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才所聽到巷子裡傳來的女人求救聲,正是黃月琴的。
原來陳天福太太黃月琴溜出來搬救兵,遇見王克福開車迎面而來,她還以爲自己認得他,便去攔車。
而王克福的汽車跟前突然冒出一個女子來,把他給嚇了一大跳。
因爲隔着車窗,雖然黃月琴自己覺得喊得很大聲,而坐在車裡的王克福並不能聽見她喊了啥。
王克福雖然跟隨田邊到過陳家老院子,也剛剛去過陳家大院來找過“黃小亮”,但他去的時候公務在身,並沒有去注意陳天福太太到底長啥樣,所以並不認得黃月琴。
而黃月琴則不同,對於跑來陳家院子找她堂弟“黃小亮”而且會說中國話的鬼子,她特意留心注意了一下,還向陳榮問了此人名字,另外又因爲黃大明的黃家院子被鬼子兵佔了去,她曾悄悄地讓陳簡雲帶着她靠近黃家大院瞅過幾回,還知道現在留下來駐紮在黃家院子裡的鬼子小長官正是這位王克福。
黃月琴認得王克福,王克福卻不認得她。芸芸衆生,並非你覺得你認得他,他就非得也認識你,如果你這麼認爲,那就錯了。
所以黃月琴錯了。
而且她匆忙之中溜出來時,以爲還是居家的陳家太太,衣着打扮自認爲得體大方,但她在這一羣鬼子兵面前美麗招搖,惹得都是罪過。
黃月琴雖然生過陳簡雲、陳簡風兩個孩子,而且如今也當了婆婆,不過那個年代女子結婚都早,她的實際年齡還不到四十歲,又是出身大家,少女時自然稱得上貌美如花,如今更是丰韻綽約,直看得王克福兩眼發直,甚至忘了自己開的是車。
王克福的手下——這羣鬼子兵見有人膽敢衝撞了他們的小長官,先是紛紛擡槍對準了黃月琴,但見是一位穿着一身夏季旗裝的美貌女子,而且她手上也好、身上也罷,並不像一個藏有武器的主,便放下槍口朝她圍了過來,一臉嬉笑……
當林三才在巷子口出現時,王克福還在車上獨自嘆息。王克福已經無法讓這些手下停手了,留只有自己一個人關在車裡,冷冷地看着他們折騰。
進入中國以來,他見過幾次這樣的情況,也曾經嘗試阻止過,換來的不是被譏笑就是反被打罵,所以他可以不參與,也不敢去阻止,就只能聽之任之了。
四處的房門全都悄悄地關上。
他們都認識眼前這位陳天福太太黃月琴,但就算有膽大好奇的,不知是出於獵奇、同情還是看笑話,或者出於對陳天福這種大戶人家的報復心態,也只敢從門縫裡偷偷窺探。
“砰砰”兩聲槍響,正在撕扯黃月琴衣服的鬼子中槍倒地。
聽到槍響,其他鬼子兵紛紛伸手摸槍卻不見槍,才發現已被不斷掙扎的黃月琴帶出了不短的距離!
他們爲了找樂子,早把槍扔在一旁!
面對怒氣沖天的林三才,這些鬼子不寒而慄。
槍就在不遠處,但眼前中槍的一個鬼子早已一命嗚呼。
陳莊通往黃莊的道路,附近巷子多。
面對死亡、逃命與拼命,他們選擇了逃命。一愣之後,鬼子們紛紛丟了槍躲進巷子裡。
黃月琴看了看身旁躺着一個死人,無助地蜷縮在地上,不敢朝林三才看來。
車裡的王克福看着前面這位與他年齡相仿的漢子,正舉槍向他瞄準,也擡起手中的手槍對準了那漢子,卻久久下不了決心開槍。
林三才卻很清楚爲什麼不開槍,因爲他知道,自己從黃莊林明瓊那裡匆忙出來,根本就沒去檢查槍裡還有幾顆子彈,當他開第三槍時,他發現槍裡沒了子彈。
王克福打開車門,下了車。
林三才詫異這名鬼子居然不開槍還下車:“你這鬼子活膩了,是要跟老子赤手空拳打一場嗎?”
王克福卻脫下自己身上衣服,扔給蜷在地上的黃月琴,說道:“趕緊披上,你們走吧。”
林三才本以爲這鬼子軍官會衝過來與他搏鬥,沒想到還會這麼說話。他狐疑地看了看王克福腳邊的槍,又看看不遠處的黃月琴,呆呆傻傻地不知自己該不該衝過去。
“你會說中國話?”
王克福喝道:“你!還愣在這幹嘛?你倆快走吧,要讓他們知道你的槍沒子彈嗎?”
他當然不會給林三才衝過來搶槍的機會。
林三才問道:“你叫啥名字?”
“只需要我知道你是林三才就行了,幾個月前我們在這裡巷子見過面,也是我堵着你。往後我們還會見面的。”
王克福當然認得林三才,但林三才卻記不得這些事。
巷子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些鬼子蠢蠢欲動,似乎打算衝出來要與林三才拼命。
林三才瞅向巷子角,用手中沒有子彈的手槍指了過去,怒目圓睜。
巷子裡立即又安靜了下來。
“你趕緊帶她離開吧。”
“你是漢奸?”林三才還沒想起在哪見過王克福:“他們別追來,追來老子一槍一個!”
這句話真是多餘了,王克福並沒理他。
王克福暗自覺得這林三才實在可笑,明明自己都說了他沒子彈,想唬人都不用腦子。
他的手槍還指着林三才,想開槍卻不知爲啥又狠不下心來,只對着這個二愣子林三才說道:“趕緊帶她走!”
林三才走到黃月琴身旁蹲了下來,用王克福的衣服把她裹住,見她已嚇得動彈不了,便俯身把她扶起,半拖半拽地快速朝另一條巷子跑去。
看着林三才已跑遠,王克福讓那羣鬼子出來,擡起地上死去的鬼子兵,又罵了他們幾句,繼續往黃莊而去。
林三才拖拽着黃月琴在巷子裡跑了一段路,他步伐矯健,黃月琴哪能跟得上?
林三才邊跑邊想着這個鬼子小頭目,越來越覺得面熟。
跑着跑着,他突然想起在幾個月前,也在陳莊這種巷子裡,自己、陳立鬆與林青荷被鬼子趕着跑,這人當時也在!
那時陳立鬆帶着林青荷跑,林青荷跑不動了,最後陳立鬆扛起林青荷就跑!
林三才看着跟着他跑的女子跑得實在辛苦,加上她身上旗袍早被撕扯得不成樣子,不覺得臉上一紅,沉聲說道:“你這樣跑,遲早我倆都得玩命!”
說罷,用陳立鬆扛林青荷的姿勢,俯身橫腰將黃月琴扛起,也不管黃月琴願不願意,拔腿就往縱橫交錯的巷子深處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