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去靈根之後,許莊未再停留,很快離開第九重天,渡過天門之後,卻忽發覺景色一變。
許莊思索少息,施法將渡虛宮一收,現出身形,擡目四望,此間比之此前幾重雲界可謂迥異,只見十方皆是山岩石壁,其上洞窟三兩,孔竅幾許,除此之外再無它物。
許莊元識沿着幾處孔、洞尋去,其中千回萬轉,縱橫交錯,複雜至極,簡直彷彿一座天生的迷陣,這也便罷了,許莊元識探去,竟也尋摸不到盡頭。
顯然,這並不是什麼山腹洞穴,而是在更加龐大的巨石、星辰一類之內,更有一種可能——
這界便是一個難以想象、無邊無際的巨大‘石塊’,入此重天,便只能夠在這石中行動。
許莊不由皺了皺眉,前幾重天皆可不作逗留,徑直穿行而過,但是此界地形如此複雜,縱他不存尋那靈物之念,單隻尋得進路,恐怕也要耽擱不少功夫。
這與他的目的無疑背道而馳,但是事已至此,總也沒有回頭之理,許莊念頭疾轉,做了決定,隨意選了一個洞窟,化作白虹飛身而入。
這些山岩石壁,他已細細瞧過,不是什麼奇珍一類,其實無論是強行開闢一條道路,或以土遁遁行其中,對於許莊而言都是輕易之事。
不過漫無目的行進,未必比之沿繩趨步更有效率,而且許莊元識探索石道之時,也發現了些許預料之外的跡象。
許莊飛入石道,似有目的一般左折右轉,飛遁之速卻是越來越慢,目中漸漸露出思索之色。
他的眼光,理當不會出錯,雖然瞧去已經歷經不知多麼久遠的年代,但是這些石道確有不少,似是‘人爲’開闢出來,而且當是不脫飛劍、劍氣一類手段。
他左折右轉,走的不是什麼道路,而是遺留在歷史中的劍路。
“難道在久遠的時代,也有人曾進入此間?”隨着前進,許莊心中劍路越發清晰,也更篤定三分,而且很快他又發覺,這些飛劍開闢的道路,雖然已經十分久遠,但那劍氣、亦或飛劍,卻似乎還在這條‘劍路’之中運轉。
這是一種奇特的感應,其實一路之上並哪怕一絲殘餘的氣息、氣機,但是許莊作爲劍術一道,也可稱爲大家的人物,卻似忽能夠瞧見那一‘劍’,在此間縱橫來去的畫面。
“莫非是上古劍修所留?”雖然從未聽聞十八重闕曾經現世,但飛劍者,似乎與本不存於此世的靈物並不沾邊,許莊只能做此猜想,心中頓時來了幾分興致。
卻沒想到正是此時,許莊髮髻之上,虹光忽然一吐,似是長了半尺,露出鋒芒之意。
許莊不由一笑,這太乙童子竟是吃味了,他又非是爲了什麼上古飛劍,而是因爲——
對他而言,十八重闕的靈物可能妙用無窮,但上古劍修所遺,更有可能予他一些靈光,若能得到現世已經失傳的上古劍術,更是珍貴的他山之石。
似是感應到了許莊所想,太乙虹光劍才又靜了下去,許莊不禁搖了搖頭,這才運起大羅靈光,推演着劍路,提起遁速尋去,幾番折轉,須臾已隨劍路走出萬里之遙,卻沒想到一無所獲。
莫非他的感知出了差錯,畢竟相隔不知多麼久遠得歲月,或許什麼劍氣都已消弭了,許莊正自一面飛遁,一面思索,片刻不知已有過了多麼遙遠,忽然心中一動。
一路行來,沒有尋到了那一‘劍’,卻沒想到尋到了他人蹤跡。
許莊略一沉吟,有了一絲猜測,遁光追去,轉過前方回巖,那人似也有所察覺,已然停下動作,許莊遁入一個天然洞室,只見其中已有一位道人折過身來。
此道瞧去三旬模樣,神態沉穩,氣如淵海,頂戴蓮花冠,身罩多寶衣,足踏一縷金煙,周身寶氣周流,賣相端是不凡。
“原是此人。”許莊心中不由自言一聲。
原來此間者,不是何載道,還能夠是誰人?
“嗯?”何載道察覺有人追來,本來已是提起防備,忽見許莊停下遁光,目中卻是露出一色,少頃,擡臂一揖,也未多言其餘,只是緩緩道了一聲:“見過道妙真人。”
許莊微微一笑,還禮道:“載道子多禮了,你我同輩,道友相稱既是。”
“久聞道友之名,如今終於得見,聽聞道友曾往太素一行,可惜當日貧道正在關中,未能相迎,否則靜坐談玄,燃香論道,豈不樂哉。”
何載道面上也露出微笑,他也沒曾想到直至今日,才與許莊首次照面,而且是在這等情境之中。
“我對道友,也算神交已久。”何載道似有感慨,微笑道:“貧道出得生死關來,本道總算追及道友腳步,便又聽聞渡過風災,鬥敗冥河上真之壯舉,實在唯有神往。”
“世人將我列與雙驕並論,貧道實在自慚。”
許莊也沒想到,何載道竟出這般言論,只得應道:“道友言重,你我皆是求道之士,一時先後又算什麼。”
何載道笑了笑,沒再多論,轉而問道:“道友來得甚快,不知可有所得。”
這似有些越界了,但許莊只是揚了揚眉,便應道:“僥倖收得先天靈根一株,不知道友先行一步,所獲如何?”
“哦?”何載道面露訝色,先是讚道:“道友果然福緣深厚。”才言:“貧道也算略有所獲,可惜到了此處,或許福分已盡,始終不得緣法。”
“緣法麼?”許莊不置是否,只是問道:“既如此,道友在此是尋前路?”
“非是如此。”何載道搖頭道:“我在此間逗留已久,早已尋得天門所在。”
許莊微感訝然,似十八重闕這樣傳自不知多麼久遠之古,出自無上偉力者之造化的機緣,何載道認爲需看緣法,也不是沒有他的道理。
但既如此,何載道又何苦在此逗留,難道還是起了強求之心?
似是瞧出許莊所想,何載道忽道:“道友可知此界蘊存之物是何來歷?”
許莊道:“難道道友有所瞭解?”
“確實如此。”何載道道:“不過並非道友所想,貧道乃是來到此重天后,幾番探查,才發現許多跡象,都與我靈寶宗有記載的一種靈物十分相似。”
許莊訝道:“據我所聞,古之仙聖開闢十八重天,蘊養靈物,皆是其所造化而成,本不存於世上,又怎麼會留於記載之中。”
何載道微微一笑,說道:“不錯,這等靈物本不存在,但被那等仙聖之輩創造出來以後,不就已存於世麼?”
“哦?”許莊皺起眉頭,確實,就似那等異人一般,雖是造化之生靈,但也仍能繁衍、延續下來。但繁衍是生命本身的能力,與靈物一類似乎不能等同視之,若說那等無上偉力者,創造出來一種靈物,這種靈物便會在世上的某處自然生出,那豈不是說……
證得‘玄堪造化,法理萬物’的大能,已有改寫大道之能?
許莊不是沒有見識的散數,深深知曉這是什麼概念,若真如此,那恐怕便不是天人道果者,而是證得無上業位的天仙了!
不過許莊念頭一轉,忽然明白,或許自己是想岔了,何載道話裡未必是這意思。
靈寶宗存世久遠,或許對於十八重闕的來歷都有一定了解,不定便有流傳的秘辛記載,更或者……靈寶宗創立之初,那些存世不知多久的靈寶真君、靈寶仙尊,可能都親眼見過那位大能所創造的靈物,甚至也曾嘗試創造乃至流傳下來,這都不足外人道也。
何載道還不知曉,許莊已經猜到些許,只是接着道:“若我所料不錯,此界靈物也是一種異種元炁。”
他頓了頓,轉而說道:“道友應曾聽過‘寶罡炁元持身咒’吧,我靈寶宗的這門神通,便與這種異種元炁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許莊認爲,何載道沒有謊言誆他之由,雖也不知爲何與自己說道,仍是仔細聽着。
“此炁能將法寶吸收,轉化爲一種精純寶罡,若是修道人將此寶罡煉化……”
“便能將此法寶的元炁納爲己用,增長大量道行,並且絕無絲毫不純。”
何載道將自己所知娓娓說來,面上神色其實並不如何興奮,只是道:“不僅如此,煉化寶罡之後,還能自然煉就一門圓滿的本命神通,不可不謂之神妙。”
許莊皺了皺眉,道:“法寶者,已有靈性生出,縱使不成真形也非死物。”
“我等若真爲增長道行,爲修煉神通,便做出這等事來,那與殺人煉法又有何異。”
何載道聞言,並不着惱,反是贊同道:“道友所言甚是,不過並非世人皆是如此之想。”
“他人之想與我何干?”許莊道。
“唔。”何載道道:“確也如此。”
許莊搖了搖頭,道:“我觀道友對此炁倒是頗有執着?”
何載道也不作僞,大方點了點頭,他確實也非附和許莊之言,不過他謀此炁,也是另有妙用。
“我在此界逗留已久,確是不得緣法,故而生出一念。”何載道道:“道友若願一試,看看能否尋得此炁一道,我定盡心協助。”
“當然,如果道友有緣尋得此炁,貧道也想厚顏借之一觀,道友若是願意讓出,那更再好不過,貧道絕不會讓道友吃虧。”
談話至此,許莊已對何載道之言有了預料,沒有多加思索,搖了搖頭,說道:“道友不得門路,我也未必有緣。”
“何況此炁予我無用,此事還是算了。”
“如此……”何載道似乎也不意外,只是一嘆,道:“看來無緣確是強求不得,既如此便不耽擱道友了。”
許莊拱了拱手,便欲離去,何載道想了想,又道:“道友且等,此界天門所在,乃是往此而去。”便朝某個方位一指。
“哦?”許莊訝然一禮,言道:“謝道友。”
何載道微微一笑,言道:“舉手之勞,又算什麼。貧道再在此界逗留片刻,不定之後趕了上來,還需道友指點。”
“定然知無不言。”許莊微微點頭,不再停留,化作虹光遁入石道之中。
他想了想,沒再去尋那虛無縹緲的上古檢修所留,索性直往何載道所指的天門而去。
這一番,他沒再分神留意什麼飛劍、劍氣,更將何載道所說的寶罡、元炁全都拋到了腦後,催來一縷劍氣,如電一般在石道之間輾轉穿梭,騰挪如意,只須臾,便已遁出了不知多遠。
沒過多久,許莊忽有所感,放出元識一探,果然已經到了天門不遠之處。
其實在這等地界,即使同爲玄門,也仍隱隱有着一層對手身份,不過何載道出言指點,許莊也不是那揣度君子之腹的人,果不其然,何載道也未胡言。
許莊微微點了點頭,直赴天門而去,然而到了近前,卻又忽然一頓。
在他感應之中,似有一物正以風馳電掣之勢朝他疾遁而來,目標明確至極。
許莊心中念頭轉動,終於還是按下遁光,回首望去,果然不過片晌,他的元識便自空洞之中捕捉到風雷似地嘯聲,再轉瞬間,一道明亮劍芒殺出其中,直往許莊斬來。
“嗡!——”
太乙虹光劍瞬間反應過來,吐出熾色劍芒,氣勢洶洶便要迸射而出,然則許莊面上露出一絲驚異,卻是一念按下了虹兒動作。
許莊緩緩張開一手,果然不需他有什麼動作,那劍芒來到近前,便是兜兜一轉,停在了他手中,似乎失去了威脅。
然而見此情景,太乙虹光劍卻是更加不悅一般,劍芒不斂反長,探出三尺有餘,許莊不由一笑,無奈道:“虹兒莫要胡鬧,這又非是飛劍。”
不待虹兒出聲,他的目光已又落回掌中,目中露出一絲思索。
“沒想貧道也有遇到神物擇主之日,難道真是緣法所致?”
許莊自言一聲,緩緩將手攏起,那劍芒也便隨之收縮,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