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驀地回過身,看向自己的身後,平整滑、順如同錦緞的黃沙一直綿延到遠處的天邊,上面根本沒留下半個腳印。他又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下,被他踩着的黃沙上,仍然是沒有絲毫痕跡。
“冷靜,一定要冷靜。”雷烈極力壓制着心中的負面情緒,突然在黃沙上坐了下來,心神在瞬間晉入到空靈之境,真氣在體內圓潤流轉,心中無思無慮,無喜無憂,迅速達致了物我兩忘。
不知道過了多久,雷烈終於睜開了雙眼,臉上浮現出一絲心有餘悸的神情。“好險,差一點就被引發了心魔,”他喃喃自語着,“看來這無邊沙海真正考驗的,應該是進入者的意志。”他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而澄澈,“小妹還在等着我去救治,蕩決還在等我去復活,我一定不能輸,我一定不會輸!”最後兩句話是對着天空吼出來的,下一刻,他義無反顧地踏上征程,再沒有回頭看後面一眼。
五萬裡,負面情緒再度襲來,雷烈這一次的靜坐時間,比上一次長了將近一倍,七萬裡,他又一次被迫調節心神,花費的時間卻是前一次的兩倍半,而後是八萬裡,九萬里,十萬裡……幾乎每走出一萬里,雷烈就不得不坐下來平復心境一次,每一次的時間都越來越長,效果卻越來越差,十萬裡之後,他調息的間隔減少到了五千裡,十五萬裡之後,每行走兩千裡,他就必須停下來運轉師門的靜神心法一回。
這種負面情緒並非因爲身體的疲勞或者不適而產生,而完全是心理作用——十幾萬裡的路程,相當外界數年的時間,身邊的景色一成不變,沒有風,沒有水,沒有綠色,甚至連半點聲音都沒有,整個天地間空曠寂寥,除了自己彷彿沒有半個活着的生靈,這樣的經歷,這樣的環境,如果換了第二個人,恐怕也早就發瘋了。而雷烈能堅持下來,完全是刀魂的功勞,沒有這個堅凝強悍的靈魂支撐,他絕對無法走到現在。
二十萬裡,雷烈幾乎忘記了自己進入這沙海的目的,如同一個被輸入了強制指令的機器人,向前行走成了他存在的唯一意義,漫漫的黃沙上,雷烈機械地拖着自己近乎麻木的雙腿,一步步行進着,嘴裡還在不停地念誦着師門的心法口訣:“赤子元嬰,維我心燈,赤子……”
“噗通!”機械行走的雷烈無法保證動作的協調,左腳笨拙地絆在了右腳上,整個人重重地摔在沙地上,但這卻讓他的神志出現了短暫的清醒。
“我這是在幹什麼?”他有些茫然地問自己,隨即意識到了自身的處境,真氣隨心運轉,左手瞬間包裹上一層光暈,化作無堅不摧的利刃,重重地斬在了右手的小指上,不滅罡身同時強行停止了運轉。
刀光閃過,小指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傷口迅速地收口,而後斷處的組織開始飛快蠕動着,生出一絲絲肉、芽和仍顯弱小的骨骼雛形,照這樣下去,用不了一天,雷烈就會重新長出一截全新的小指。這正是不滅罡身的妙用,按照記載,如果能夠修煉到最高境界,即便粉身碎骨,只要有一個細胞存活,也可以重新長成、人形,是地地道道的不死之身。
十指連心,雷烈雖說對疼痛的耐受力遠遠強過常人,卻仍然在剎那間痛得冷汗直流,而這鑽心的痛苦又爲他贏得了更多清醒的時間,略顯迷茫的眼神爲之一清,雷烈再度邁步,向遠方走去。五百里之後,他斬斷了另外一個手指,然後是一千里,一千五百里,兩千裡……雷烈以近乎凌遲的方式對待着自己的身體,來換取哪怕只是片刻的清醒,當他又走出將近兩萬裡的時候,整條右臂從肩膀以下,已經全數被寸寸斬斷。
黃沙無盡,甚至連地勢的起伏都和之前走過的一模一樣,雷烈的心神和肉、體已經接近了極限。他有些絕望地看着前方的沙海,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地向前倒下,趴在了黃沙之上,整個人如同陷入了瀕死的狀態——不是因爲身體的傷害,而是完全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心和。
在他的精神世界內,刀魂無力地輕微振盪着,卻再沒有辦法向之前那樣鼓盪起無窮的鬥志與勇氣,如果把雷烈比作一把利刃,那麼此刻,在失去了信念之後,這把利刃已經徹底地變成了鈍刀——信念!?
“我是刀客,沒有佩劍的君子貴族們的所謂五德,更沒有俠客們爲國爲民的情操,我只想把自己的刀法練到最高境界,然後用刀來守護自己的親朋父老,誰敢欺負他們,管他是天王老子也照砍不誤!這就是我即便在最艱難的時候,在面對必死之境的時候也從未放棄過的信念,因能極於念,故能極於道,如果找不到自己的信念所在,武功再高也只是空中樓閣,永遠也別想衝擊至高境界。”
當日親口對風凌說過的話,如同流水般淌過雷烈的心頭,剎那之間,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開始迴盪,開始轟鳴,不斷地重複着兩個字:“信念!信念……”雷烈的眼神開始變得清明,下一刻,他猛然從地上跳了起來,如同一個逃出絕境,重獲新生的死囚那樣縱聲大笑着,笑聲在空寂的沙漠中引發了陣陣迴音。
“沒錯,老子是刀客,沒有那些高貴的德行和青草,但老子有自己的信念,管你是天王老子,天神妖魔,誰敢擋着老子保護救助自己的家人,老子一樣照砍不誤!”吼聲如雷,亙古不變的沙海也不禁爲之微微顫抖,“戰帝又怎樣,沙海又如何,只要是對手,只要我還活着,還能用得動刀,誰也別想攔住我的去路。”
雷烈像個瘋子一樣,一邊仰天大笑,一邊大步向前走着,無邊無際的沙海。在此時的他眼裡,已經不再是天塹和險途,而不過是和十三宗門,和神武宮一樣的敵人,對付敵人,刀客們從來都只有一個態度:不惜一切,不擇任何手段地戰勝,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