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一向謹慎,雖然身在地穴,卻依然小心爲上,就算是在混沌空間的時候,也始終在體外留下一縷神識進行警戒,此時卻是正好派上了用場。所謂警訊,其實就是分置於地表和地穴內的兩個小型銅鐘,藉助兩者間的共振,可以傳達某些緊急的信息,帝京有陣法保護,這地穴內更是設有隔絕神識的陣法,就是雷烈,也只能通過這警訊來得知外界的動靜,以冰雪侯府的實力和地位,居然要動用警訊通知他,分明是出了緊急事件。
來不及回味消化蕩決傳輸過來的信息,雷烈以最快的速度衝出暗道,神識掃過,已經確定了秦威的位置,而後身子一晃,原地的殘影還未完全消散,真身已到了百餘丈外的院落中,一股充滿瘋狂暴戾的氣息同時撲面而來。
“男可殺女可殺老可殺幼可殺至親可殺仇敵可殺路人可殺,天下無不可殺之人,殺!”一連串癲狂中蘊含殺機的,幾乎不帶任何停頓的呼喊聲中,全身被五花大綁的唐風哈哈狂笑着,從地上一躍而起,濃郁而狂暴的殺氣瞬間從體內透出,如同颶風般呼嘯着向四面八方席捲而去,在場的幾人,除了已經晉入戰罡境的秦威等寥寥數人,剩下的,無不手腳發軟,面色蒼白,只差沒有尿了褲子。
“呼!”人影閃過,卻是袁戰合身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剛剛跳起來的唐風,把他重新按倒在地上,而後身體重重地壓了上去。
“你敢阻止我?”唐風嘶吼着,聲音如同兇獸的咆哮,“殺了你!”身體在地上詭異地扭動了幾下,好像游魚一樣不可思議地從袁戰的壓制下掙脫出來,而後雙腿叉開,向着對方的脖頸剪去,這一下如果命中,袁戰的頸骨當場就會被折成兩段。
袁戰從小在山裡和兇獸廝殺,近身格鬥的功夫極強,身體一個翻滾,已經躲過了唐風的絞殺,隨後再度欺身近前,雙手向他的肩頭抓去,唐風腰部用力,身體從地上彈起,借勢低頭前衝,一頭撞在了對方的胸口。袁戰一個踉蹌,坐到了地上,卻又隨即跳起來,再度合身撲上,與唐風扭打在一起。從始至終,兩人都沒有動用真氣,而是依靠肉身的力量在搏殺。
雷烈在一邊看了一會兒,已經對情況有些瞭然,一擡手,一道無形的勁氣應手而出,瞬間沒入到唐風的體內,原本瘋虎一樣的唐風身子一震,而後便徹底軟了下來,再也沒辦法動彈。
“阿烈!”一臉焦灼地在旁觀戰的秦威如見救星,驚喜地叫道:“謝天謝地,你總算及時出來了,你這個追隨者不知爲什麼突然發了瘋,見人就想殺。我和袁戰聯手製住他,又封住了他的真氣,卻仍然沒辦法完全制住他,這傢伙現在越瘋身手就越厲害,照這樣下去,早晚會衝開我下的禁制,你要再晚來一步,恐怕我這府裡就沒有多少活口了。”
雷烈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徑直走到唐風身邊,伸手把他提起來,隨即一閃身,從原地消失。“替我照顧好小妹,最遲半天,我一定回來。”離開的同時,雷烈的聲音清晰地傳入秦威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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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五十里外的風吼山。
雷烈提着唐風,落到山頂,而後將他扔到地上,隨即解開了其身上的所有禁制,後者頓時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卻沒有馬上發起攻擊,而是連退了幾步,一雙充滿癲狂眼神的眼睛裡,居然閃現出一絲忌憚和畏懼。
“老可殺,幼可殺,至親可殺,天下無不可殺之人?”雷烈負手而立,冷冷地說道:“這就是你悟出的天殺心法?簡直是狗屁不通,禽獸不如!出手吧,讓我看看,你這所謂的天殺心法究竟有多厲害。”
唐風此時已經是瘋魔入心,原本對雷烈還有一絲畏懼,此時被其一挑釁,殺機盈胸,那一絲畏懼頓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嘶吼一聲,身體突然消失,隨即出現在三個相距分別有數丈遠的地方,一個手舞足蹈,數不清的暗器隨之疾風驟雨般射出,另一個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光閃閃的匕首,奔雷掣電地刺向雷烈要害,最後一個則在出現的同時再度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到了雷烈的身後,鐵掌直奔其後心擊去,三記攻擊如行雲流水,配合得天衣無縫。
“華而不實,沒有用!”雷烈身體紋風未動,一道強韌的氣牆卻突然出現在身邊,冰冷的叱喝中,先是那些暗器被反彈出去,接着那一把匕首也被震開,唐風鐵掌落下之後,更是被震得整個身體倒飛而出,重重摔落在十幾丈外的地上。
“殺!”唐風並未受傷,落地的同時便魚躍而起,再度衝了上來,這次卻學了個乖,不再分身攻擊,而是所有力量聚集於一點,手中匕首閃爍着比太陽還耀眼的光芒,恍若一道冷電從空中劃過,向雷烈的咽喉刺去。
“有形無神,沒有用!”這一次,唐風飛回來得比上次還要乾脆,身體好像破麻袋一樣被扔到十幾丈外,落地時的位置和上一次分毫不差。
“力量不足,沒有用!”唐風第三次被扔回。
“缺乏變化,沒有用!”第四次被扔回。
“沒用!沒用!沒用!沒用!……”唐風彷彿變成了孩童手裡的彈珠,每一次衝過去,都會被準確無誤地彈回原地,每一次摔倒,都會得到相同的評價,到了最後,場中到處都充斥着雷烈的喝聲,無數“沒用”的評價,匯合着遠山傳回的迴音,化作層層疊疊的怒潮,不停衝擊着唐風的腦海和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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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唐風又一次被重重摔到了地上,卻沒有馬上爬起來,塵土飛揚中,他喘息着趴在地上,眼神由癲狂轉爲迷亂,而後又變成迷惘,“沒用,我悟出的功夫全都是沒用的。”他沮喪地自語着,聲音越來越低,神情卻逐漸轉爲清明。
“盜亦有道,天下之大,人口億萬,除非你連自己也殺掉,否則絕不可能殺盡所有人。”雷烈沉聲說道,聲音彷彿具有強大的震撼力,直透唐風的心底,“真正的殺道,不是殺光世人,而是有所殺,有所不殺,殺該殺之人,以便讓不該殺的人過得更好,這纔是真正的天殺——或者叫做替天而殺。”
他走近唐風,低頭俯視着後者,“殺人並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記住,沒有人能充當你的主宰,除了你自己以外。”說完轉身向帝京走去,再沒有回頭看唐風半眼——雷烈不是神仙,沒辦法徹底根除唐風心中的執念,唯一能夠幫助他的,只有他自己,假如不能邁過這道坎,徹底失去信心的他將再也不會接觸武功,雖然喪失了勇氣,卻依然可以清醒地活下去,這也是雷烈能爲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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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烈走得並不快,快要到達山腳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他繼續行進,頭也不回地問道:“想好了?”
“破而後立,我的天殺心法終於突破到了第四層。”唐風的聲音響起,卻比從前多了些冷靜和理性,少了分瘋狂和執拗,“多謝公子指點迷津。”
“這種事情,關鍵在你自己,要是你放棄,沒人能幫得了你。”雷烈任由後者追到身後幾步遠的地方,而後隨着自己的步伐前進,“接下來的路依然很長,沒人知道路上有什麼,而且,我已經幫不上你什麼了,走不走,該怎麼走,全看你自己選擇。”
“不管路上有什麼,我都會繼續走下去。”唐風的聲音並不高,卻沒人能忽視透露出的那一份堅定,然而稍後卻再度現出一絲遲疑:“公子……”
“替我殺光十三宗門殘存的重要人物,還有,記住,你是我雷烈的追隨者,誰敢動你,而你又對付不了的話,就報我的名號,你修煉的是殺道,殺人之術從來不僅限於一時的血氣之勇,借勢和適時的避讓,同樣是殺道的修煉。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就來找我,小妹那裡會有聯繫我的辦法。”雷烈淡然地說道,隨後驟然加快了腳步,這一次,唐風沒有跟上,而是在岔路口選擇了和他分開。
“我會殺光每一個對小姐有威脅的存在,公子如果有什麼吩咐,可以通過昔日我在江湖上的聯絡人找到我,袁戰那裡有如何聯繫他的手段。”這是唐風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從始至終,他都沒說過半句肝腦塗地,赴湯蹈火之類的言辭,雷烈卻知道,這個江湖上最可怕的殺手,隨時都會因爲他的一句話而做出任何事情。
時值初夏,帝京的氣候頗爲宜人,雷烈安步當車,任由微風輕拂着臉龐,心裡平靜無波,思考着今後的行止:唐風經過自己的開解,突破了瓶頸,殺道修行踏上了一個新的臺階;十三宗門已經是窮途末路,想要重新崛起已經是絕無可能;小妹的身體短期內應該無虞,有南宮婉的貼身保護,加上皇室答應的給予首席聖者家眷的保護,戰心境以下,再沒有人能夠威脅到她的安全,接下來,最要緊的事情莫過於尋找九轉仙魂草……
一陣似有若無的波動從遠處傳來,這波動微弱之極,夾雜在微風當中,幾乎無法被辨別,卻瞞不過雷烈的感知。“是嫣姐在和人動手。”雷烈心裡一動,十幾道淡影幾乎在同一瞬間出現在一條直線上,而後又不分先後地破碎,只是一剎那,雷烈的真身已經到了千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