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雀歌大人

不久後唐雀就去了青石山一趟,用葫蘆舀了五彩仙池的池水。不知是不是天意,彼時的五彩池正盛開了一池小花,靈氣大盛,故而唐雀也將花放了幾朵進去。

青葫蘆並不很大,三寸多長,盈盈可愛,表皮光滑,將綰天的紅魄珠放進去後,在葫蘆口貼了張符,又設了結界,那符隱去了,葫蘆看着仍是一個普通的葫蘆。

翌日,天高風爽,白雲悠悠,唐雀拎着青葫蘆,趕去了桃花鎮。

因還未到往山貓鎮送桃子的日子,陶然此時正坐在屋子裡研究無相送他的那一盒被稱作“靈貓涎”的赭紅色石塊。他對唐雀道,“也是神奇,這石頭雖非‘靈貓涎’,卻暗香涌動,光澤醇厚,也是一種極好的香料石,用來煉香是很爲合適的。對了,唐雀,近幾日我都未見綰……不,是那隻小石妖,不知她……你可還再見過她嗎?”

唐雀這才搖了搖手中的小葫蘆,“見過,她是這般跟我說的——”而後將那天兩人間的對話複述給了陶然。陶然聽罷,沉默了半晌,最後道,“‘無相之石’,原來石頭也是可有情感的……但願她今後能尋得自己所想要的。你說要予我這個葫蘆,可是爲何?”

唐雀笑着搖了搖頭,“不可說,不可說。你只需把這葫蘆佩在身上,好生照料,切記不要打開蓋子,也不可使它受到傷害,等個百兒八十年的,會有驚喜。記住,一定要看護好它!”

陶然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他接過葫蘆,用手指細細摩挲了一番,眸子裡閃過一絲驚奇,“怎……怎麼總覺得這葫蘆有股熟悉親切的氣息……似乎在喚我拿着它。看來還是我與它有緣,這葫蘆我便收下了,唐雀,我定會好好護着它,不會令你失望的。”

最後唐雀與這個桃花一樣的少年告別後,回望了一眼桃花鎮,見灼灼的花瓣繽紛,雲霞一般的花冠如胭脂染成,風乍起,吹得花瓣漫天紛飛。陶然站在花瓣中,一身青衫子獵獵作響,墨發被卷着揚起,粉覆白的皮膚,右頰輕輕旋了個小酒窩,遠遠地跟她招手,直到兩人都在對方眼中化爲一個墨點。

這是唐雀最後一次見到陶然——後來有一天她在白雲觀外見到一筐桃,一筐桃花醉,裡面還放了張字條。字條是陶然寫的,他說他也不想繼續做着荒唐夢,想找找以前的自己,於是出發遨遊九州去了,行李不多,不過一個褡褳、一頂斗笠、脖子裡垂着青葫蘆罷了。另外,一筐桃是送與唐雀的,因無相送的香料石頗爲少見,自己又帶不走,故而將石頭連那裝石頭的匣子也贈給了她,就放在筐底。另一筐桃花醉,共三十多壺,是送與雀歌大人的,禮不多,他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禮,知道唐雀不嫌禮物薄輕,於是他安然地離開了。最後一句是,“某日某地,興許能與你再會,那時定要好聚一番。”

唐雀看着看着,禁不住笑了,最後拿了個水靈靈的大桃子,用袖角擦了擦,狠狠咬了一口。

於是後面的白雲觀內弟子們吃了好幾日的桃子,唐雀又搗鼓出了幾樣糕點,有桃

餅、桃粥、桃泥、果醬、醃桃子等等,大飽了口福,尤其是清玉,又恨不能一天到晚地黏着唐雀。至於桃花醉,因觀規是門內弟子不得沾酒,就盡數留給了雀歌。

唐雀很好奇貓怎麼喝酒,於是提出了幾壺桃花醉,掀了蓋兒,倒在了雀歌專屬飯具裡,打算等它在外晃夠了回來喝時好好觀察一番。

桃花醉不愧是桃花醉,一開蓋那酒香四溢,氣味芬芳,除了獨有的酒味外,更有一股桃香,其汁晶瑩剔透,盈盈光澤,只聞一聞,便會有幾分醉意。唐雀被勾得幾欲破了觀規,要偷偷喝上一口,所幸最後理智戰勝了慾念,忍住了。

之後唐雀覺得需讀讀書來平復下心情,於是趕往了青龍院,繼續拿了《終南異聞錄》來看。屋子裡靜悄悄的,爐子裡燃了一撮沉香,香味嫋嫋,給屋內添了層肅穆。

忽而一隻小繡眼蹦在了窗外,婉轉地“啾啾”了幾聲,再“撲騰騰”拍翅飛過,打斷了屋裡的寂靜。

唐雀被這小雀打斷,盯着窗外發了會兒呆,腦袋裡驀地想起一件事,就偏頭問南君然,“師兄,爲什麼你會知道陶然和無相呢?好像我去桃花鎮,見到無相,認識陶然,你都瞭如指掌似的。”

南君然放下了手中的狼毫,擡頭望過去,一對兒春水眸極其深邃。他道,“這也不難猜測,白雲觀身處終南山多少年?我又在觀內待了多久?自然與土地公公是相識的。那日土地公公來觀內一坐,與我閒聊,忽而就提到‘你那小徒問我桃花鎮的陶然,她又懂得禮數,我自然是告知了的,前幾日見她,竟是與那惡鷹山的無相石結識了,在觀外談起了山貓鎮的王女殿下’,還道我這小徒指不定是能開化了那塊頑石,我多問了一些,土地公公便把你的行蹤一一告知了我。”

唐雀想起那鶴髮白眉的土地老兒,忽然明白——也難怪土地公公那麼輕易就把陶然的消息告訴了她,原來是因爲桃花臉啊……唐雀禁不住看了南君然一眼。

南君然捕捉到她的目光,問,“怎麼了?”

唐雀臉一紅,腦子立馬轉了一圈,結結巴巴地道,“師……師兄,這次與陶然相識,知道了他與綰天王女的故事,我也禁不住好奇,男女情愛,可謂一個枷鎖桎梏,將人套進去,便很難走出,而歷來得道成仙之人多爲屏棄了七情六慾的。屏棄七情六慾,是怎樣的?師兄你……可又如何看待男女之情?”

小心翼翼地將這番話說出來,唐雀的心裡擂鼓一般地跳着,不知道是不是期待着什麼,手心裡頻頻冒着汗。

南君然想了想,道,“古來修道之人歷情劫的不少,但鮮有破劫而出、羽化爲仙的,想是大多道人都一樣,遊歷九州天下,遠離俗世紅塵,既‘破不開’,便‘入不得’。我自然也與他們一般,不重私情,潛心修道。”

“哦,如此……”唐雀悶悶回了一聲。不知爲何,聽了這個答案,心裡莫名失落起來。

後面唐雀悶悶地回了朱雀院,一進東廂,就見雀歌沉沉躺在鋪子上,睡得極爲深沉,

自己進來它都沒有察覺。唐雀左右掃了一眼,見給它倒的桃花醉都已被喝光了,屋子裡只餘了淡淡酒香。

原來雀歌是醉酒入夢了。只可惜回來晚了,未見到貓咪喝酒的模樣。

唐雀坐在鋪子上,手摸了摸它光亮柔順的毛髮,又捏了捏柔嫩的耳朵,最後在它柔軟的肚子上抓了幾把,心裡感到治癒了些,也翻身上了牀,蓋上被子。

陶然、綰天、無相,“遊歷九州”“大好河山”“男女之情”“屏棄”……若是生了男女之情又該如何是好呢……渡劫、渡劫……成仙真有那麼好麼……平淡是真,還是天道爲上?

雜亂的思緒一股腦地涌上來,漸漸的唐雀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了,就一把摟了雀歌,也沉沉墮入了夢鄉。

其實吧,在這之前,唐雀一直以爲雀歌是可愛的、迷人的、厲害的,貓中龍鳳般的美女子。至少看它的外表像,螢火般的眸子勾人,身體線條又流暢,故而是一直把它當做貓女子來看待的。

但在這個清晨,這個依舊美好,陽光融融的清晨,她因從昨日下午一覺睡到現在,精神氣足,心情也好了許多,欲打算起牀時,忽而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兒呢?她閉着眼往前摸了摸,總感覺摸到了……胸膛?!平……平的?!男……男的?!

唐雀一個激靈,忙睜開了眼睛。哪知這一睜,眼前正對着一張放大的臉,不!是男子的臉!

唐雀受到驚嚇,久久發不出聲音,呆呆地甚至有些自暴自棄地看着不知爲何出現在她牀上的男子,往下看……男子的脖頸、胸膛、腰腹……下面被薄被蓋住看不到,但!露出來的都是裸的啊!

啊啊啊啊要死了!啊啊啊啊不讓人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唐雀的表情已經扭曲成了《吶喊》,雙手護頭,不敢置信,低頭一見只穿了中衣的自己,更不敢置信,於是搖着頭往後退,終於“咚!”一聲墩在了地上。

躺在鋪子上的男子被驚醒了,一蹙修眉,緩緩睜開了眼睛。

唐雀被驚嚇到,胸腔“咚咚”似擂鼓,瞪着眼看過去,才發覺這男子……竟然格外好看?只見他一頭柔順墨黑的發,懶懶散在肩頭,垂在胸膛,皮膚白皙,肌肉分明,身材很爲出衆。而那張面容,鬼斧神工一般,雕刻得精緻,挺直的鼻、薄脣、修眉、一對兒形狀極好的眼睛……睜開了,眼眸是綠色的,螢火一般,被冰凍的螢火。

這雙眼睛就這樣與她對視在了一起。

唐雀始終以爲,雀歌是個美女子,直到今天早上,她才殘酷地發現,雀歌一直是被稱作“大人”的。

她才發現,與自己朝夕相處了好幾年的小黑貓是會化爲人形的。

嗯,是個男的。

這天,唐雀終於回想起了久違的恐懼,回想起了曾多次迴響在耳邊的“雀歌大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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