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鍾文博故作沉思狀,卻不時瞟一眼蕭家鼎。
蕭家鼎便明白了,這小子只怕此前便寫過這個題材的詩,而且應該自己覺得很不錯的。當下好笑,你再不錯的詩,還能蓋過李白、杜甫去?
他慢悠悠走了七步,站住了,回頭望着鍾文博:“怎麼樣,想好了沒有?”
鍾文博立即道:“這一回,我可也是七步成詩!因爲我已經想好了!”
圍觀衆位書生一聽這話,估計兩人都已經想好。只是不知誰的詩更厲害。一個個都興奮地望着他們。
蕭家鼎道:“那好,你先說吧。”
鍾文博點點頭,輕咳一聲,朗聲吟誦道:
一回望月一回悲,
望月月移人不移。
何時得見漢朝使,
爲妾傳書斬畫師。
吟誦完畢,得意洋洋望着蕭家鼎:“這首詩如何?還能入得了尊駕的法眼嗎?”
沒等蕭家鼎說話,就聽到翠玉樓上一個女子的聲音嬌滴滴傳來:“鍾公子,這首詩不是你上次在我們翠玉樓詩會上奪魁的詩作嗎?怎麼拿來欺騙一個外鄉人?”
蕭家鼎擡頭一看,只見翠玉樓的二樓欄杆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滿了鶯鶯燕燕的**歌姬,說話的那位,身形婀娜,風情萬種,嬌媚無限,正笑吟吟看着他。
一看見她,場中幾乎所有的人都驚歎起來:“是雅娘姑娘!翠玉樓歌女頭牌花魁啊!”
蕭家鼎一聽這女子居然是翠玉樓的頭牌花魁,不由自主又擡頭好生看了看那女子,果然生得嬌軀鈴瓏,容貌秀美,充滿了一種勾魂的嫵媚,跟那些個女子一比較當真是鶴立雞羣,美豔不可方物。
鍾文博望見她,不由尷尬地笑了笑,拱手道:“是雅娘姑娘啊,嘿嘿,這首詩雖然不是現在作的,但是的確是鄙人所作的,對吧?剛纔咱們也沒有限定必須現在當場寫一首新詩啊。他也可以拿出以前的詩作來就是。”
圍觀的書生們頓時噓聲一片。
蕭家鼎微微一笑,對那樓上女子拱手道:“多謝姑娘提醒,不過,在下想好了一首詩,請姑娘和在場諸位聽聽,與他這奪魁之作相比如何?”
樓上女子隱盈盈福禮道:“公子才思敏捷,七步成詩,雅娘佩服,這裡洗耳恭聽。”
蕭家鼎拖長的音調,吟誦出所有以王昭君爲題的詩詞中最著名的一首,杜甫杜詩聖的七言律詩《詠懷古蹟五首之一》:
羣山萬壑赴荊門,
生長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臺連朔漠,
獨留青冢向黃昏。
畫圖省識春風面,
環佩空歸夜月魂。
千載琵琶作胡語,
分明怨恨曲中論。
這首詩是悲嘆王昭君命運的詩作中寫的最美的一首,特別是那一句“獨留青冢向黃昏”,那淒涼的景色,讀罷便讓人心生悲涼,潸然淚下。不論是用詞上還是思想境界上,都比鍾文博的那一首要高明許多。
聽完蕭家鼎這首詩,場中書生都驚歎地叫好起來。樓上那雅娘也是驚歎不已,對這樣才情的書生,哪個女子不喜愛?特別是她們這樣的歌姬,那更是喜歡有才情文人騷客。不由眉目含情,頻頻給蕭家鼎遞送秋波。
鍾文博聽罷心中也是瓦涼瓦涼的,他的這首詩,不久前就是在這翠玉樓詩會中所作,當時便是憑藉這首詩,一舉奪魁,本以爲已經穩操勝券,沒想到這書生竟然作出這樣一手絕美的律詩,那意境,遠非自己這一首能比。
場中書生都是齊聲叫好,便如同油鍋裡倒進了一瓢水,頓時炸開了,紛紛高聲道:“蕭公子的這首七律,遠勝鍾公子的那一首絕句!這一輪,又是這位蕭公子勝了!”
鍾文博聽場中竟然沒有一個支持他的,不由臉色鐵青,望向樓上雅娘,拱手道:“雅娘姑娘,你覺得如何?”
這位雅娘是翠玉樓的花魁,翠玉樓的姑娘大多是賣藝不賣身的歌姬,其中才藝容貌以這位雅娘爲首,她不僅歌舞雙絕,也會填詞作曲,吟詩作對。鍾文博通過益州詩會奪得益州第一才子,自然是這位雅娘姑娘座上賓。而當初他在翠玉樓詩會裡以這首詩奪魁,便是她力主的,可見她對這首詩非常的讚賞,或許現在能幫自己說說話。
雅娘卻沒有看他,依舊含情脈脈瞧着蕭家鼎,嬌滴滴道:“蕭公子,你覺得鍾公子這首詩如何?”
蕭家鼎聳聳肩,吟誦唐朝詩人王睿的《解昭君怨》道:
莫怨工人醜畫身,
英嫌明主遣和親。
當時若不嫁胡虜,
只是宮中一舞人。
鍾文博的那首詩,以王昭君的口吻,把滿腔怒火都集中在那個醜化她的宮廷畫師毛延壽上,活脫脫便是狠毒怨婦模樣。而蕭家鼎引用的唐代詩人王睿的這首詩,卻是反過來說的,譏諷王昭君應該感謝英明的君王送她去和親,要不然到頭來也不過是宮廷一個宮女而已。蕭家鼎借用這首詞,自然是衝着鍾文博的描寫的潑婦型王昭君去的,點評得十分的辛辣。
樓上雅娘拊掌大笑,道:“說的妙,說得妙極!才思敏捷,不愧是七步成詩的俊才!——鍾公子,我很贊同蕭公子這個點評。你的王昭君,只是一個老羞成怒的毒婦,而蕭公子的王昭君,卻是令人灑淚悲情的女子,原先覺得鍾公子你的這首詩中王昭君的怨恨合情合理且值得同情,可聽了蕭公子的這首新作,那種讓人同情的悲切淒涼更勝一籌,卻少了你詩中的狠毒,這意境上,可就強過你的詩了,再加上人家後面評判你的詩作的這幾句,也是一首絕妙昭君詩,只怕也不遜色於你那一首。所以啊,這一場,雅娘以爲蕭公子的詩作要比你的強上一些。這是一句公道話。嘻嘻”
一聽雅娘這麼說,圍觀的書生們更是鬨笑起來,紛紛說雅娘點評得極好。
鍾文博臉色鐵青,對那書童道:“錢放下,咱們走!”
眼見鍾文博要走,蕭家鼎叫住了他:“鍾公子,你似乎忘了留下什麼東西了!”
鍾文博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走回來,恨恨將手中的玉佩塞在蕭家鼎手裡。
旁邊有書生躲在人羣后面怪聲怪調嚷嚷道:“想溜嗎?說好輸了要鑽陰溝的,還差一件事呢!”
鍾文博頓時臉色大變,死死盯着蕭家鼎。
蕭家鼎已經看清楚說怪話的那書生,正是最先跟自己打招呼的那個胖子,看得出來,這胖書生似乎對這鐘文博很有成見,所以這幾句滿是幸災樂禍。
人要臉,樹要皮,得饒人處且饒人。蕭家鼎做事也不想太過分,當下微笑道:“這乃鍾公子戲言,不當真的。”
鍾文博這才鬆了一口氣,心裡到有幾分感激,袍袖一拂,朝蕭家鼎拱拱手,轉身帶着書童和僕從快步走了。
蕭家鼎將那玉佩掛在幡子上,一貫銅錢掛在胳膊上,擡頭望向雅娘,微笑道:“多謝姑娘!”
雅娘甜甜一笑,給他拋了一個媚眼,道:“蕭公子,這麼會工夫,你已經賺了不少錢,當真本事,只不過,連號稱益州第一才子的鐘文博都敗給了你,你的賭資又那麼多,後面恐怕就再沒有人敢出來跟你切磋了,你要是還在那裡,只怕要白站了。倒不如進來喝一杯水酒,讓雅娘給你來上一段歌舞助興,咱們也可以切磋詩詞,只是妾身沒什麼錢財,輸了只能給你……,嘻嘻”
她後面沒有說,但是那甜膩膩的勾魂神態,足以讓人明白她後面要說什麼,這不說反倒比說出來更讓人浮想聯翩。
蕭家鼎瞧着她玲瓏剔透的嬌軀,到底忍不住咕咚嚥了一聲口水,但心裡卻想,老子這些錢是拿去走關係謀衙門的差事的,要是進了你這銷金窟,只怕就沒有什麼剩下的了。還是算了吧,以後再說。便笑了笑,道:“多謝雅娘姑娘好意,不過,在下今日還有事情要處理,這就走了,日後有閒,再來探望姑娘。”
剛纔這雅娘說得沒錯,自己擊敗了益州第一才子,現在賭注又這麼大,那些圍觀的書生一個個的只是站在那裡議論,用崇拜羨慕加嫉妒的眼神望着自己,卻再也沒有人出來,甚至連躍躍欲試模樣的都沒有。所以,在這裡也是乾等,反正這一次賺的錢也已經差不多夠了。不如就此離去,免得被人當動物園的猴子看。
雅娘在樓上吃吃笑着,又是一串媚眼拋了過來,道:“好啊,那咱們可就說定了!雅娘掃榻以待,等着蕭公子大駕光臨,可不能讓雅娘空歡喜一場啊!”
蕭家鼎微微一笑,點點頭:“說定了!”便將那將近八貫銅錢掛在自己的肩膀上,用那幡子蓋着,朝着圍觀的書生一拱手,又對樓上雅娘笑了笑,揚長而去。
八貫銅錢裡拿出一貫,加上這價值九貫的玉佩,總共價值十貫,拿去走關係,那就相當於人民幣五萬元了,謀取一個衙門的書吏,也就是現在政府的辦事員,想必能搞定了。當然,酬謝那杜二妞的爺爺送一貫,自己還有六貫左右,應該暫時夠開銷了。進了衙門就有收入,也就不用發愁沒吃的了。
蕭家鼎哼着小曲,心滿意足往回走,已經離開了翠玉樓老遠了,忽聽得身後有人叫道:“蕭兄!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