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才?!”陳立鬆放下了林青荷,一屁股坐在一戶人家的門前,氣喘如牛。
“金珠呢?”
“她在家!”
林三才也實在跑不動了,挪到陳立鬆身邊坐了下來,喘着氣說道:“你果真把她丟在家裡,自己跑出來勾搭這妖精啊!”
林青荷本來對林三才印象還不錯,不想被他稱作“妖精”,忍不住指着林三才逼問道:“誰是妖精?你說誰是妖精呢?我跟他勾搭?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倆勾搭了?”
林三才與陳立鬆一愣,他們可是跑了好幾條巷子,現在連氣都喘不過來,哪能與不用自己跑的林青荷比?
林三才支吾道:“這個……我也沒說你妖精,不是,這妖精只是一個……”
忽然又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聽得聲音道:
“ここで音がします(這裡有聲音)!”
“この路地(這條巷子)!”
“はい(是)!”
“二人は別の交差點から包囲してきた(你們兩個從另一路口包圍過來)!”
林三才趕緊起身說道:“我去!他們又追來了!快起來!”
陳立鬆馬上站起來,指着還坐在地上的林青荷對林三才說道:“你扛上她!”
“我扛她幹嘛?”
林青荷“嚯”地一聲站了起來,說道:“我自己有腳,會跑。”
林三才邊跑邊說道:“那好,快跟着我來!”說完,就往前跑了。
陳立鬆跑了幾步,回頭見林青荷如戲臺上官家小姐出場一樣踩着碎步,不緊不慢地跟着他,趕緊跑回來,嘆道:“我還是背上你吧!”
說完,他就在林青荷跟前蹲了下來。
林三才轉眼就要換了個巷口了,見他倆沒跟上來,又返回來道:“你倆都是郎情妾意啊!”
陳立鬆伸手示意他別作聲,輕聲道:“前頭有兩個人,別往前跑了!”
這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巷子,有人在他們家門口放了幾隻水缸,水缸裡裝滿了水,陳立鬆拉着二人在兩個水缸之間蹲了下來。
林三才道:“我去,後面也有人,我們被包抄了?”
“差不多!只有反擊了!槍給我!你啊,槍拿在手上也不用!”
林三才趕緊把手中的槍遞給了陳立鬆。
陳立鬆接過槍“咔”地一聲打開彈夾查看子彈,發現根本沒有子彈,向林三才伸手道:“子彈!”
“沒了!”
“沒了子彈,這杆槍有用嗎?”說完,陳立鬆把槍遞給了林三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
林三才從陳立鬆的眼神中看到絕望,問道:“他們追我,你們跑什麼?”
陳立鬆一聽,看了林三才一眼道:“還真是,我倆跑啥?這事跟咱們老百姓無關啊!”
“你倆沒事,我完了,記得明年給我多燒點紙!”
“你把槍給我。”
林三才把槍遞給了陳立鬆。
陳立鬆接過槍,擡頭看了一眼屋檐,把槍從檐下小洞裡塞了進去,說道:“你這不也是老百姓了嗎?剛纔誰開槍了?”
“這也行嗎?能騙他們過關?”
“試試唄!”
他倆站了起來,看到巷子兩頭各站了兩個人,正舉着槍瞄準了他倆,緊接着聽到“咔咔”幾聲槍膛上子彈的聲音。
一個鬼子喊道:“ねらいをつけろ(瞄準)!”
陳立鬆與林三才聽不懂那人說的是什麼,一起擡頭往東頭瞅去。
只見一個頭目樣子的鬼子一隻手舉着槍瞄準,另一隻手正擡掌起來,那手掌的中指正好被一道陽光照着,逆着光,看不清那鬼子長什麼樣。
“好像不對勁,林三才。”
林青荷見二人像沒事一般,也跟着站起來。
陳立鬆見那頭目的手掌擺了擺,喊道:“遅いです!女の子がいます!(慢!有一個女孩!)”
林三才問:“他們說啥?”
“我聽不懂,天福老爺留過洋,他肯定聽得懂!對了讀書人,你聽得懂嗎?”
林青荷在學校也沒學日語,聽陳立鬆一問,她聽懂一句,說道:“ねらいをつけろ,這個我懂,說是瞄準!”
林三才一聽,趕緊抓着兩個往下按,躲到水缸後面去,嘴裡道:“我去!快蹲下!”
那頭目聽到林青荷學着他說的話,喊了過來:“あら,彼女は分かります,出てきます(喲,她聽得懂,出來)!”
陳立鬆也問道:“現在他說啥?”
蹲在他身旁的林青荷道:“真不知道。瞄準那句,我也只是聽同學說過幾次啊!”
林三才說道:“這回完了!”
林青荷問:“你武功不是很好嗎?”
林三才瞪了她一眼,說道:“武功好有用嗎?他們有槍!有槍啊,你知道不?”
那鬼子頭目又喊道:“出てきます!”
林三才道:“陳立鬆,藏好了!等他們四個圍過來時,你負責東頭的兩個,我解決西頭的兩個!”
“好!”
陳立鬆的“好”字還沒說完,就聽到“呯”地一聲槍響,一隻水缸破了,水缸裡的水四處奔流,濺了他們仨一身。
“出てきます!”那鬼子頭目開槍了,不過只開了一槍。
陳立鬆看了破碎的水缸一眼,數數還沒被打破的水缸,還有三隻,要是那鬼子再開三槍,那三隻缸打破了,他們仨也無處可躲,就舉起手站了起來,喊道:“我們是老百姓,我們是老百姓!”
鬼子頭目回頭問一個正舉着槍的鬼子道:“彼は何を言いますか(他說什麼)?”
那鬼子回道:“彼は言った:彼は民衆(他說他是老百姓)。”
“民衆?”
那鬼子對那頭目嘀咕了一會,仍舉着槍。
突然聽得“砰砰砰”三聲槍響,子彈往陳立鬆飛來。
只見水“嘩啦”地在陳立鬆、林青荷與林三才三人腳下漫開,將蹲在地上的林青荷與林三才身上的衣服全弄溼了,嚇得林青荷提着褲子跳了起來。
突然那開槍的鬼子用閩南話喊了過來:“喂!我認識你!你是我們田邊中佐同學陳先生的女兒,對吧?”
“我?”林青荷被他一問,大吃一驚,鬼子居然會說閩南話!不過那人一說自己是陳先生女兒,她馬上想起陳天福帶她與她媽回田城時,曾跟鬼子打了一回交道,陳天福就跟田邊說她媽媽是陳天福的外室,自己是他女兒,就不再辯解了。
刀風鎮的人雖然不講閩南話,但如果仔細聽,大體聽得懂。
她問那鬼子道:“你在田城外見過我?你不是鬼子?”
那鬼子聽林青荷跟他說國語,也改用國語說道:“真是你啊!”
他說完,側身對那鬼子頭目“嘰裡咕嚕”說了一堆日本話,然後又對林青荷說道:
“我是臺灣的,你後面有一個是韓國人,其他兩個都是日本人。你們見過一個拿着槍的男人跑過去了嗎?”
“拿槍的男人?有有有!他拿着一杆槍,我們就害怕啊,就開始跑啊跑,然後就躲在這裡,你們就來了。”
那臺灣來的鬼子兵對鬼子頭目又是一堆鬼話,那鬼子頭目用手做了個手勢,讓西頭的一個鬼子兵扛着槍走近陳立鬆他們仨,仔細查看地上及四周,並沒發現有槍。而他們衣服早被水缸的水打溼了,身上有沒有槍一看就清清楚楚。
那鬼子兵對頭目喊道:“無銃(沒槍)!”
那鬼子頭目又用手做了個手勢,然後把槍放了下來。
其他鬼子包括臺灣來的鬼子兵見頭目放下了槍,也把槍全放了下來。
那臺灣來的鬼子兵又問:“那個人往哪裡跑了?”
“我不清楚啊!我們仨嚇得到處跑,趁他沒注意就跑到這巷子裡,就躲在水缸後面了。”
“他倆是誰?”
林青荷低着頭指着陳立鬆說道:“這一個是我男人,那個是我男人的表哥。”
那臺灣來的鬼子對鬼子頭目說道:“帰りましょう(我們回去吧)?”
“回です(回吧)!”
得到那頭目認可,那臺灣來的鬼子對林青荷說道:“你們早點回去吧!田邊正在你家做客,跟我們一塊回吧?”
“好好好!”
林青荷說“好”,但陳立鬆與林三才卻着急了。
這鬼子說跟他們一塊回,那就是一起回到陳家老院子去。林青荷回到她媽媽身邊去那是天經地義,陳立鬆是答應了陳天福要把林青荷帶走一天,這不是失信了嗎?
最焦心的是林三才。
剛纔在田邊到陳家老院子跟前下車時,他對準田邊就開了槍,可惜槍像是對準了槍槍脫“靶”,連田邊的頭髮絲都沒碰着!
關鍵是,他還跟田邊打了個照面!
他輕聲地對陳立鬆說道:“我不能進陳家老院子。”
陳立鬆是何等聰明的人,一聽這聲嘀咕,立即清楚林三才爲什麼不敢進,而且,他自己也不敢進去面對陳天福啊。
現在前面兩個鬼子,後面兩個鬼子,雖然說那臺灣來的鬼子也是中國人,可怕的是他聽得懂國語,自己要與林青荷、林三才商量的話,說出來的話那鬼子可也聽得懂啊!
回陳天福老院子的路上,異常的安靜,無論是巷子裡還是大路旁,幾乎就跟一座空城一樣,安靜得讓陳立鬆數着自己的呼吸聲。
刀風鎮的人在聽到第一聲槍響時,就紛紛關起門躲了起來,
這時候,他多希望哪裡又冒出一聲槍響,哪怕是爆竹聲,那樣就可以對臺灣來的鬼子說,剛纔扛槍的那個人可能又出現,這樣就支開了這四個鬼子!
可是,除了七個人的腳步聲之外,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