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那老者復又娓娓唱道:“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鄴下黃鬚兒。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漢兵奮迅如霹靂,虜騎奔騰畏蒺藜。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自從棄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昔時飛箭無全目,今日垂楊生左肘。路傍時賣故侯瓜,門前學種先生柳。蒼茫古木連窮巷,寥落寒山對虛牖。誓令疏勒出飛泉,不似潁川空使酒。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節使三河募年少,詔書五道出將軍。試拂鐵衣如雪色,聊持寶劍動星文。願得燕弓射天將,恥令越甲鳴吾君。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勳。”
唱的乃是王維的一首《老將行》。衆人聽罷,只覺詩中老當益壯、報國殺敵之心躍然而出,衆人彷彿便已是到了山海關外,正與那滿洲鐵騎軍浴血奮戰,馬革裹屍,衆人心中豪氣升騰,猶如鐵馬冰河入夢而來,又似滔滔江水傾瀉而出。
唐奇心有所感,暗念道:“好一句‘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勳’,我大明江山如今正處危亡之際,韃子兵士氣不減,在山海關外集結一起,想將我大明國土侵佔而去,倘若天下之人俱都讀一讀這一首詩,領略一下當年王維前輩的大風采,如今我大明江山定然穩固如昨,只可惜國中無人,君子昏聵,聽信讒言,唯有袁督師正義凜然,拒守于山海關,與韃子兵奮勇大戰,倘若不是多虧了袁督師文韜武略,我大明朝真是危在旦夕了……”
唐奇此番感慨,心中便生無限的悲嘆之意,暗暗爲天下的無辜百姓擔憂,真不知這場戰爭何時方能結束?關雲飛聽罷老者所唱的這首《老將行》,也是心生豪氣,暗道:“老當益壯,壯志不減,真是大英雄大豪傑,王維前輩不僅精通詩句,而且報國之心多年不減,爲了國家興亡,他可真是匹夫有責了。我們當效仿王維前輩,縱然是白髮散盡,也要始終堅持心中的正義!”
關雲飛不禁覺得胸中真氣翻騰,彷彿便要從中衝出來一般,關雲飛收定心神,漸漸平息了下來。
衆人俱都處在驚詫與敬佩之中,突然那老者又是條大青魚釣了上來,老者臉上泛着笑容,嘖嘖道:“哈哈,青魚啊青魚,待會做了老朽的肚中菜,那可真是你的福氣啊……老朽別的不會,卻是滿腹的經綸,滿肚的詩詞才華,倘若你永遠呆在老朽肚中,那真是千年難遇的良機……”
那老者笑意連連,自有一股常人難有的氣息,衆人聽得這一席話,俱都更加敬畏萬分,但說來也怪,衆人之中卻無一人開口詢問,面對老者的這番詭異舉動,衆人本是疑竇重重,但都無從開口,只得靜觀其變。
老者唱曲之意絲毫不減,剛纔一曲《老將行》唱罷,此刻又來一曲曹植的《遊俠篇》,只聽得老者娓娓唱道:“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胡虜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此曲唱罷,衆人彷彿看到了一個遊俠的身影,隨着詞中的氛圍彷彿勒馬揚鞭,揮刀仗劍,除暴安良,保家衛國,衆人俱都豪氣升騰,老者的每一首詩詞均像是打在衆人心頭的良藥,均能使得唐奇等人心中震顫、感慨良深。
關雲飛暗道:“好一句‘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俠之大者,須當爲國爲民,這位老前輩深知當今天下之勢,唱的詞曲盡是些保國安民之詞,難道他是在告誡我們麼?倘若真是如此,那這位老前輩的心腸真是大如煙海,想不到區區的一個漁夫竟然有此等作爲,真是萬難想到了……”
餘人盡皆慨嘆老者的唱曲功力,然則對詩詞之中的意境更是嚮往之至,均想投身疆場,仗劍殺敵,馳騁萬里,不留俠名。
唐奇聽得這一首《遊俠篇》,他雖從書中知道過,也知當年曹植七步成詩之才,但均未能像此刻這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俠義凜然之意,他的心已然飛馳到了山海關外,彷彿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士兵,他的鯤鵬寶劍正在恢宏斬殺,屍橫一片……
許久,衆人彷彿才從睡夢中驚醒一般,隨着老者的一聲輕呼,衆人只見得那老者手中已然多了一條大青魚,老者滿臉笑容,但卻絲毫不滿足,彷彿要將這條江中的魚兒盡數釣完,白眉老客依舊將魚絲垂入江中,靜坐舟中,一動不動,如一尊雕像一般,也不向唐奇等人看上一眼。
此刻衆人俱都已對老者贊服不已,心中所想,心中所猜,俱都是這位老者定然是位無名的江湖豪客又或是朝中的大將隱退於此,正在衆人敬佩之餘,突聽得殷語凝放高了語音道了一聲:“老頭兒怎麼光顧着唱曲,卻不渡我們過江?”
此一言說罷,餘人乍時一驚,均未料到這殷語凝竟然直呼這白眉老客爲“老頭兒”,要想這白眉老客行爲、舉止、言語之間俱都透露出無窮的大家之氣,衆人已然料得他定是位不凡之人,可如今殷語凝竟然如此直言不諱,衆豪傑之中有的已經有了怒色,但均未言語,顧若飛也只得在心中暗自嘀咕殷語凝不懂情理。
此刻的衆人便似是驚弓之鳥,心中彷彿有萬般驚恐,真不知這條小舟之中的老者究竟會作何反應?天邊的紅雲伴隨着孤鶩的飛翔,透露出奇異之色,彷彿預示着將會有一場雷霆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