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度空那雙清澈得能夠將整個世界倒影進去的瞳子,袁飛不由暗暗嘆了口氣,心下搖頭:“度空的願望自然不錯,但世間又哪裡來的地獄世界?人死如燈滅,神魂一出肉殼便會被天地元氣洗練一空,最終不過剩下個空字而已。”想到這裡袁飛都不由得感到唏噓不已,任你生前風光無限,亦或是子孫滿堂安樂無比,最後終歸化爲泡影,消散得無影無蹤,不能踏足那最後一步,什麼都是奢談。即便是他這樣的修士也不想去接受人死之後便什麼都沒了的現世。
度空和其他的和尚大有不同,其他的和尚都看淡生死之事,但度空卻很在乎,其他的和尚不會去想那地獄之中受苦的神魂,畢竟按照佛典之中的說法地獄乃是世俗之人才去的地方,只要崇信佛教即便是凡俗之人也可直入輪迴投胎轉世可以不受地獄業火鐫灼之苦,更何況是他們這些拿了度牒登記造冊的和尚,但度空卻處心積慮的想要度空地獄之中的魂魄,甚或打造一個極樂佛國一般的地獄,這,或許是種愚蠢吧,愚蠢的慈悲!但袁飛喜歡這樣的愚蠢!若是世間之人都這般愚蠢的話這世界豈不美哉?
袁飛不會在此時告訴度空這世界上並沒有地獄,而是道:“度空,你有此弘願自然不錯,但世間有弘願之人何止千萬計,最終還要有實現弘願的手段才成,否則一切都是不切實際的奢談,所以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要增長修爲,當你真的能夠開啓九識的時候你的弘願纔可成爲實際,現在說來怎麼都是笑談。”
度空靦腆的笑了笑道:“多謝師兄教誨,不動師父和其他幾位師伯都是這樣對我說的,可惜我愚鈍的很,經倒是天天都在念,卻總是沒有什麼長進,按照以往的寺中先例來看能夠修成第一識眼識的最快也要勤習佛法十年左右,恐怕我沒有這個天分,要修煉十幾年乃至二十多年纔能有成。”
袁飛拍了怕度空的肩膀道:“修持佛法乃是最艱難的一條道路,但一旦有成卻可逐步拾階踏上坦途,道家修煉雖然見效快,但卻一步一個坎,不但有心魔侵擾,還要一路突破各種境界桎梏才能得以前進,看似快捷但和佛家開識之後一片坦途比較起來卻是條險路。現在多下些辛苦開了第一識眼識之後,以後的路便要好走多了!”
佛家修士只要跨過開識的坎便可靠着修爲逐步積累步步前行,基本上不會有所桎梏,更不會走彎路,當然也並不是靠着修行的歲月多寡便可一路開到九識,其中也要有天資和勤奮,最重要的還是悟性的影響。
度空點了點頭,似乎沉思起來。
袁飛將方纔採摘的鮮果取出道:“你也一日未有進食了,吃了這些一會咱們好上路。”
度空接過那鮮果,在衣袍上蹭了蹭手上的血膩,便抱着啃了起來。
度空一邊吃着一邊道:“淨禪師兄,如今佛寺沒了,你打算去哪?”
袁飛道:“按照不動大師的說法去慈航佛寺吧。”
度空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道:“師兄,我就不去那裡了。”
袁飛一愣奇道:“不去?不動大師說過叫你去慈航佛寺的。”
度空艱難的嚥下一塊果肉然後道:“其實以前我便想過了,你說我們這些僧人爲何修爲緩慢?還不是因爲全都呆在佛寺之中有吃有穿安享平安所致?不經歷世情如何能夠練達世情?不經歷苦難如何能夠開啓心智?所以我決定去人世間冒險,不去佛寺之中當個安穩和尚了。反正那幾十卷佛經我已經牢牢記下來,持經也不必非在佛像之前。”
袁飛略微驚訝的看着度空,度空表面看起來一副隨遇而安沒什麼心思主見的摸樣,袁飛卻沒想到他骨子裡面還是有些念頭的人。
隨後袁飛點了點頭,袁飛自己的經歷便是最好的教材,《盜經》之中便是要求修行者要在紅塵之中打滾,在人道烘爐之中鐫煉神魂,磨練心智,如此方能煉就一顆鐵打的道心,袁飛用了不到十年的時間便有現在的成就,一方面是袁飛確實有常人不及的毅力下了大苦功屢屢出生入死所致,但卻也和《盜經》這種修煉方法大有關聯,佛家也有出世之語,度空的選擇顯然是不錯的。
不過袁飛看了看度空隨後心中生起一絲擔憂。
眼見袁飛眼中的憂色,度空立時明白了袁飛的意思,呵呵一笑道:“師兄放心,我雖然沒什麼神通,身子骨也很一般,但卻很跑得飛快,見機不好我溜之大吉便是了。”
袁飛苦笑一下隨後道:“武道尊門滅掉了普渡佛寺說不定也不會放過周邊的僧人,現在或許還未追到近前,但以後卻不好說,你一無修爲二無武功獨自闖蕩世界體味世情恐怕大有礙難。”
度空卻依舊堅定地道:“大道之上又怎麼會沒有礙難之處?碰到這些礙難能趟過去便趟過去,不能趟過去也沒什麼,大不了死上一次,說不定還可以和我的孃親和不動師父見面。”
袁飛想了想後點了點頭,想當初他離開元洲城之時也不過會些偷雞摸狗的手段而已,不也一樣活到現在,若是沒有當初的那些艱苦經歷此時自己的修爲究竟能達到什麼程度猶未可知。
修仙之道乃是逆天之路,一路之上礙難重重,最艱難的道路卻是最快的捷徑,佛家開識之後便可循序漸進一步步拾階而上,但卻修行緩慢,道家走得便是條捷徑,是以一路上要經歷練氣期一十二道關口,築基期有初期、中期、後期三道關口,更有真假築基之說,之後結丹又是一道大關,甚至會結成業丹自爆而亡,結丹之後還要經歷初期、中期、後期三道關口,然後便是凝結元嬰,若是僥倖凝結出了元嬰還要再經歷初、中、後三道關口,之後要想達到證道之境還要和九天雷氣相鬥,勾引九天雷氣洗練神魂肉殼,這更是艱難無比,甚至舉一派之力都未必能夠成功。
而佛家只要開了識便可緩緩修行,直到開了九識,之後若是能有頓悟便可金光起成就菩薩羅漢道果一步踏入極樂佛國,從此不生不滅不垢不淨永享自在。
度空此時是選擇了道家的修煉方法來修行佛家的佛法,這條路究竟是對是錯袁飛也說不清楚,但路終歸是人走出來的,或許這是一條更快的捷徑也猶未可知。
袁飛想了想道:“我曾經得到一件寶物,此寶現在對我來說用處已經不大,便送給你吧。”
說着袁飛探手入懷,將那‘殷墟操屍環’取了出來,遞給度空道:“此環乃是邪門之物,能夠收斂魂魄,內中有一座殷墟鬼城,所收斂的魂魄會在這鬼城之中重新以嬰孩的摸樣降生出來,隨着嬰兒的增多,那‘殷墟鬼城’能夠逐步擴建開來,就目前來看容納數十萬神魂不在話下,此環雖然妖異,但卻與你的弘願大爲相合,此時這殷墟鬼城之中有我收斂的百十隻鬼物,我教你一些應用之法可以在生死攸關之時將這些鬼物放出來禦敵。幸好你現在佛法並未修成,否則你也應用不了此物。”
度空看着袁飛手中的這枚翠綠色的指環,雙手接入手中,便激靈靈打個寒顫,隨後便打量個不停,看樣子實在難以相信袁飛的話語,度空畢竟只是神通之外的俗人,自然想不通一個小小的指環之中又怎麼可能有一座城池?
袁飛正待給度空詳細講解這‘殷墟操屍環’,‘度世袈裟’上的老鬼喪柩突然開聲在袁飛神識之中喝道:“小子此等寶物萬萬不可輕易送人。”
袁飛一怔,在神識之中問道:“寶物?連你這被關了三千餘年的老怪物都知道此物?這指環很了不得麼?”
喪柩連忙說道:“豈止了不得,方纔若不是你說什麼殷墟鬼城即便是我也都沒想起來這東西是什麼寶貝,你先快快將其收回來我再與你分說。”
袁飛卻笑了,雙目看着度空那雙純淨得好似透明一般的眼睛,在識海之中言道:“我淨禪雖然不算是什麼人物,但東西既然是我心甘情願的送出去的,就是能夠一步登天成就證道之境的寶物仙丹,我也不會再要回來!”
喪柩一愣,隨後破口罵道:“你是剃光頭時刀子太鈍將腦殼刮壞了麼?那戒指乃是開闢一界的寶物,豈是尋常之物,什麼‘殷墟操屍環’純粹是胡扯出來的名號,那指環全名叫做‘開天寶輪’,用你的狗腦袋想一想,那指環之中能夠盛放神魂,必然是沒有天地元氣存在的一處所在,就是和佛國也是近乎相等的世界,你若是有一天肉殼壞死了,便可將自己的神魂潛進那戒指之中,從此在那戒指一界內不老不死不生不滅,和得了證道之境又有什麼區別?快快收回來!”說到後來這老鬼喪柩的聲音已經有些發顫了,看那架勢若不是他被困在‘度世袈裟’之中動彈不得的話非得親自動手上去和度空這個孩童搶奪不可。
袁飛噢了一聲露出恍然的神情,喪柩冷笑兩聲道:“現在知道那‘開天寶輪’的好處了吧,我看你還能否說出方纔那般的大話言語。”說着喪柩學着袁飛方纔的語調學舌道:“我淨禪雖然不算是什麼人物,但東西既然是我心甘情願的送出去的,就是能夠一步登天成就證道之境的寶物仙丹,我也不會再要回來!嘿嘿,小子現在知道大話不是那麼好說的了吧!”
袁飛卻呵呵一笑拍了拍度空的肩膀道:“度空,或許你真的能夠開闢一塊地獄世界呢!說起來似乎我得到這指環便是爲了送來給你呢!這或許便是來緣法吧,來,我傳你應用這,這‘殷墟環’的方法。”袁飛本想說‘殷墟操屍環’但覺得這名字太過血腥,便省略了其中的一個字。
袁飛其實也沒什麼應用之法,不過是將一些道家運煉真元的最膚淺的方法教給了度空,並將那殷墟城內的情形一一訴說告知度空。順便囑託度空每日都將此寶放在身邊,不可離身,讓此寶沾染度空的氣息,隨着度空一起成長,這乃是一種盤寶之法,就像盤玉一樣,盤得久的玉甚至會和主人心神合一,法寶也是這般,貼身肉藏日日以自身體溫培養焙煉久而久之便會將自己的氣息沁進法寶之中,這種煉寶之法比以法力真元強行祭煉要強上數倍,這樣以自身的氣息焙煉一段時間之後,度空即便是以佛家功法也可催動此寶,不必像袁飛這般開了佛家三識之後便因屬性相剋再也不能應用此物了。
道家修煉真元速度很快,是上手最簡單的一種方法,缺點是一步步修煉的時間太過漫長足足要修煉一十二層纔有築基的可能,並且每一層都要面對‘心魔極障’的挑戰,但度空並不需要深修道家真元,只要能夠應用這操屍環防身便可,以度空的資質來說,以常理推斷有個三五個月便可煉出幾絲真元,小半年後便可應用此寶,當然那個時候度空還不能進入此寶之內一窺那殷墟鬼城,但卻可操控殷墟城內的鬼物進出護身。
喪柩本以爲自己說出這‘開天寶輪’的用處袁飛必然會動手將其重新搶奪回來,在他看來袁飛爲了這寶輪就是將這小和尚一掌擊殺都不過分,並且從袁飛在那佛寺之中眼看着一羣和尚自投羅網撞向那禁制被燒成飛灰的心狠手辣來看絕對做得出此事,是以也不再言語,靜靜地等着看這場出爾反爾兄弟反目相殘的好戲上演,甚至還打算等到袁飛搶了此寶之後好好地以言語涮刮涮刮袁飛,叫他再說那種自以爲是的大話。必然要叫袁飛無地自容纔是。
但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袁飛動手,反倒是耐心的教授這小和尚‘開天寶輪’的應用之法,最開始他還穩得住,後來已經有些抓耳撓腮的坐不住了,腮幫子裡面一直髮出吱吱啦啦的聲音。顯出一副既想插口叫袁飛快快動手卻又覺得袁飛一定會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的兩難摸樣。
袁飛卻並不理會一直在做怪聲的喪柩,教過了度空之後又道:“將不動大師的佛珠給我。”
度空哦了一聲,連忙從懷中取出那串帶血的佛珠,看到這串佛珠度空眼神不由得微微一黯,度空表面上似乎並未流露出什麼太傷悲的情感,但心中卻着實放不下這位將他帶勁佛寺的老人。
度空交給袁飛道:“不動師父說過有此物便可直入慈航佛寺,這串佛珠師兄且拿着做個證身之物吧。”
袁飛接過佛珠呵呵一笑,細細看了一番,這串菩提木造就的佛珠之上隱隱有暗金色的流光閃動,上面全是細密的梵文佛語,明顯是被不動加持了不知道多少年佛法才鐫煉成的法器,即便無人催使也有護主之能,這也算是不動留給度空的一件保命的手段。
袁飛略略點頭,探手從‘玄(牛匕)口袋’之中取出六枚晶瑩剔透的舍利子,正是袁飛得自絕空這位開了九識的高僧的舍利子,這六枚舍利子一現身便是佛氣恢弘,有六道彩虹沖天而起。
袁飛連忙放出一道腦後光輪將這澎湃佛氣阻住,免得引來道、魔兩門修士。
度空一見這舍利子不由得微微一愣,好半天后突然尖叫起來小胖手指連連點指袁飛手中的六顆舍利,嘴巴卻好似被堵住一般啊啊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反倒將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不光是度空,就是身在‘度世袈裟’之中的喪柩也陡然淒厲尖叫起來,“這是什麼?九識佛徒的舍利子?我莫不是被關得太久發起夢來?一個開了三識的賊和尚手中怎麼會有如此珍貴之物?”
袁飛懶得聽喪柩的刺耳噪聒,手指連動,一團團的火焰將那串佛珠和這六枚九識高僧的舍利反覆煅燒起來。
九識高僧的舍利袁飛自然是無法燒化的,袁飛也並非想要將佛珠燒化,而是將這舍利子燒得通紅無比,利用這舍利子本身的無所不破的特性將其緩緩地嵌進了六枚佛珠之中,隨後又將這佛珠封死,如此一來這一串佛珠之上便有六枚形狀古怪的比其他佛珠大上兩圈的佛珠,使得這一串佛珠顯得不倫不類起來。
袁飛雙手一撫,將這佛珠之上的灼燙火力驅散,將其交給度空道:“此物你帶在身邊傍身,這六枚舍利足以增加這串佛珠的功力六倍,加上這佛珠的自行護主之能,想來一般人物也害你不得。”
度空久久沒有去接這串佛珠,隨後道:“師兄你將這麼貴重的舍利子給我豈不是暴殄天物?”
此時那喪柩老鬼跌足喝罵,好似自己的心肝被人剜走了一般,“小子,你這敗家的混賬東西,何止是暴殄天物,簡直是……簡直是……哎呀呀呀呀!可氣死我也,賊小子,你這肉殼以後便是我的,你的東西也便是我的東西,你這般胡亂送人可真真氣殺我也!”這喪柩倒不是個客氣的人。竟然已經將袁飛的東西當成是他自己的來看了!
袁飛冷笑一聲,也不去理會這喪柩老鬼,對度空一笑道:“走吧!我也不來留你,不動大師說得對,你有顆不被血腥玷染的慈悲之心,理應是個能成器的人物,或許真的有那麼一天能夠造就出一片好似佛國一般的極樂地獄。對了,那‘殷墟環’你可萬萬不要視之於人。”
袁飛本想說這殷墟環乃是一件世間難得的寶物會被他人覬覦,隨後一想這般言語度空這個年紀未必會懂,即便懂也不一定會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是以便換了一種說法道:“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我不希望旁人與我一起分享。”
度空接過這串佛珠點了點頭道:“師兄放心,這殷墟環我會將其貼肉攜帶,絕不輕用。”
袁飛一聽此言卻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心中連叫好險,暗暗奇怪自己今天怎麼老是這般恍惚混沌,竟然將這麼大的事情都忘記了。若是度空就這般走了那豈不是害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