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響住在星漢殿。
聽江焰介紹,紅箋更加深切感受到了石清響此時在符圖宗的地位。
符圖塔、日行宮、星漢殿,是符圖宗最爲重要的三個地方。
符圖塔,不用說,那是符圖宗立宗的根本,日行宮,是化神戴明池的住處,星漢殿,原本是戴明池前面歷代宗主召集門中長老商議大事的地方,戴明池接任之後,尤其是隨着他成爲化神,長老們漸漸習慣有事直接去日行宮請示,星漢殿也就空閒下來。
戴明池叫石清響住進星漢殿後殿,除了考慮到他的身體,還分派了一項重要的任務給他:想盡辦法,不惜代價,務必趕緊將那半部魔文寫就的《大難經》破解開。
即使是在符圖宗,這件事也只有寥寥幾人知道,故而在衆多門人弟子眼中,戴明池偏愛石清響,那心簡直偏到胳肢窩去了,像南宮久這等失寵的弟子只有眼紅的份兒。
紅箋跟着江焰未費什麼周折便進了星漢殿,一路只要江焰解釋說這是石清響要見的人,連個攔下盤查的都沒有。
星漢殿佔地極大,前殿有人看守,以前爲石清響看門的竇東陽服侍自己的師父去了,新換的護衛修爲不弱,赫然竟是兩個元嬰。
不過兩位元嬰對江焰這金丹初期十分客氣,打個招呼,詢問兩句,隨即痛快放行。
進到後殿,走不多遠,仿若夜晚提前降臨。周圍黑了下來,再往前伸手不見五指,紅箋對石清響將自己置身於黑暗中早有準備,放出神識。悄聲問江焰道:“那兩人可靠得住?”
江焰回答她:“咱們自己招攬的散修,放心吧,這裡只有我可以隨意帶人進出,就算是南宮久、梅杞幾個要進來。也需得先行通報。”
紅箋稍稍放心,不過越是如此,越說明石清響此時缺少自保的手段。
她腳下越來越快,江焰在後面道:“前面就到了。小心……”
話音未落,紅箋身形一滯,她感覺神識突然遇到了無法穿透的障礙,不但如此,體內真元的運轉也幾近停滯。咦?
“……這裡祭着好幾道‘封禁符’,即使元嬰進來。也會與常人無異。”江焰這時纔將話說完。
這也是爲了保護自己。不叫人發覺他的秘密吧?
紅箋不能辨認方向。只得在黑暗中站定,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江焰揚聲道:“我回來了,猜猜。我帶了誰一起來的?”然後他拉了紅箋一把,道:“來。跟着我,咱們再往前走走。”
紅箋咬住了脣,心中“砰砰”急跳,她沒有作聲,隨着江焰往前走,亂七八糟地想:“我應該出聲先和他打招呼的,爲什麼我會突然張不開嘴?真是,方紅箋,你緊張個啥呀?”
看這樣子,石清響應該在前面黑暗中,但江焰話說完半天了,紅箋沒作聲,也沒有聽到石清響的聲音,氣氛一時變得有些詭異。
最先出聲的竟然是“寶寶獸”,自從進了符圖宗,它一直老老實實的,此時突然“吱吱”接連叫了好幾聲。
這叫聲打破了僵局,前面有人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將‘寶寶獸’帶來了?先把小傢伙交給阿焰抱着好不好,我們說說話。”正是石清響。
出乎紅箋預料,石清響這話聽上去沒有太多波瀾,就像是他早便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江焰沒有多想,“哎呀”一聲,懊惱地道:“真是,這小傢伙早不叫,晚不叫,還想讓你猜一猜,一點兒驚喜都沒有。”
紅箋摸了摸“寶寶獸”的大頭,試圖將它交給江焰。
黑暗中“寶寶獸”猛然一掙,掙脫了兩人交接的手,往前一躥,跳到地上,帶起一陣風,往殿外跑去。
江焰“哎呀”一聲,摸黑聽着聲音自後追去。
紅箋心中很亂,聽着“寶寶獸”和江焰越去越遠,漸漸沒了聲音,周圍靜了下來。
石清響默然半晌,道:“怎麼一直不說話?”
紅箋開口,聲音聽上去小心翼翼的:“你,你的眼睛……能叫我看一看嗎?”
石清響沒有答應她,卻道:“你不要聽江焰危言聳聽,我只是暫時看不到東西,沒有那麼嚴重。你先說說這些年你的情況吧,八年了,想回不得回,肯定很辛苦吧。”
紅箋便將自己被關苦修部小世界、遇到師弟陳載之的經歷由頭至尾講述一遍。
石清響聽完明顯鬆了一口氣,聲音中透出一絲輕鬆來:“這是好事啊,是難得的機緣,你吃了那麼多苦,有‘寶寶獸’在,也該轉運了。金丹後期,咱們再想辦法衝一衝,升上金丹圓滿,就該爲結嬰做準備了。”
紅箋應了一聲,心頭更加沉重。
石清響笑了一聲:“好好修煉,至於我這裡,你就更不用愁了,江焰應該把情況都跟你說了吧,比我們預想的要好,用不了多久,鷸蚌自會相爭,大家只管等着看好戲就是……”
紅箋默默地道:“他總是這樣,安排好了一切,叫我不用愁不用多管,將心比心,我何曾爲他考慮過,爲他做點什麼。”
她開口將石清響的話打斷:“你……我過去看看你,好不好?”不待石清響答應,紅箋已循着他的聲音摸黑走了過去。
石清響失笑:“怎麼了,以前又不是沒見過,我還是老模樣。”
“不,我不要看見何風,就你在寰華殿那會兒的模樣。”
紅箋越走越近,再往前,她將走出封禁符的範圍。
石清響坐在殿內唯一一張太師椅上,本來手搭扶手,後背挺直,此時放鬆身體向後靠了靠,調侃道:“好吧,真是,叫你看見那一回還惦記上了。正好我也看看,這八年你變化大不?”
紅箋腳下一頓,問道:“不是不能動用神識?”
石清響含着笑,語氣中透出一絲不在乎:“能啊,都說了叫你別相信江焰胡說。”
“……他說你一動用神識便會頭痛,他不會騙我。你別自己找罪受了,我還是八年前的樣子啊。”連紅箋自己都沒發覺,這短短几句話她說得小心翼翼,溫柔似水。
說話間紅箋已然出了封禁符控制的區域,身前雖然依舊一片黑暗,神識卻一覽無餘,木系靈種在她腦海裡驀地發出一聲歡呼:“好多木真元,哈哈,太好了,快點上!”
紅箋大怒,暗自聲色俱厲地呵斥它:“閉嘴,那是我朋友,你再胡言亂語,我就讓他把你收拾了,落個耳根清淨。”
木系靈種登時噤聲,停了一停,才萬分委屈地嘀咕道:“我這還不都是爲了你好?再說我和你已經融爲一體了,他怎麼收拾我?”
紅箋沒有搭理它,她神識已經“看”到了石清響,還未細細打量,卻見他猛一皺眉,伸手按住了額頭。
紅箋疾走兩步,來到他身前,傾身幫他在太陽穴上輕輕揉捏,嗔道:“非要逞強,這下可吃到苦頭了吧?”
石清響遲疑了一下,擡手輕輕覆在了她的手掌上,聲音溫和:“你的氣息可是大變樣了……若不是聽你說話,這樣感覺到你,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終於回來了。”
紅箋低頭在他耳邊笑:“這樣就能感覺到?我可是去出了八年苦力,你沒有發現麼,我的手指頭變粗了……”
紅箋突然停下,因爲石清響擡手摸上了她的臉頰。
掌心溫暖,指腹溫柔,透着小心翼翼,珍重不捨,紅箋感覺地到,所以她心中軟得一塌糊塗,傾身動也不動,任由他以手將自己的五官細細摸了一遍,才道:“現在可相信了吧。這幾年,眼睛看不到東西,是不是很辛苦?”
石清響兩指捏着她掉落額上的一綹秀髮,慢慢下滑,將它送到紅箋耳後,順手捏了下她的耳垂,聲音裡透着心滿意足的笑意:“還好,每當我覺着辛苦、不方便,只要一想起當初你在煉魔大牢裡過的也是這樣的日子,就會覺着這大約是老天爺的意思,一切都很圓滿。”
紅箋咬着嘴脣,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定定落在他俊秀的眉眼、上翹的脣角上,停了一停,低聲詢問:“明知道後果這麼嚴重,爲什麼非要急着結嬰?”
石清響遲疑了一下,似是不知道如何答她,紅箋柔聲接道:“你是不是把兩部分《大難經》都練了?我練了之後,只是試着和上古靈泉溝通了一下就昏了過去,從那時候起八年我沒敢再用過《大難經》,你呢,你練到什麼程度了,竟能確定我還活着?”
她既猜到,石清響不再回避,嘆了口氣幽幽地道:“我從吞下‘覆水’,回到年輕的時候,殺戮、魔化、算計,我總會恍惚覺着這一切都是假的,不管戴明池還是季有云,甚至我自己,全都那麼得不真實。只除了你。我得知道,自己在做的這一切還有沒有意義。”
紅箋心中酸澀,怔怔望着他:“若是我真的死了呢?”
“不知道。”石清響臉上木木的沒什麼表情,“我想老天爺既然讓我回來,不會那麼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