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顯,雨居然停了。
當他倆穿過樹林時,原本鴉雀無聲的鹿山嶺,漸漸響起了蛙鳴,樹叢中也飛起了幾隻不知名的鳥。
伴隨着蛙鳴鳥呱,竟然雲開霧去,天放晴了,西山的陽光也從樹葉間懶散地穿了進來,灑在他倆身上,在前頭留下長長的影子。
陳立鬆與林三才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北邊的小峽口前行,夕陽之中,他倆看到在叢林間與山石旁,一位又一位英雄,有的斜斜地靠着樹旁,有的仰面躺在地上望天,有的俯在草叢裡,有的挺直地坐着……陳立鬆看到了王鎮長!
不僅看到王鎮長,還有他的戰友們,他們在王鎮長怒喝李飛腳時,齊聲對李飛腳吼叫“放開他”!
這些英雄的身體在夕陽下投映在大地上,留下了長長的影子!
陳立鬆與林三才強忍着淚水,從西邊數到東邊,足足數了兩刻鐘時間,才把這些英雄一一都查看了一遍,並把他們在樹林中擺好。
陳立鬆對林三才說道:“三十一名!他們全走了。他們帶的槍支與子彈全被撿走了。”
林三才兩眼通紅:“要是我剛好碰上他們就好了,至少可以讓他們知道鬼子有好幾百人,王鎮長他們才三十一人,如何抵擋得住!?”
“除了王鎮長外,有幾個我認識,這是我們陳莊的陳凱明,這是黃莊的黃金旺,還有……有的人是風山上的,我到風山打獵時見過!黃大明不是說他們是土匪嗎?”
陳立鬆心想,王鎮長在鄭依敬家出現時,自己沒去在意王鎮長帶的人當中有沒有風山上的人。風山據說是什麼根據地,他不懂的東西多,總覺得這種關係可不能亂說出去了:“此事事關爲國爲民的王鎮長聲譽,我們要不要去通知鎮上的人來善後呢?”
林三才說道:“先讓他們入土爲安吧!等我們把人叫來,他們就被野獸吃了。”他的情緒忽然特別激動,又說道:“別去了,王鎮長死了,我是殺人犯,你也不希望他們抓走我吧?我得送送這些英雄,你跟我一起吧!”
陳立鬆也被林三才感染了,說道:“我們得去借鋤頭來,順便就在附近村莊叫幾個精壯的兄弟來幫忙,他們並不認識王鎮長,不會玷污英雄名聲。”
“嗯,這些英雄都是爲國捐軀的,村民們理應來幫忙!不過還好,”
鹿山並不屬於刀風鎮,而是屬於刀風鎮邊上的松林鄉。
懷着無比悲痛的心,他倆跑下山去找人與借鋤頭。
鹿山村。
從村頭快走到村尾了,整個村莊沒遇見一個人!看來來叫精壯的弟兄去幫忙,也是叫不上了。
陳立鬆道:“可能聽到槍聲全跑了吧。”
林三才也不搭話,在一家農舍門口“砰砰砰”重重地敲了敲門,並不見有人迴應。他實在等不下去了,提腳就踹開了一家院子的門。
“走,進去找找。”
他們在這個院子裡找到兩把鋤頭,兩擔畚箕。陳立鬆用自己帶着的扁擔挑起畚箕,與林三才各拿上一把鋤頭,返回到鹿山嶺上。
在鹿山上頂挖了一個大坑,兩人把王鎮長等人一一擡了進去,然後再掩埋上。
掩埋完畢,月上林梢,樹林間,他們建了一個足夠大的英雄冢,讓這些英雄長眠於底下。
月光如水一般,用婆娑的樹影當被,蓋在這三十一名英雄身上。
他們注意到,自從他們找到這三十一名英雄屍身之後,不論田城還是刀風鎮,除了偶爾能聽到幾聲槍響外,沒有密集的槍聲了。
林三才罵道:“他奶奶的,田城肯定淪陷了!我也不能回田城了。”
“你有什麼打算?”陳立鬆清楚,王鎮長既然已經爲國捐軀了,林三才殺了趙大財的罪想要赦免,恐怕已是不可能的了。
林三才道:“我去風山吧。你說風山上的人也跟着王鎮長打鬼子,說明他們並不是土匪,而且鎮上黃大明那些人也不敢惹,你也跟我上山吧。”
“我怕不成。王鎮長能跟風山上的人一起殺敵,你去風山我也放心。你也知道我剛結婚,家有兩老,而且……”
“我都懂!晚了,我就在這裡睡一覺,明早一起來就上風山去,你快回陪金珠吧。”
“別在這睡了。這時候深夜了,我感覺肚子餓死了,我們中午在鎮上吃酒,到現在都沒吃上飯,先悄悄地跟我回陳莊,我讓金珠給我們弄兩個菜,吃飽了睡一覺,明早你從陳莊上風山也比從這裡上風山近一些。”
“好!走!”林三才也不客氣,說走就走。
兩人在夜裡趕路,穿過樹林,趟過山溪,很快就到了陳莊村口。
想起跟自己剛結婚沒多久的老婆林金珠,現在正在家裡等着自己回來,陳立鬆馬上從剛纔的悲憤換成了一臉溫柔。
月下,陳立鬆帶着林三才進了村後沒走多久,看到了家。
快到家門口時,陳立鬆卻停住了腳步,示意林三才也停下來。
“小心!”陳立鬆指指他的房子,提醒林三才別作聲。
林三才朝陳立鬆的家門口瞅去,灑掃得乾乾淨淨的地面,沒有什麼坑,也沒有什麼窪,陳立鬆在怕啥?
當林三才再認真地看了一眼地上後,才意識到作爲獵人的陳立鬆,對周遭環境變化的敏銳感,要比常人更厲害。
月光下,陳立鬆家房子的兩側地上,投映着幾顆腦袋影子。
那些影子會動,還會交頭接耳。
陳立鬆悄悄地把他拉遠了,在林三才耳旁耳語道:“你先離開這裡,或者現在就往風山跑,快。”
“我走了你怎麼辦呀?”林三才也惦記着陳立鬆安危。
“你快離開這裡,現在被抓了就是送死。我又沒動手,他們不會拿我怎麼樣,你千萬別來救我。”陳立鬆又向林三才提醒了一回。
“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兄弟,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爹,我媽,還有金珠。再說,他們找我,就是想抓你,你快走吧!我這邊發生任何事,你都別管,明白嗎?”
“嗯,好兄弟!有啥爲難的事記得跟我說,我肯定在風山上。”說完,林三才上前把雙手搭在陳立鬆雙肩上緊緊一握,鬆開雙手後一閃身,穿過幾幢三進院,消失在月色之中。
陳立鬆看着林三才離去之後,正在尋思自己如何在這些人眼皮底下越進自己的房子,因爲這幢房子裡邊,有一位溫柔如月色的老婆林金珠,他今天白天經歷了很多人幾輩子都不可能經歷到的事。
總要回家的!他提着扁擔、邁着闊步向家的大門迎了過去。
“陳立鬆回來了!”
當陳立鬆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幾桿槍已經頂在他的額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