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鼠白告訴了唐雀一個故事。
講的是她當初從那劉大戶家裡的三隻花貓手下逃脫後,其實還歷經了一件事。
那時鼠白慘遭了滅門,身受重傷,獨自一人流浪在太乙縣內,無依無靠,飢腸轆轆。那日落着大雪,她實在餓得不行,頭昏眼花,眼看支撐不住了,忽而聞見一股暖暖的肉香。
鼠白倒在牆角,撲在雪地裡,渾身像被冰裹了一層,她勉強着擡起頭,看見前方的羊肉鋪正煮着大鍋羊肉,香氣股股地冒出來,似要將她溺進去。
鼠白的理智已經被肉香控制,她拖着身子偷偷溜進鋪子裡,想趁鋪主人不注意,偷偷拿一塊兒肉脯。就在將要得手的時候,忽而旁側躥出一隻大黃狗,“汪汪”吠着,直衝她而來。鼠白被驚到,忙丟了肉脯就跑,然而還是慢了一步,被黃狗一爪子勾住了後腿,硬生生扯了三道抓痕出來,血珠子即時就冒了出來。
鼠白疼得直打顫,但也所幸了這一爪,將她的求生慾望激了出來,是以她拼命地跑,鑽進雪地裡跑,大黃狗在後方追,她在前方跑。不知跑了多久,血已經流了許多了,她頭腦昏沉,忽而瞥見前方有一扇破門,底下漏了個洞,就“哧溜”一下鑽了進去。
其實大黃狗半路就已經拐道回家了,鼠白卻不知道,她進了屋子後,立時就對上了一雙眼睛。這是一雙屬於年輕儒生的眼睛——他衣服破舊,打了不少補丁,但仍穿戴地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發上還結了小方巾,皮膚白淨,溫文儒雅。屋子裡也破舊,一張木板牀,薄被褥同樣打了不少補丁,一張舊幾,擺了一把刻刀,一張竹簡,房子四壁漏風,屋頂也漏風,屋子裡涼嗖嗖的。
儒生與鼠白對視着,鼠白渾身顫抖,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然而下一秒,她便被提起,放進了一個溫暖的手掌中。
儒生救了鼠白,不禁給她療傷,還把自己本就不多的食物分給她,最後鼠白傷好了,他將她放走了。鼠白蹦迴雪地裡,回頭看了一眼,把儒生的樣貌記在了心裡,後來她調理好了內傷,法力恢復了些,就幻成人形,欲去報恩。
“初時他是並不接受我的,一心只求聖賢書,不近女色,後來我厚着臉皮,去的次數多了,給他做飯、縫衣,那次給他添了新被褥,還買了新料子做衣裳,他都拒絕了,也真是個呆子。我始終是不放棄的,逐漸的他也接受我了。現在想想……那時真是極好的……多簡單。”鼠白講着,神色動容,似乎回憶起了“那時”,但眉目間卻染了絲哀愁。
唐雀問,“那,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鼠白垂下頭,眼眶裡閃出淚花來,“後來……後來怎樣呢,有一個散道,不知怎的找上了他,說我是妖孽,給了他符咒,使我不得近他身……後來……我知道後,氣不過,就將那散道殺害了……我知曉我做了件錯事,心裡一直都提着。鼠族歷來是歸貓族管的,事情敗露後,我便遭了通緝,被那貓差大人追捕,這才一路逃來白雲觀,只求能夠蔽身。小雀,我知曉我是錯的,但我不想死,我還想再見他一面,只求你讓我呆在這兒,若……若你不願,那我便出去,左右……也只是一條命而已。”
唐雀
聽完後,心裡極其複雜。若說這件事,鼠白是對的?不是。是錯的?也不是。她害了一條人命,雖是散道,好歹也是道人,但她又絕非是心腸壞極,殺人如麻,單單的一怒之失,現在被貓差追捕,又該怎麼辦?
唐雀心裡衡量了一番,知道此事無法完美解決,但心裡偏着鼠白,所以思索了很久,最後擡頭看向她,“鼠白,你不必擔心,我是信你的,故而也偏你,既然你不想,那就不出去,就住在我這兒吧,想住多久都成,不要擔心,我不會出賣你,且會護着你。”
鼠白呆呆地看着唐雀,兩行淚就“啪嗒啪嗒”地落了,最後她伸了袖子抹一抹面頰,道,“謝……謝謝,大恩大德,我無以爲報……”
唐雀看得心裡一陣難受,安慰了她幾句,又倒了杯溫乎乎的菊花茶遞過去,要她潤潤嗓子。
鼠白道了謝,接過小飲了幾口,卻忽而想起什麼似的,把茶杯擱在了桌子上,蹙起了眉。
唐雀被這變化唬得一愣,問,“怎麼了?鼠白,怎麼突然……”
鼠白低頭想了想,問,“小雀,關於雀歌……我之前就覺得在哪兒見過他似的,在哪兒呢?我且問一句,他可是貓族的?”
唐雀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他的原身是不是一隻黑貓,有對兒綠眼睛?”
唐雀又點了點頭。
“那便沒錯了。那對兒眼睛太好認,綠色的,冷冷的,即便是成了人,也是極其容易看出來的。小雀,先前我逃貓差的追捕,無意中看見一張通緝令,那上面畫的便是一隻綠眼睛貓,我是留了印象的。因貓族的通緝是用石頭、花草提煉出的漆料,故而是帶了顏色的,自然好認許多。”
唐雀猛得擡了頭。確實,那日她看到的通緝令着實是彩色的,只是因爲她看現代畫看得不少,現代的CG畫作色彩亮麗鮮明,看多了就習慣了,是以那日一時大意未注意到通緝令是彩色的。否則怎麼會一瞬間就認出鼠白?只是鼠白說雀歌也在通緝令上,唐雀一瞬間感到恐慌。對於雀歌,畢竟相處了那麼久,她也是信他的。
鼠白又道,“雖說不能這樣說,但,小雀,我還是覺得……要提防他一些……”
她的眼神真誠。唐雀心裡“嗵嗵”一陣狂跳,沒有了主意。對於雀歌和鼠白,她是都信任的,但現在,雀歌說要“小心鼠白”,鼠白說要“提防雀歌”,那麼,她到底該信任誰?
唐雀越想越覺得慌亂,就隨意應付了鼠白兩句,轉身出了屋門,去了觀外,拐到了五彩仙池。坐在靜謐的池子裡,打了會兒坐,心神逐漸平復。
最後唐雀想了想,覺得還是兩人都信吧。至於後面的,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決定好後,心裡頭就鬆下來了。
天氣愈來愈暖,待花開到盛期的時候,落了一場淅瀝瀝的晚春雨,雨停了,綠肥紅瘦,春天也就過了。
初夏的季節,天兒始終是暖的。自貓差事件過去後,觀裡又歸復了平淡。
唐雀的春乏隨着春天過去也過去了,於是腦袋瓜清明起來,忽而想到了一件事—&m
dash;既然雀歌都發覺了鼠白的存在,南君然會沒有察覺嗎?其他的弟子們也沒有察覺嗎?如若有察覺,卻沒有過來質問,那麼,是不是代表他們並未把她留了鼠白的事當做一件重要的事?而是默認了?
抱着這個想法,唐雀又帶着鼠白出了幾次門,下了幾次山,挺光明正大的,果然不見有人過來斥責或詢問。是以又過了些日子,鼠白已能夠自己在朱雀院內自由活動,有時還能變成人形。
這日應鼠白的要求,唐雀要教教她做些糕點。
思索了一些時間,最後決定做一樣經典名吃——驢打滾。這還是以往去北京的時候嘗試過的,因驢打滾的名聲太響,素來愛吃的唐雀自然而然就去買了幾個,新出爐的,熱乎乎的,咬一口齒頰生香的,恨不能把舌頭都吞進肚子裡。後來唐雀發覺自己所住的四合院小旅館的房主奶奶會做,且手藝極好,就厚着臉皮向她請教。房主奶奶人很好,就耐心地教了她,唐雀做過許多次,所以味道還挺棒。
現在這個朝代沒有驢打滾,唐雀琢磨了又琢磨,將材料表列了出來,發覺也並非是什麼特別難得的材料,就決定了做驢打滾。
決定好後,就和鼠白一齊下了趟山,買了糯米粉、黃豆麪、紅豆沙來,回來後,迫不及待地就進了竈房。
鼠白變了人形,穿着簡單的粗布裙,和唐雀一般腰間繫了圍裙,儼然一幅賢妻良母的模樣。她在旁邊打下手,邊看邊學,唐雀則炒麪、拌糖、擀麪,最後鼠白躍躍欲試,唐雀就讓她和糯米粉,再上鍋蒸。鼠白做得有模有樣,且很細緻,粉和得又筋又軟。
最後倆人一起擀片、鋪紅豆沙、卷裹、切塊、擺盤,一盤香噴噴的驢打滾就出爐了。鼠白高興地眉角直往上挑,也不顧渾身的麪粉,未整理儀容,就夾了一塊,咬一口,好吃得眯起了眼睛。
最後她問,“小雀,這點心叫什麼名字?怎麼這樣好吃。”
唐雀想了想,覺得“驢打滾”這仨字要說出來肯定還要解釋爲啥叫這個名字,因她也不知道什麼來由,就說,“叫‘豆麪卷子’,你看,黃豆麪,糯米卷,就這樣來的啦。”
鼠白連連點頭。
接下來兩人開始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夾着驢打滾來吃,邊吃邊鬧。
鬧得正開心時,唐雀無意間一擡頭,驀地發現最近總愛跟她聚頭的雀歌正在院子裡,一步一步地朝竈房而來。
最後他到了門檻,冷然的眸子一下就瞥向了唐雀……手中的驢打滾,道,“我在外頭聞見一股香味,就進來看看,莫非,就是它?”
唐雀僵硬地點點頭,“要不要來一塊兒試試味道……”
雀歌本來要點頭,頭點到一半忽而發現了另一邊的鼠白,於是修眉微微蹙了一蹙。
鼠白也停了筷子,一對兒秋水瞳看向他。
一時間氣氛詭異,他倆互相看着對方,知道的明白是貓鼠相見分外眼紅,不知道還以爲是一對兒情侶深情相望。唐雀被夾在中間,有些頭疼,看他們互相打量着,知道肯定是在心裡琢磨對方的底細,於是就端了盤子在中間,高高舉起,“吃?不吃?”
雀歌這纔將視線拉回到糕點上,拿起筷子輕輕夾了一塊兒,咬了一口,眸子裡閃過一絲意外,“味道不錯。”
唐雀這才鬆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