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的心神此時一片空明,眨眼間,已經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了個清清楚楚:且不論那莫大夫是不是真丟了東西,這些漢子根本不是來捉賊的,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往自己身上栽贓嫁禍。這個世界的法律遠沒有前世健全,一個無親無故的山裡小子,在這小鎮上因爲做賊被當場捉住,哪怕沒有半點的物證,憑着這些人證,也足以讓自己在苦役營過上幾年,就算被當場打死,恐怕也沒有人會替自己出頭。
但這遠不是這些人身後之人的最終目的,如果秦易的猜測不錯的話,那個幕後指使者真正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小妹。只要把自己這塊絆腳石搬走,小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又從來沒見過世面的十三四歲小姑娘,任何一個強壯點的男子都可以對其爲所欲爲。
又粗又硬的棍棒帶着風聲呼嘯而下,距離雷烈的腦袋已經不足半尺,他卻仍然在飛速思考着:“雖說是法不責衆,但在光天化日下弄出人命,就算官府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糊弄了事,不管是想把自己關起來還是要自己的命,都必須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自己身上那小偷的罪名被坐實,而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要有一個關鍵人物肯出來作證,這就是苦主莫大夫。以他在此地的人望,想要構陷自己並不費事,但他和自己素昧平生,卻爲什麼要這樣做?”
一個始終掛着溫和微笑的英俊面容驀然從眼前閃過——林遠山!雷烈的腦子突然靈光一現:“此人原本並不把我們放在眼中,卻在看到小妹之後主動搭訕,還提出要同行,當時自己就覺得奇怪,如今看起來,恐怕他那時就已經存了心思要打小妹的主意,只是被我拒絕,這才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弄來這些壯漢來對付自己。以他的家世,花錢僱一幫閒漢自然輕而易舉,甚至逼迫莫大夫作僞證也絕非難事。”
這種推測並沒有事實根據,然而那出生入死,千錘百煉出的預感卻告訴他,自己的猜測並沒有錯,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對方這樣做的理由:小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山裡女孩,無錢無勢,容貌雖然清秀,但長年生病體虛,樣貌委實算不上什麼大美女,一不爲錢,二不爲色,雷烈卻是怎樣也猜不透林遠山究竟有什麼目的。
不過——只要知道有人想對付小妹,這就足夠了。一抹殺機在雷烈的眼中閃過。下一刻,那些高居棍棒的漢子突然覺得眼前一花,自己的棍子居然只是穿過了空氣,卻沒有碰到任何的實體。不等他們再有別的舉動,脫出戰圈的雷烈已經如瘋虎般再度衝了上去,先是一拳撂倒了爲首那漢子,接着拳拳到肉,如同村夫打架一般,和那些壯漢廝打在一起,對於迎面打來的棍棒能躲就躲,躲不過的就硬挨,拳勁卻和抗擊打力一樣嚇人,每拳必有人倒下。
“這小賊的拳頭好重!”被雷烈撂倒的人呻吟着。
“這傢伙是個瘋子,打起架來不要命!”一個壯漢一棍砸在雷烈的頭上,頓時鮮血長流,後者卻好似全無知覺,劈手奪過木棍,先敲倒了那漢子,接着木棍虎虎生風,向着其他人衝了過去。
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雷烈此時的表現,就如同一個武技粗疏卻天生神力,又敢於拼命的山裡漢子,雖然出手沒什麼章法,但憑着那股狠勁,就算是戰勁境一二層的高手也未必敢正面招架,更何況這些只是粗通拳腳的普通人。看着滿臉流血卻仍然向自己猛衝的雷烈,剩下的八、九個漢子的膽氣急劇滑落,不等人招呼,已經是一鬨而散,卻連地上躺着的同伴也顧不得了。
雷烈雙手持棍,兩隻遍佈血絲的眼睛,虎視眈眈地掃過圍觀的那些人,目光所過之處,衆人無不紛紛退讓。這些人只不過是普通百姓,上有老下有小,要他們對付一個偷東西的小賊,自然是人人奮勇向前,但面對一個拼命的瘋子,這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承受範圍。
“哥!”小妹總算擠開了人羣,跌跌撞撞地到了雷烈身前,“你沒事吧?”她眼圈紅紅的,小手用力撕下了一條雪白的內衣,不由分說地往雷烈腦袋上的傷口纏去,全然顧不得手上沾染血污。
“你們憑什麼打人?”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兒見到這種場面,能撐住不哇哇大哭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小妹卻如同老母雞護小雞一樣,勇敢地把雷烈護在身後,衝着圍觀的人羣大叫道:“捉賊捉贓,憑什麼別人說我們是賊你們就相信,就因爲我們是外地人?你們這幫人白活這麼大,究竟長不長腦子?”
她的小臉因爲漲得通紅,尚未發育的胸脯急速起伏着,如同發怒的小野貓一樣,對着人羣顯露着自己稚嫩的爪牙,臉上沒有半點的懼色。
“算了小妹,我們走吧。”雷烈低聲道,他一手拿着木棍,另一隻手抱着小妹,對着人羣緩緩後退,待到小妹上了馬車,這才一擰身,跟着坐到了車轅上,一抖繮繩,向最近的鎮門狂奔而去。
那些鎮民雖說在面對他的時候一個個義憤填膺,卻還沒有閒到爲了一個可能的小偷大舉出動的地步,尤其這小賊還如此的勇悍,因此竟然沒有一個人追上來。馬車穿街過巷,一路暢通無阻,片刻之後,已經到了鎮外幾裡之地。
一個身材瘦高,生着一對三角眼的黑衣人靜靜地站在路邊,在馬車經過的一刻突然暴起發難,只見寒光一閃,一柄細長的寶劍已經如毒蛇一般,刺向正在專心趕車的雷烈心口。
“啊……”雷烈的驚呼只叫出了一半便被堵在了嗓子裡,下一刻,心口中劍的他翻身從車上跌落,馬車隨之停了下來。那黑衣人三角眼中閃爍着冷凜的光芒,邁步向車門走去,對於躺在另一邊的雷烈看都不看一眼——他對自己的劍一向很有信心,剛纔那一下已經刺中了對方的心脈,就算後者有十條命,現在也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賊子大膽!”雷霆一樣的怒吼聲中,狂猛的潛力洶涌而至,出手的赫然是一位戰氣境的高手。黑衣人雖然是戰勁十層的強者,在這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個境界的對手面前,仍舊是不堪一擊,悶哼了一聲,瘦高的身體彷彿風中的稻草一樣高高拋起,倒飛出五六丈,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此人也算是個狠角色,這一擊至少打斷了他八九根肋骨,內腑更是受到了重創,卻依舊一聲不哼,張嘴噴出一口黑色的鮮血,身體隨即化作一道烏光,速度奇快無比,轉眼就遁出十幾丈,竄進了樹林裡。藉助樹林的掩護,又是幾個縱越,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黑衣人逃走的同時,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馬車邊,正是曾和雷烈交談過的林遠山,懷裡卻不見了他那頭金色小獸。這個英俊的年輕人看了一眼雙眼緊閉的雷烈,眼睛裡光芒一閃,嘴裡卻發出一聲充滿憐憫意味的嘆息,隨後走到馬車跟前,高聲道:“小姑娘,你沒事吧?”同時伸手掀開了掛在車門上的棉布簾子,而後卻不禁一呆。
這種鄉下人用的馬車可以客貨兩用,平時拉貨,在上面加個棚子,裡面放一把小凳,就可以載人,此時雷烈的貨物都已經賣完,車廂內可說一目瞭然。然而林遠山目光所及,整個車廂卻是空蕩蕩的,哪裡有那鄉下小姑娘的影子?
“你在找什麼?”一剎那間,這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幾乎讓林遠山嚇丟了魂,一股寒氣從頭頂直貫到腳底。他僵硬地轉過身,臉上吃力地擠出一絲笑容,看向正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的雷烈。
“小兄弟……”
“鎮子裡那幫人,還有那個黑衣人,都是你安排的吧?”林遠山的話被雷烈毫不客氣地打斷:“英雄救美,雖然俗氣卻不失有效,說說看,你究竟想從舍妹身上得到什麼?”語氣不溫不火,好像只是在問對方今天吃過飯沒有。
“小兄弟誤會了,我只是剛好路過此地……”話未說完,林遠山的右掌突然帶起一串殘影,在一瞬間連續探出三次,三團戰氣隨之化作三道奔雷,從不同方向向雷烈激射而至。
不管是戰勁境,戰氣境還是更高的戰罡境,武者們的真氣並非是無窮無盡的,林遠山學武的天分極高,本身也肯下苦功,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戰氣境三層的武者,在大秦國年青一代裡也算是佼佼者,卻也不能永無休止地將真氣離體攻擊,此時卻對着雷烈連發三擊,而且不惜耗費元氣,用上了師門秘法以增強攻擊力,足見其對於雷烈何等忌憚。
——這世界的鬼神之說極爲盛行,林遠山剛剛看得清楚,黑衣人那一劍百分之百已經刺穿了雷烈的心臟,後者胸口衣服的破洞和血跡也充分證實了這一點,可他卻居然還能站着,還能說話,面對這樣足以讓膽小的人魂飛魄散的事情,林遠山還能夠出手,已經算是很有膽色了。
雷烈冷哼了一聲,手中長刀刀身急劇震動着,三道耀眼的刀光輕鬆破開了對手凝實的戰氣,而後將之消解於無形,用的正是之前對付那兩個少女的招數,只不過用這長刀使來卻更加得心應手,且不必擔心兵器損壞。身形隨即向前踏出一步,長刀高舉過頭,如同一道來自九霄之外的雷霆,向着林遠山的頭頂劈落下去,嘴裡隨之爆出一聲殺氣騰騰的怒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