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鬆聽出黃建達話語中的激動情緒，不過見黃建達雖在呵斥着他，卻並沒有送客的意思，忙從座位上站起了身，低着頭畢恭畢敬地問道：“黃老爺，我是不是哪裡說錯了？”
“大錯特錯！”
黃建達又拂了拂他身上的薄長衫，然後將雙手背在身後，在陳立鬆跟前走了兩個來回，看一眼陳立鬆又搖搖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情緒已沒有剛纔那麼激動了。
“唉！自你曾祖父舉家回到刀風鎮開始，到你這一代四代都在山上討生活，也難怪你不懂刀風鎮的人情世故。”
“對不起，黃老爺。”
陳立鬆天性有着靈活變通與逆來順受，唯獨從他高祖母開始發起的禁菸，一直以祖訓方式要求子子孫孫都要這麼做。
“你也沒錯，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其實我剛纔罵你呢，是罵召集兩莊四寨的事說得太輕巧了，不過，你太想當然了。你可知道，他們爲啥會聽你的？”
黃建達話說得既輕又慢，聽得讓人發睏。
“這……”聽着黃建達這麼說，陳立鬆的思維卻無法跟上。
他並不知道黃建達爲什麼會這麼說。
“你真以爲黃莊由我說了算，陳莊由陳天福決定一切嗎？”
“您說得不算嗎？”
“哎！陳立鬆啊陳立鬆，我看你跟你父親一樣，從小在山上跑生活，要說不論南北山，還是刀峽、風山，沒人比你更熟悉，我也聽說整個刀風鎮，唯有你陳立鬆槍法第一，但人情世故，你們還真是白癡！”
陳立鬆聽得黃建達說“你們還真是白癡”，這連他爹都罵了，要說以前有人罵他爹，他表面恭敬聽着，心裡必定也回罵他爹幾回，這次卻不敢回罵，因爲他也知道他與他爹的思維，還真跟人不同。
“你是不是真不知道每個村莊每個家族，都有一位族長的嗎？”
“我們陳莊陳氏一脈的族長我知道，他不就是天福哥父親嗎？”
“是，就是他父親，就跟黃莊的族長是我父親一樣。但你清不清楚：林海濤並不是林家寨族長的兒子或孫子。一樣，李家寨的李朝山、鄭家寨的鄭良與王家寨的王文棟，都不是他們族長的兒子或孫子，你讓我把他們召集來，有用嗎？”
“這我不清楚……”
“其實我們刀風鎮管轄兩莊四寨，山上山下不一樣。我們黃陳兩莊是算在山下，地勢平坦、交通便利，又是在鎮上，前朝改爲鎮時，又從別處遷來十幾個姓氏到鎮上遷戶添丁，慢慢削弱族長權力，但是山上的林、李、鄭、王四姓，除了林家寨靠近我黃莊，遷至我黃莊的外姓人漸漸被趕去林家寨外，其他哪個村寨不是由族長說了算？那林海濤、李朝山、鄭良與王文棟算個屁！”
進來後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李鐵柱開口說話了：“立鬆哥，李家寨族長是我們族長公。”
陳立鬆回頭問李鐵柱：“你的族長公叫什麼名字？”
“就是我們的族長公啊。”
陳立鬆此時真想過去踢李鐵柱一腳！
黃建達說道：“他的族長公叫李義安，是李朝山的叔公。”
李鐵柱應道：“對對對，他是我的太叔公。”
黃建達又道：“其實我們黃莊也有族長，他就是我爺爺。”
黃建達爺爺叫黃仁貴，黃建達父親叫黃進忠，是黃仁貴七子四女之長，而黃建達也是黃進忠長子。
黃仁貴在前朝當過官，又是黃莊嫡長房嫡長子，黃莊的宗族事務由黃仁貴說了算。
陳立鬆這一宗自他高祖母帶着他曾祖父回刀風鎮之後，家道就沒落了。他之前根本沒聽過這些，今晚是第一次聽黃建達說起宗族之事。
他好奇地問道：“那我們陳莊有族長嗎？”
“怎會沒有？哪個村寨沒有族長？你們族長叫陳在亨。就算黃莊、陳莊再遷來一百個姓氏，原來本村的宗族依然以長房長子爲族長，一切本村事務還是由族長說了纔算。”
陳在亨，就是陳天福的爺爺，陳天福又是陳在亨的嫡長孫，難怪他正月十五結婚時，父親要請來陳天福。
陳立鬆恍然大悟：“原來這樣！那我們各村宗族這麼厲害，現在鬼子偷割稻穀，可否讓大家團結起來，把那些可惡的鬼子趕回田城？”
黃建達再看了陳立鬆一眼，又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太天真了！我們是也有槍，但這些槍支彈藥跟那些鬼子能拼嗎？再說哪個有家有室之人會捨得自己性命跟鬼子拼？如今世道早變了，大家都在追求財富、權力、美色、地位、名望，幾人還在乎禮義廉恥？再說，他們來不來割稻並不重要，鬼子要是缺糧，隨時扛槍前來索要，誰敢不給？”
陳立鬆想想也有道理，不再言語。
黃建達又坐回他的太師椅上，說道：“好了！制止他們在刀風鎮種植大煙之事，我可以讓我祖父幫你聯繫一下各村耆老，我想他們也都不希望子孫後輩被大煙毒害。族長號令能不能幫你做到，我無法跟你做保證，但你既然以你高祖父之名前來求助，我有責任替我高祖報恩，盡力而爲了！現在夜也深了，你們先回吧！”
陳立鬆也知道此時早已過了子夜，今晚拜訪黃建達，真讓他通智開竅，忙道：“那就有勞黃老爺了！”
從黃建達大院出來，因爲還在宵禁，他們一路並沒提燈卻也能走得快，陳立鬆與李鐵柱很快就到家了。
開了門，陳立鬆立即感覺到屋裡有一個人存在，着實嚇了一跳：“誰？”
“我我我，別大聲說話。”黑暗中，黃小明卻冒了出來，讓陳立鬆與李鐵柱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陳立鬆提着底氣悄聲說道：“是先生啊，您怎麼來了？林三才還好吧？”
“他沒事，還好你救得及時，現在正在養傷呢！”
陳立鬆掛念林三才傷勢，聽到“他沒事”這三字就放心了：“那就好。”
“你們剛纔是不是去見了我堂哥？”
“是啊。先生您來幹嘛？”
“你找他有用嗎？我們來殺鬼子！”
“您也會開槍了？”
黃小明接走林三才時，腰間雖然也別了一支手槍，但陳立鬆知道黃小明槍法絕對不行。
“當然會！不過這打鬼子暫時還不需要用我的槍，我會不會開槍無關緊要。”
“你們幾個人來啊？”陳立鬆立即感覺到他的身邊又多出了幾個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