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山,一千年前被稱爲神山,不管名字叫什麼,這座高山都是蠻族心中的聖地和真正的權力核心。儘管曾經多次在各種文獻,圖捲上見到過對其的描述,直到親眼見到這座大山,雷烈才真正體會到,爲何蠻族在數千年來一直將之當做自己的圖騰來崇拜。
一望無際的平原上,一座高達數千丈,縱橫數萬裡的大山平底拔起,直插雲天,即便遠在數十里之外,依舊可以看到那巍峨的山頂,感受到那充滿壓迫感的氣勢。這座高山,彷彿亙古存在的君王,矗立在大地之上,以君臨天下的姿態,俯瞰着腳下的萬物,冷眼旁觀着世間的滄桑變幻,在蠻族的傳說中,它是天神的分身所化,鎮壓着地下的妖魔,護佑着衆生的平安。在這樣一座大山面前,不論是不是蠻族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種膜拜的衝動。
不過對於這一刻的雷烈,這座威嚴挺拔的高山帶來的震撼,遠沒有感應到的來自山中的那一絲絲熟悉的氣息來得有吸引力。一路默默地向前行進着,腳步不快不慢,步伐不大不小,即便聖山近在眼前,雷烈依然堅定而沉穩地邁着步子,就如同之前幾十天一樣,半個時辰後,在上山的路口,終於遇到了前來迎接的人。
“默者一路披荊斬棘,終於得以到達聖山,實在是可喜可賀。”早在雷烈殺死了巴達爾之後,先前負責監視觀察雷烈的星術師和他的同伴就已經完成了使命,搶在他前面回到了山上,此時正和一個三十幾歲,麪皮白淨的漢子並肩站在上山的必經之路上,笑容可掬地說道:“在下索加,這位是恩託,忝爲聖山執事,奉各位聖師之命,特來恭迎默者上山。”
聖山不僅是蠻族的聖地,也是整個蠻族實力最強大的地方,除了幾位聖師,還集中了蠻族幾乎三分之一的高手,其中絕大部分只是在山上隱修,只有少數人被冠以執事的頭銜,算是山中的管事者。能夠擔當執事的,通常只有兩種人,一是天賦潛力被挖盡,再也難以向前一步的,還有一種則是被聖山看重的精英子弟,專門放到這位子上鍛鍊處事能力的,這兩人不過三四十歲,正是壯年,顯然屬於後一種。
雷烈漠然地點了點頭,好像根本沒把對方的身份放在眼裡,“我……靜思洞裡……苦修。”乾澀的聲音再度通過腹語傳出,靜思洞是專屬於苦癡聖師及其傳人的住所,歷代默者進入聖山,都要在其中苦修,只有兩種情況纔會從裡面出來:要麼突破戰心境,要麼自覺無法進階,下山去尋找新一代傳人,從此再不回聖山一步。
“默者不必着急,各位聖師有令,默者來到聖山後,必須馬上覲見。”索加早已知道這些苦癡傳人的秉性,仍舊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各位聖師如今正在聖廟議事廳中等候,請隨我來。”說完和恩託轉過身,向山上走去,雷烈毫不猶豫地跟上。
聖山方圓數萬裡,很多人在此學藝之後,乾脆就在這裡娶妻生子,雖然後代未必一定能夠進入聖山學武,卻至少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聖山對此也不加阻止,久而久之,居然在此地山中形成了一個個村鎮。雷烈一路行來,沿途只見阡陌縱橫,不少蠻族之人正在其中耕作,居然和大秦的鄉間相差無幾。
“山上不適宜放牧,但不少地方土地肥沃,又有高山擋住寒流,是上好的良田。”索加相當健談,一邊走一邊爲雷烈介紹着山上的情況:“我族素來清苦,聖山雖然接受各族的敬奉,卻也要自食其力,這些莊稼,還有山下的牧場,就是平素生活的來源,每年的出產不僅可以自給自足,甚至可以資助附近的部落。”
“這裡並不禁止外人進入,”一直沒有說話的恩託突然開口道:“但要想定居下來,必須要經過層層審覈,只有真正天賦出衆,且對聖山,對我蠻族做出巨大貢獻之人,纔有資格住在這裡。那些尸位素餐,依靠祖上遺澤廕庇之輩,根本不配在聖山有立足之地。”
雷烈突然停住了腳步,一雙毫無感情外露的眼睛緊緊盯着恩託,無形的殺氣悄然透出體外,瞬間籠罩了後者的身體。恩託毫不示弱,面沉似水,戰罡境高手獨有的氣勢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和對方針鋒相對。
雷烈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恩託話裡有話,所謂尸位素餐,依靠祖上遺澤廕庇之輩,說的不是自己,還是誰來?苦癡一脈雖然崇尚苦行,卻從來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歷代的苦癡和默者,有哪一個不是踏着敵人的屍骨走過來的,雷烈本人修行的刀之道,更是講究殺伐決斷,你敢砍我一刀,我就敢滅你全家,怎麼可能在這種赤、裸裸的挑釁面前無動於衷?
“前面再有二三裡,就是聖廟所在,聖師們此時就在其中等候。”索加急忙打圓場,刻意突出了聖師二字,試圖緩解場中劍拔弩張的氣氛,心中卻在暗暗叫苦。
聖山雖然被蠻族視爲聖地,卻並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此地土地肥沃,氣候宜人,一年的出產抵得上其他地方三年甚至五年,更有不少礦產和特產,哪怕只是在這裡當一個小地主,也絕對要比小部族的族長過得舒服。但聖山就這麼大,能夠開墾利用的土地,已經探明有資源的區域,全都已經被人佔據了,眼看着別人財源滾滾,那些新晉的權貴們當然眼紅,利益紛爭由此而起。
苦癡雖說從不在乎身外之物,但身爲聖山傳承最久的一脈,多少代聖師積累下來,論家底,在聖山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偏偏傳人又兩百多年沒有現世,當然免不了有人把主意打到其身上。十幾年來,以傳承可能斷絕爲由,要求分割苦癡聖師留下的財產聲音越來越響,雷烈這一出現,卻是讓這些人的夢想落了空。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恩託便是希望從苦癡財產中得利的新貴之一,難怪會對雷烈這樣不客氣。
索加的話兩人聽得清清楚楚,卻沒有人肯主動退讓。恩託一臉傲然,存心給對手一個下馬威,氣勢如虹,毫無畏懼地迎向雷烈發起的攻擊,卻沒想到剛一照面就吃了個大虧:雷烈雖然不能動用煞氣,手下千餘條人命鑄就的殺氣卻是實打實的,更有刀魂作爲後盾,這種精神層面上的較量,恩託就算再修煉一百年也不是對手。融合了無窮殺氣的氣勢如同怒潮席捲,驚濤拍岸,片刻就摧毀了他的抵抗,隨即重重地轟擊在他的心防上,恩託頓時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屍山血海之中,又好似在孤身面對恐怖的史前兇獸,不禁心膽俱寒,勇氣急速滑落,原本想要教訓對手的想法,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恩託執事是達海聖師的直系子孫,也是他最看重的後輩,從十歲就被帶到聖山,由聖師親自教導。”索加當然看得出恩託的困境,對這個真正依靠祖輩廕庇的傢伙,他半點好感也沒有,卻不得不爲其緩頰,急急對雷烈說道:“他並非有心冒犯默者,剛纔所言只是無心之失,默者還請務必要手下留情。”
雷烈當然知道眼前之人的分量:三十幾歲的戰罡境,雖然比不上他這樣的妖孽,卻也絕對可以稱作武學奇才了,天賦絕不在被他殺死的林遠山和鐵鷹之下,難怪會受到達海聖師的重視。只可惜重視過了頭,空有境界,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磨練,一身實力,真正對敵時能夠用出七成已經算是不錯了。
他上聖山另有所圖,當然不想和三大聖師之一撕破臉,但就此罷休,顯然不符合苦癡一貫的作風。眼中寒芒閃動,又是一波氣勢衝擊而出,狠狠地撞在恩託精神世界的邊緣防線上,雷烈隨即散去殺氣,仍舊一副毫無表情的樣子,冷冷地注視着對手,彷彿隨時會再度發起攻擊。
恩託面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整個人都顯得昏昏噩噩,顯然心神受創不輕——這種心靈上的損傷可大可小,如果醫治不得法或者不及時,很可能造成終生的隱患,輕則武學修行再無寸進,重則神智失常,變成癡呆。不過有達海這位聖師做後盾,想來恩託最多不過吃些苦頭,卻不至於留下什麼後患。
幾乎在雷烈停止攻勢的同時,一道無形的威壓突然從天而降,重重落在雷烈的心靈之上,其猛如海嘯,其重如山嶽,更隱隱有一種無可匹敵的意蘊從其上傳出,彷彿這威壓的主人就是這天,就是這地,凡是與之對抗者,都是在與整個天地爲敵。
“戰心境!”雷烈雙眼的瞳孔驟然收縮,差一點忍不住從刀魂中釋放出自己的煞氣——這種模擬天地威勢,化作無上的意志威壓對心靈進行攻擊的手段,只有那些初步接觸了規則,可以操控天地元氣的存在,才能夠使用。如果他所料不差,此刻展開攻擊的,一定是恩託的祖輩,達海聖師,此地距離聖廟至少有兩裡地,後者居然可以隔空施展意志威壓,這份實力,果然是駭人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