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城並不是什麼名城,但對於來往於西疆諸國和大秦的行人來說,此地卻相當重要——從此處向北,是一片連綿起伏的高山,山高路險,兇獸遍地,向南則是號稱絕地的八百里流沙,別說是人,就連飛鳥落到上面都會被陷進去。倒退一千年,黃沙城是兵家必爭之地,西疆蠻族的聯軍幾乎每隔二十年就會進犯一次,而後在此鎩羽而歸,伏屍在城下的蠻族少說也有幾十萬人,即便是到了今天,仍然不時可以從黃沙下挖出一具具屍骨和鏽蝕的兵刃。
不過這些征戰都已經是老黃曆了,自從當年的西疆軍團元帥,第一代樑王秦信設計從蠻族手裡奪取了更西邊的鎮東關,並將之改名爲定秦關之後,戰線就不斷向西方移動,時至今日,黃沙城已經徹底由前線變作了後方。但其商業作用卻並未消失,反倒由於地方的安定而日漸凸顯出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座城市已經變成了西疆和大秦商業往來的重要樞紐。
天色已晚,雷烈入城後先找了一家客棧投宿,第二天便結了帳,漫步向着目的地走去,卻並沒有因爲一身武者的裝束而引起任何注意:這裡是西疆最繁華的城市之一,每天都有無數武者懷揣着發財夢來到這裡,像他這種打扮的年輕人比比皆是。隨着人流行進了百多丈,雷烈離開了大道,一路打聽着,在城裡七拐八拐後,終於來到一座小院外。
“杏樹衚衕入口第四家。門口有一棵苦杏樹,應該就是這裡了。”打量着眼前有些破敗的院落,雷烈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只要把東西交給這院子的主人,他就可以一身輕鬆地離開西疆了。
在銳士營的幾年,他的刀法和功力都有了長足的進步,卻始終沒有找到解決自身問題的辦法:按照他現在的修煉速度,四十歲以前,他就可以達到戰罡境十層的巔峰,但要晉身戰心境,一百年也未必做得到。反倒是在蕩決幫助下無意間練成的不滅罡身,在這段時間裡連連突破,如今已經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副作用就是他的個子越來越大。在這種情況下,離開西疆,到更加廣闊,武學更爲發達的地方去尋求機緣,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你們這幫壞蛋還敢來,我和你們拼了!”院門突然打開,衝出來的卻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半大小子,長得虎頭虎腦,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主兒,手裡卻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不由分說,照着雷烈砍了過來,居然虎虎生風,頗有章法。
“虎頭,快住手!”焦灼的喊聲傳來,雖然是在情急之下,卻仍舊不失清脆甜美。與此同時,雷烈站在原地不動,右手輕擡,兩個指頭準確無比地捏住了劈來的刀鋒,任憑半大小子如何地掙扎,砍刀卻如同被焊住一樣,全然沒有鬆動的跡象。
“這位大哥手下留情,”一陣香風飄過,喊聲的主人隨後而至,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雖然穿得極爲普通,卻生得眉目如畫,只是此時一張臉上卻佈滿了驚惶之色:“小孩子不懂事,我在這兒代舍弟給您賠禮了。”
“駱青,常楓的侄女?”雷烈鬆開手,卻讓正拼命抽刀的半大小子一屁、股摔倒在地,“你就是虎頭了?果然像你舅舅說的一樣,是個好鬥的小傢伙。”他看向從地上站起來,一臉不服氣的半大小子,淡淡地說道。
“你認識我舅舅?”虎頭原本還想再戰,聽到雷烈的話,原來的敵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如今正在崇拜英雄的年紀,舅舅在邊關浴血殺敵,馳騁沙場,正是他心目中的英雄,眼前的人武功高強,又和舅舅熟識,顯然也是與之一樣的人物。
“我叫秦烈,是你舅舅的袍澤,這一次來這裡,就是受他之託特意來看你們的。”雷烈說着,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遞給一邊的駱青:“這是你舅舅帶給你的,是他這幾個月的俸祿,還有此次交戰從敵人手裡繳獲的戰利品,約有百十來枚金錢,你先當面點清了。”
“你是舅舅的夥伴,那你一定和他一樣厲害了,太好了,這下胡良那幫狗東西再也休想欺負姐姐了。”虎頭歡呼道。
“虎頭……”駱青大急,卻已經來不及喝止弟弟,身邊的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完全凝滯,一種無形的威壓讓她差點喘不上氣來。她武功雖然不高,但家學淵源,見識卻還是有的,吃驚地望着面色微沉的雷烈,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
“虎頭,你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雷烈沉聲道,身上的殺氣隨即迅速收斂。
從虎狼山到銳士營四年,算上那些西疆蠻族,死在他手裡的人有多少,連雷烈自己也數不清楚,身上的殺氣之重,就連山裡的兇獸也會遠遠避開,此時雖然只是在心情激憤下泄露出的一絲,卻足以讓膽小的人魂飛魄散。虎頭雖然素來無法無天,但畢竟還是個孩子,被殺氣一壓,頓時心志爲之所奪,張嘴就要說話。
“駱姑娘莫非是知道我要來,特意在這裡等着的嗎?”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虎頭的述說:“選日不如撞日,既然你已經回心轉意了,不如這就和我一起回府成就好事吧。”說話間,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從巷口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十多個胳膊上可以跑馬,拳頭上可以站人的彪形大漢。
這青年長相倒也說得過去,雖然說不上英俊,但也算不上醜陋,舉止卻粗俗無比,一身衣服花花綠綠,雖然都是名貴絲綢所制,卻顯不出半點華貴,臉上還抹着一層白色的脂粉,看起來就和鄉間野臺班子的戲子一樣,偏偏自己還故作瀟灑,走起來搖搖晃晃,拿腔作勢,讓人除了噁心反胃,再沒有別的感覺。
“你這混蛋!”虎頭滿臉通紅,抄起大砍刀就要衝上來和青年拼命,沒等到跟前,一個大漢已經從後者身後閃出,手裡將近五十斤重的鐵鞭輕輕一揮,敲打在砍刀之上,虎頭頓時連人帶刀倒飛出去一丈多,虎口鮮血淋漓,再也握不住砍刀。
“不識好歹的東西!”青年的臉色說變就變,剛纔還笑容可掬,此時卻顯得獰惡無比:“我看上你姐姐,是你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敢跟我動刀子,給我廢了他一雙爪子!”使鐵鞭的大漢應了聲是,隨即獰笑着,向虎頭走去。
小巷中一片寂靜,街上的行人早已絕跡,原本幾扇微掩着的院門,在青年現身的一刻便關了個嚴嚴實實。
“住手!”駱青臉色大變,縱身攔在了虎頭身前:“胡良,你敢胡來,雲大叔回來了,一定不會和你善罷甘休!”
“那老傢伙回不來了。”青年更加的得意:“一個窮措大的老軍漢,也敢和我作對,這一次就叫他死無葬身之地。至於你,如果能哄得我開心,還可以安安穩穩當一個姨太太,你那弟弟我也可以賞他口飯吃,不然玩膩之後直接廢去武功,賣到窯子裡,讓你一輩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說得興高采烈,對站在一邊的雷烈卻是視而不見。
“胡良,胡大少爺?”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胡良仍然沉浸在得意之中,渾然沒有注意到是誰發問,本能地點了點頭:“不錯,正是我,你……”
一道電光閃電般射至,卻在即將接觸到他的時候一分爲三,準確落到了他的兩處膝蓋和兩腿、之間的位置上。
驚天動地的慘叫在小巷中響起,兩腿齊膝而斷,又丟掉了命根子的胡良涕淚交流,當場就昏了過去。負責保護他的十來個大漢不禁臉色大變,然而不等他們做出反應,可怕的打擊已經降臨,一二百斤重的開山刀刀背毫不留情地砍在他們的雙肩上,只是一瞬間,剛剛還耀武揚威的壯漢,已經全數肩骨盡碎。這一下相當歹毒,這些人手臂雖然沒被斬斷,卻一輩子也休想再用這雙手做任何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