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玉,即使在玄黃界那般道法昌盛的大世界中,也是頗爲生僻的靈物,在人仙界更是少有什麼利用之法,至多至多,可在飛行法器抵禦風流之時派上些許用場。
因此即使在大夷山還未被大周所據之時,此界道門也未如何採集此物,如今那大周的人仙至尊卻要以此打造什麼寶物,許莊幾乎不需思索,便可斷定是其爲渡過風災所做的嘗試。
以區區有些許定風之能的靈物,就想煉製輔助抵禦風災的寶物,說來也許有些可笑,但風中玉能作爲煉製定風丹一味需大量損耗的輔物,定然有其道理。
而且無論如何,一位真修甚至一位能夠開闢道路的人物,其慧光絕不容小覷,世上也並非只有上乘渡劫之法,許多道辰真人口中‘作用寥寥,得不償失’的渡劫法門,便是如此創造出來。
如此看來,這位人仙至尊的修爲果然十分之高,雖然從感應災劫到勾動劫氣,最長可能間隔有數千年的歲月,但這一位人仙至尊定然不是此類。
雖然這位人物出世之時便已是人仙,誰也不知其在出世之前,歷經了多久的修行,但許莊料定他‘脫劫’到出世不會太久,畢竟脫劫人仙在此界,已是舉世無雙、天下無敵的存在,沒有道理再作蟄伏。
照此計算,他的修爲進境,與那些道法昌盛的大世界中,才情卓越的元神真人相比,也絕不算慢了。
但許莊並不感到意外,只是忖道:“是因爲人仙之機麼?”
十二年間,許莊也曾嘗試通過汲取人仙之機補益元炁,此物確實頗爲不俗,但卻太過稀薄了,稀薄到不值許莊運轉元神汲取,更令許莊無從判斷,足夠的人仙之機究竟有什麼層次的玄妙,與太乙仙真相比如何?
但人仙之機的稀薄,並不是其本身的原由,許莊每每嘗試汲取人仙之機,都能察覺到那霸道無雙的氣機,橫亙在九天之上,汲取了那無邊明光落下的絕大多數人仙之機,也阻擋着世間任何人窺探人仙之機的本質。
他大方的將修行餘裕的人仙之機讓度出來,給了此界武道能夠昌盛的造化,但任何人若敢僭越雷池,他定不會有絲毫留情。
當然,在許莊來到之前,恐怕此界未必有什麼人,能在他的遮掩下發覺這一真相,而即使是許莊,在沒有不可分解仇怨的情況之下,也並不願意因爲什麼不明詳情的機緣,便貿然觸動此人的逆鱗。
不過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不免使許莊對人仙之機的興趣又升高了幾分。
許莊自詡有道之士,並非那種遇到機緣便一定要握在手中,違逆者死的人物,但事關自己煉製定風丹的風中玉,如今把握在對方手中,接觸甚至做過一場似乎已經不可避免,許莊也絕不會讓步。
許莊緩緩點了點頭,卻道:“我知曉了,此事不急,我所需的靈物皆非尋常,道友卻用心了。”
仙猿子道:“晚輩修行至今,也已有數千載了,些許靈物不值一提。”
許莊聞言不禁一笑,雖然煉製定風丹最珍貴的一味‘渾天靈壤’,他已自備,但其餘靈物也絕不是說便十分常見了,與這些相比風中玉其實都稱不上什麼價值。
雖然此界靈機旺盛,物產頗豐,又道法淺薄,對靈物的利用十分粗淺,但靈物的價值並不會因此貶低,尤其對於此界道門而言,許多厲害法器都必須藉由罕見的靈物才能煉製出來。
仙猿子此言委實太過豪爽了,即使他真如此設想,許莊也不願意無功受祿。
“道友此言不要再提。”許莊道:“有你代爲收集靈物,省卻了我許多功夫,我當有所示意。”
許莊略做思量,已決意贈出一部能夠修行到元神的真法,無論仙猿子是轉世所用,還是傳爲道統,都不過問,卻沒料到他竟忽然目光一定,肅容道:“既如此,晚輩斗膽求前輩予我一份緣法。”
許莊微微一訝,問道:“你想求什麼緣法?”
“我願轉世求取正法,求前輩收我爲徒。”仙猿子沉聲道。
“哦?”許莊道:“轉世與求取正法的礙難,我已與你分說過了吧?”
“不錯。”仙猿子道:“我已思慮清楚,我輩道術之士,雖然不得正法,但也同樣有着一顆求道之心,如今緣法在我眼前,晚輩實不願意放棄。”
許莊問道:“即使前功盡棄?”
仙猿子道:“在所不辭。”
“道友有此求道之心,甚善。”許莊微微一嘆,道:“但我並沒有再收徒的意思。”
仙猿子心中微微一沉,但許莊卻話鋒一轉,言道:“我已傳下真法於象仙,若是道友願意,可由他渡道友入門。”
“什麼?”洪象仙在旁垂手聽着,沒想到話題會忽然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一跳,忙道:“弟子初窺門徑,自身所學尚且不精,如何能夠收徒?”
許莊淡淡道:“你沒有決心,日後求得功果麼?”
洪象仙目光微變了變,頓時沉聲應道:“弟子不敢妄言一定求得功果,但絕不會失之此心。”
“善。”許莊道:“道友以爲呢?”
仙猿子沉思許久,忽然一笑,言道:“看來貧道果然與小友有逃不過的師徒之緣。”
洪象仙忙道:“晚輩初涉道法……” 仙猿子擺了擺手,言道:“貧道尚有許多事情要做,並非如今便要轉世求道。”
他笑了笑,接着道:“相信彼時小友定已有了能夠爲人師表的造詣,也使貧道學法,少些曲折。”
洪象仙微微訝然,見許莊神色自然,這才知曉許莊早有預料,於是應道:“定不負真人之望。”
見此許莊緩緩道聲“善。”終於將仙猿子收集的靈物收起,見狀仙猿子亦是精神一振,又道:“據我所知,往日也有些道門存有風中玉,我欲往各方隱世道門一行,或可爲前輩集得此物。”
“道友已經足夠盡心。”想要煉製定風丹,風中玉用量極大,即使隱世道門有所留存,也未必足夠許莊所需,他已有了主意,言道:“此物我自有安排,不必再爲此忙碌。”
仙猿子一雙飛眉一挑,不禁問道:“難道前輩要與大周強取?”
許莊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轉過話頭道:“倒是另有一事,需勞道友稍費心思。”
仙猿子聞言忙道:“前輩但有吩咐,晚輩定當盡心竭力。”
“道友此來之後,我便待閉關修行,短則二三十載,長則可能超逾百年。”許莊淡淡道:“山中無歲月,對我而言這並無足輕重,但象仙正是成長之時,再隨我在山中久居於他不利。”
“原是如此。”仙猿子恍然道:“前輩寬心,洪小友儘可託付於我。”
許莊並不懷疑此言,畢竟洪象仙還可能是未來渡他入門之人,但他卻反而道:“不必太過勞心,修道之士若想有所成就,世事總要親歷。”
“前輩所言甚是。”仙猿子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許莊輕輕頷首,又將目光轉回洪象仙身上,此子雖然久居山中,心智卻十分成熟,只是垂手而立,似乎靜靜等待着許莊叮囑。
許莊見此不禁微微一笑,反倒不再多言,只道:“勤勉修行,不可怠惰。”
洪象仙沉靜應道:“弟子定當牢記於心,不負恩師所望。”
“去準備吧。”許莊道:“仙猿道友走時,你便與他一道離山。”
“是。”洪象仙恭敬伏下身子一拜,許莊沒再多言,他便緩緩退出了殿門而去。
洪象仙走後,仙猿子也沒再多作停留,與許莊閒敘幾刻,請教了幾個道法上的疑難,料想洪象仙應已收拾妥當,便也告辭離去。
偏殿之中終於只餘許莊一人,霓裳二女還欲上前斟茶,他卻揮了揮手,令她們將茶盞靈果一併取了下去,遂將袖一甩,便已消失無蹤。
同一時刻,洪象仙回到渡虛宮前,卻見宮門已經閉起,只餘仙猿子在門前等候,心中不由一酸,似乎泄露了一絲情緒,再度伏身在地,叩首道:“弟子去了,望恩師道功永盛。”
過了片刻,洪象仙似乎聽聞一聲“去吧。”又似乎只是幻覺,不由悵然起了身來,言道:“叫真人見笑了。”
仙猿子微微搖了搖頭,揮手喚出扇葉,洪象仙登上這久違的法器,忽然之間,對同樣久違的外界終於也生出一絲期盼。
扇葉緩緩飛空,他最後一次回望山中,收回之時已然收拾好了情緒,暗道:“人世間,我來也。”
……
關閉渡虛宮後,許莊卻未急着閉關,而是來到了潭女之處,品讀道書之餘,猶有閒暇聞歌賞韻,全然瞧不出絲毫急切。
以他的道性,不會再因任何事物,輕易亂了自己的佈置,在此處又呆了數月有餘,其實也將自己總結《道妙試法經》所得梳理完畢,這纔回到道妙殿的靜室之中。
他靜坐一刻,忽一擡指發出數道符籙,待得靈光一閃,符籙盡皆消失在了空中,這才施施然取出了九天罡英鬥來。
此物確實頗有意思,混元童子吞吐甚至及至天外,卻絲毫沒有影響此物汲取、精粹靈機,如今盞中又多了不少罡英。
許莊微微一笑,輕輕一吸,盞中罡英頓時飛出,有如渦旋一般飛轉,磨動之間化作氤氳一道,爲他吸入元神之中。
不片刻,便有一縷薄淡煙嵐飄飄飛出,縈迴半空,久久不散,隨着時日累積,漸漸彌布室中。
就如此,又是數十年一晃而過,直到某日一刻,許莊忽然生出一絲心悸,不由擡目一望。
混元童子的風災,果然先他數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