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有問必答,幾乎是將十多年來,與老頭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告訴了他們。
他們聽得很認真。
聽完之後,久久沒有說話。
陳陽問道:“師叔,這些年,師傅都沒有去找過你們嗎?”
今空搖頭:“沒有。”
“哦。”陳陽很想問,爲什麼不去找?
今空是白雲觀的住持,按理說,師傅身爲道士,不應該不知道。
如果知道,怎麼不去呢?
他更好奇,師傅和師叔,爲什麼會分開?
如果從自己入道觀那年開始算起,分開至少有十七年。
而且他猜測,分開的時間,很可能不止十七年。
今文問道:“師兄沒和你提起過我們?”
陳陽搖頭。
兩人對視一眼,今文道:“既然他沒提起,那就算了吧。”
“師兄埋在哪裡?我們去祭拜一下。”
“就在後面的竹林,我帶師叔過去。”
從後院出來,恰好遇見滿載而歸的玄玉和玄真。
玄真此刻已經沒有了方纔的淡然。
生吃了一顆西紅柿之後,他終於明白玄玉所謂的“好吃”,究竟是什麼樣的好吃了。
陳陽看着半個菜籃子的菜,也不心痛了。
都是自家人,敞開肚皮吃吧。
玄玉問:“師傅,你們去哪裡?”
“去給你師伯燒炷香。”
“哦,我們也去。”
“你們先回去,我們和你師伯聊會兒天。”
今文擺擺手,向着竹林走去。
來到墳前,兩人不禁被這座氣派的陰墳吸引了。
今文沿着陰墳走了一圈,又看看四周的山勢,嘖嘖道:“師兄選的這處地方,風水極好。”
“玄陽,你先回去吧,我們和你師父說會兒話。”
“哦,好,那我先回去做菜。”
老一輩的事情,他就不參合了。
兩位師叔雖然年紀大了,但腿腳靈活,有功夫在身,陳陽倒是不擔心他們。
今文望着陳陽的背影,問道:“你覺得這孩子怎麼樣?”
“很好的一個孩子,不說別的,就說這墓。換一個人,能這麼用心?”
“這孩子是招人喜歡,比玄玉年紀小,卻比他穩重,也沒有玄真那麼陰……”
“會說話嗎?玄真那是聰明,再說了,他那是對外人,對自家人可不這樣。上次玄玉被觀裡的人欺負,不都是玄真衝上去出頭的嗎?”
“我沒說這樣不好,我這是誇他。”
“有你這麼誇的?”
“行了行了,不和你爭。”今文皺了下眉:“師兄沒和他說起我們,我們這次過來,會不會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的?你不說我不說,玄玉玄真他們也能藏得住?師兄他就是怕麻煩,怕給玄陽添麻煩。”
“唉…”今空一聲長嘆:“師兄他忙碌了一輩子,都替別人着想,卻從來不想着自己。”
“數一數,已經八十一年了,閉上眼睛,我都還記得師兄臨走時說的話。”
今文也沉默,兩個人跪在墳前,點燃了香,點燃了紙錢。
回憶一點點漫上心頭。
道觀裡。
陳陽走進廚房,玄真在燒柴,玄玉在做菜。
一個鍋煮飯,一個鍋炒菜。
陳陽搬個小馬紮坐在邊上:“玄玉…”
“還不改口?”玄玉似笑非笑道:“師弟。”
“…講究這麼多幹什麼,喊你一聲師兄能長塊肉?”
“你管我,我就想聽你喊,快點,喊一聲聽聽。”
“邊兒去。”陳陽沒搭理他,挪到玄真身旁:“玄真,我師傅和你師傅他們,真的是同門師兄弟嗎?”
“是。”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爲什麼分開啊?”
玄真問:“你師父沒和你說起過?”
“沒。”
“師伯估計是不想提起,畢竟那些事情對師伯來說,的確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玄真塞了一根柴,眉頭不自覺的緊皺起來。
似是在醞釀情緒,過了半晌,說道:“上世紀三十年代,日寇侵華,我國境內滿目瘡痍,民不聊生。這些事情,你知道的吧?”
陳陽點頭:“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話叫‘亂世下山救世,盛世閉關修行’?這句話,說的就是我們這些修道的道士。”
“抗日的時候,師祖帶着師伯下山去殺鬼子……”
“殺鬼子?”陳陽怔怔的問:“我師傅,他殺過鬼子?”
“很奇怪嗎?”
玄玉這時說道:“41年,棋盤陀道觀的李圓通道長,率全部道人下山抗日救人,協助八路軍運送情報。”
“琅琊山五狀士你知道吧?活下來的宋學義和葛振林就是被李道長髮現救下來的。”
“可惜43年的時候,日軍攻上狼牙山,棋盤陀道觀被焚燬,道人盡皆被殺,李道長因送情報不在山上才倖免於難。”
陳陽問:“我師傅他……”
“師伯只是泱泱華夏抗日救人中的其中一人,抗日的每一個人都是英雄,人們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去將每一個人都記住,但他們的付出,永遠不會被忘記。”
玄真手裡捏着一根柴火棍,徐徐說道。
“那年華夏大地狼煙四起,師祖帶着年齡最大的師伯下山,要救民於水火,只留下了師傅和今文師叔看守山門。”
“師傅那個時候只有十歲,今文師叔也才九歲。師祖離開的時候,師傅問他:師傅,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玄真學着小孩子的口氣,似乎把自己都說笑了。
下一秒,卻是變成了苦笑:“師祖告訴他:盛世便回。”
陳陽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幅畫面。
兩個年幼的小道士,站在殘破的道觀門前,望着門外背劍的師傅和師兄,眼中流露着不捨。
時間一天天過去,兩個小道士長大了,時常看着山下那條師傅和師兄走過的路。
盛世已至,卻有人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