師叔,可否容弟子先送小師妹回去。”
沈長鈞掃林半山好幾眼,待到林半山差點要傳音跟元昊真君求救命時,他才頷首道:“速去速來。”
遞個感激無比的眼神給林半山,秦景心想可算是能擺脫小師叔了,以後沒到金丹,打死她晚上也不來千風崖找晦氣。經過沈長鈞身邊時,沈長鈞又把她和林半山叫住,他們倆同時一僵,停下,齊齊看向沈長鈞,眼神裡都充滿“天吶,你居然還不肯放過我們”。沈長鈞一噎,到嘴邊的話沒說出來,只凌空扔出一隻小玉瓶,林半山手一伸接下,猜着約是給秦景的丹藥,遂往秦景懷裡一塞,拖着秦景連告辭都不帶說一聲地把秦景從千風崖離開。
走出去老遠,林半山才長出一口氣,用“算你今天走狗屎運”的語氣神態對秦景說:“金丹期前,晚上千萬別到千風崖來,就算金丹期後,我們也是能少來一天都恨不得敲鑼打鼓。幸好今天沒出什麼事,今天是誰跟你說我們在千風崖的,不是不叫跟你們說嗎?”
“我問食堂廚子來着,他說你們在千風崖,然後我就來看看,我哪知道晚課居然是這個,要知道打死我也不來呀。”秦景心中還留有餘悸,沈長鈞的劍哪怕一點靈力也不用,也如有劈星斬月之威,哪裡是她這初習劍道的小菜鳥能比的。這時才知道什麼叫如螢火比明月之光,他們豈止是不在一個等級,簡直是不在一個世界。
“我還得趕回千風崖去,明日你早點過來,我跟你好好談談。”林半山看得出來,秦景有點心神失守,在他看來這很理所當然,初涉劍道的小師妹對上劍道大成的小師叔,只心神失守已經算很不錯的。
秦景點點頭,這時才注意到懷裡還抱着個小玉瓶,擰開蓋子來一看,裡邊是綠豆大小的一顆顆丹藥,藥香雖被裹得死死的,但一開蓋就溢出濃濃生機來。秦景把小玉瓶遞給林半山看,問他是什麼,只需看那股濃郁生機,林半山就知道是什麼,便把答案告訴了她:“凝神丹,正好,你服一枚,現在沒時間跟你細說,師叔還在千風崖等我呢。”
“好,明天一早我就二師兄去。”
叮囑一聲秦景早點睡,林半山便馭劍往千風崖,秦景倒是過去了,雖有點小麻煩,但得到的好處也不少,接下來就看他怎麼過去了。他號稱玄門這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可比起沈長鈞這位玄門劍道第一人,他只能認抽,而且因爲同修劍道的緣故,沈長鈞對他只會格外不留手。
第二天大早起來,天地一片雪白,昨天夜裡不知什麼時候下的雪,待到清早秦景推開門時,雪已齊膝深。秦景正發愁怎麼出門時,元昊真君馭劍飛來,停於院子中央,收起劍便行於雪上,真正是踏雪無痕。
元昊真君是聽說了昨天晚上秦景去千風崖的事,想着乖乖小徒弟可能被嚇壞,大清早就過來瞧她,沒想一來就見她在那對着雪發愁:“所以要好好修煉,早早築基,煉氣期連下大點雪都出不了門。”
“師父,我本來就被打擊得不輕,您還大清早來打擊我,我真是你徒弟嗎,確定不是別人家的。”秦景抿着嘴巴,一臉“我很不高興”的樣子,實則昨天的事對她的影響已經不存在了,
“你倒想,不過別作夢了,爲師是不會把你讓給他的,他也少作點夢。”元昊真君一想到乖乖軟軟小徒弟會被師弟搶走,就有想跟師弟不死不休的心,什麼都能讓,唯獨小徒弟不能讓,這是原則,“行了,上來,爲師帶你去食堂吃早飯。你小師叔回來,食堂做飯必會比平時用心,你小師叔那張嘴刁得很。爲師跟你說啊,小阿景,別聽人說得你小師叔多好多厲害,事實上他那個人啊,嘴挑剔手又狠脾氣還不好,也向來沒什麼話,哪像爲師這麼春風化雨似地對你們這些小輩。”
元昊真君的意思是,還是我好,跟着我就對了,千萬別被沈長鈞拐去。
秦景沒領會到精神,只一個勁點頭,反正她又沒打算改投別門,跟着習劍道可以,其他的還是免了吧,怎麼看都還是她家逗……頑童得有點過頭的師父親切可愛:“師父,小師叔一走這麼多年,去幹什麼了?”
“誰知道,問他他講得雲裡霧裡,道是去還債,我還跟他說別一個人扛着,左右無應山如今只我跟他,欠什麼都好還清,還清了也好別再惦記。他講是筆還不清的債,看他不願細講,我便也沒再問。從他拜入無應山下後,我與師父便知他心中懷有些往事難於對人言,只是人活世上,誰都有些不願與人講的,也沒必要非事事都講得清清楚楚。”在還都只是須臾真君門下弟子時,元昊真君就知道他這師弟身上揹負着點什麼,雖不算多沉重,但份量也並不輕。
“這世上還有還不清的債?”玄門素來土豪,無應山更是個中翹楚,怎麼可能會存在合無應山之力都還不清的債。
元昊真君知道自家徒弟呆蠢,便直接把答案告訴她:“這世上還不清的債多了去了,人情債,情債,別說還,講都講不清。只是不知你小師叔欠的什麼債而已,總歸他不還不會甘心,早晚有天他會講給爲師知道。”
說話間已到食堂外,食堂外的雪已經掃乾淨,落在光可鑑人的石板上,秦景果然發現今天食堂都比平時格外乾淨幾分,沈小師叔果然是威力無邊吶。沈長鈞自也是到食堂吃早飯的,遂這頓早飯吃得格外安靜迅速,也不知道一衆弟子們怕沈長鈞什麼,居然跟學生見了教導主任一樣。不過,秦景很快發現,沈長鈞回無應山後,一衆弟子們學習各級性都空前高漲,吃飯都恨不能抱着玉簡參悟,看來這位真是教導主任般學生聞風都要老實三分的狠辣角色。
因此,當元昊真君在第二場大雪下來時,跟秦景講她可以去向沈小師叔習劍道時,秦景下意識腿軟,她也當過學生,她也生理性的聞風就腿軟。其他弟子好歹只要跟着上個晚課,她卻是要把自己送到人家手掌心裡去任揉捏,想想都能滿頭包。
“師父,我能不去嗎?”
“肯負止戈?”
“不肯。”
“那就是了,去吧。”
止戈:別爲難我家萌萌噠小主人,負不負的,我不在乎。
其實秦景最在乎,人何嘗不是一柄劍,匣不中鳴,匣中不平,匣中不甘。
劍且要出鞘,人豈甘平庸,沒機會就罷,有機會怎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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