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箋隱隱覺着今天的見面有些不同尋常。
但在摸清楚石清響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之前,她還需老老實實扮演好蕭蕭這個異類。
“石先生,蕭蕭看你來了。你這些天有沒有覺着哪裡不舒服?”殷殷的關切像蜜糖一樣流淌出來,若叫飽受她禍害的費承吉和張鈺師徒聽見,一準會驚掉了下巴。
黑暗裡石清響笑了一聲:“還好。”
“咔”的一聲輕響,紅箋所呆之處一顆珠子突然發出瑩白色的光芒,頓時照亮了紅箋那張濃妝豔抹的臉。
紅箋心中一凜,隨即鎮靜下來,調整好表情,衝着石清響露出了一個程情情式嫵媚的笑容。
石清響良久未語,過了好一陣才道:“不要客氣,隨便坐。”
紅箋應了一聲,走過去坐到了上回的位置,手託着腮,頗有些惆悵地道:“上次從這裡回去,蕭蕭就一直牽掛着先生,萬物相生相剋,這才符合世間法則,你的病情也肯定會有辦法可以根治,就不知道我能爲你做點什麼,若是有哪樣寶貝能治得好你,蕭蕭願意走遍千山萬水,不管多困難,哪怕上天入地,都去爲你尋來。”
這番話說到後來,已夾雜了紅箋自己的幾分真心意,雖然與石清響二十幾年沒能見面,他此時坐在對面叫紅箋頗覺陌生,但當年他曾經幫助過自己,兩個人冒着危險並肩戰鬥過。
他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又說“助人乃快樂之本”……
“不要擔心,一切都還控制得住,我還能活很長的時間。”石清響的回話很溫和,這樣的語氣,彷彿說話的人在那一時間心裡充滿了柔情。
紅箋頗爲奇怪,咦,難道蕭蕭這種淺薄的只是動動嘴皮子的關心也能叫石清響大受感動?他不會這麼缺愛吧?
要不再加把勁兒試試?
紅箋刷地一下就進入了童黛面對衛以蓮時的狀態,兩隻眼睛亮閃閃地望着石清響。臉上的神情是那麼得傾慕依戀。
“石先生。我自從見……呃,聽到你說話,就覺着自己好像也染上了一種怪病,心裡頭老是想着你,每時每刻都在爲你而憂慮,作夢也會夢到你,我管不住自己的腳,也管不住自己的心,就想着來看你,聽聽你的聲音。哪怕你只是笑一笑,我的心裡就像喝了蜜一樣開心……”
紅箋越說越是遲疑。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她突然發現自己說了這麼長的一番話,石清響那邊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出,他在做什麼?沒經歷過這種事傻眼了還是根本沒聽見?
對着舊相識,這戲演得本就很有心理壓力,對方又一點反應也不給,紅箋扮做蕭蕭以來還是第一次有說不下去之感。
她探身問道:“石先生。你怎麼了,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半晌方聽到石清響幽幽嘆了口氣:“我聽着啊,這麼動聽,這麼快就說完了麼?”
紅箋頓時驚訝地張開了嘴,不知如何應對,說的人沒詞了,聽的人卻還意猶未盡。這真的是石清響?
她停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石先生,你說我這樣,接下來可怎麼辦好?”
“只能是你在丹崖的這段時間。想來看我了,就像現在這樣隨時過來。”在紅箋聽來,石清響的聲音竟隱隱帶着幾分悵然。
這傢伙難道還真是看上了蕭蕭?不可能吧。紅箋心中疑惑,石清響的話中之意似是很篤定自己不會在丹崖一直呆下去,他從哪裡做出來的判斷?
既然摸不到底細,那就先將這些放到一旁開始談正事吧。
紅箋馬上穩住了心神,道:“其實蕭蕭這次過來,也是正好有事相求。童師姐和我一起來的,石先生爲什麼不允許她進來拜見一下呢?”
石清響的回答帶着笑意:“是她的事麼?她又不像你這樣一心一意地想見我,我不見她又有什麼關係?”
這小子,多半是病中閒得無聊,發現蕭蕭這麼個有趣的人,特意逗上一逗,拿來開心吧?
紅箋想了想當年的石清響,看着禮數週全,對誰都很溫和客氣,其實肚子裡蔫壞蔫壞的,這種事他到是太能做得出了,當下並不接茬,道:“確實是她的事。”然後她壓低了聲音:“你這裡說話方便嗎?會不會給旁人聽到?”
“爲什麼會不方便?即使是元嬰,神識也不可能穿透我這法陣。再說都是自己人,誰會閒着無聊來我這裡偷聽。”石清響回答起她的問題顯得特別有耐心。
“呃,好吧。是這個樣子……”紅箋便將童黛目前遇到的困難由頭至尾給石清響講了一番,最後道:“石先生,你看,這強扭的瓜不甜,你能不能幫着從中說和一下,叫貴宗的齊長老高擡貴手,放過這一對兒苦命鴛鴦?”
“他們算什麼苦命鴛鴦?”石清響口氣微嘲。
紅箋說話的語氣乃至用詞還都在努力往蕭蕭身上靠攏,石清響突然由中挑出一句來一本正經地反問,到叫她怔了一怔。
停了停,石清響問:“童黛能去齊長老身邊,這個結果不好嗎?”
紅箋沒有貿然回答,她感覺石清響這話問的似乎若有深意,她將童黛當做朋友,希望童黛和衛以蓮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但若是拋開這層關係,童黛帶着恨意在齊天寶身邊站住了腳,那對大局而言真是太有利了,難道石清響竟是這個意思?
石清響沒有等她回答,繼續又道:“你童師姐也好,衛師兄也好,他們都是丹崖宗的一份子。爲什麼不可以犧牲一下?”
紅箋試探道:“你這是在爲丹崖宗着想?”
“我在爲你着想。”石清響的回答叫紅箋聽不出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思。他道:“叫齊天寶感興趣的丹藥配方,是我提供給英麒的,鍾秀和米時獻搞得那些把戲,我也早便知道,那天米時獻不是還送了一對幻珠過來?”
紅箋很驚訝,石清響的意思竟是在向自己當面承認,童黛的事就算不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對此也是持樂見其成的態度。
他究竟想做什麼?爲我着想,他知道我是誰麼?
紅箋有些茫然無措,顯而易見,對面的石清響變化太大,不管做事還是想法都叫她覺着十分陌生,再拿二十幾年前的印象去判斷只會謬以千里。
她很光棍地道:“我不懂。若是爲我着想更應該去阻止這件事,童師姐不願意,她甚至完全不知情,你打算安排她犧牲去做什麼?”
石清響沒有回答她,他在黑暗中似是擡了一下手,紅箋身旁茶几上多出來一個小玉盒。
石清響道:“打開看看。”
紅箋拿起盒子打開,裡面放着一顆乳白色隱隱透明的丹藥,品相很高,只這短短工夫外溢出來的氣息呼吸到心肺間便有一種澄心清神之感。
這竟是一顆定靈丹!紅箋趕緊將盒子關嚴。
定靈丹這東西是修士結嬰時必備的丹藥,十分難得,當年她與季有風的初識便是因爲季有風面臨結嬰弄不到定靈丹。最後季有風退而求其次,以弱雨、月華這些治療神識的丹藥與妖獸的妖丹二次煉製,才勉強對付了過去。
果然聽着石清響說道:“這是我金丹圓滿之後,英麒幫我煉製的。你拿去吧。童黛的這件事,我也幫你解決掉。”
不但痛快地答應了,還送了份大禮給自己。紅箋遲疑了一下,問道:“你需要我做什麼?”
石清響嘆了口氣,回答道:“莽莽撞撞,礙手礙腳,你什麼也不必做,就安安分分在費承吉那裡呆半年吧,有空了常來看看我,有了困難只管和我說,等自宗門秘境裡出來,就遠遠離開這裡,到別處闖蕩去吧。”
這番話勉強說是對蕭蕭說的也可以,但兩人來來回回這麼多回合,紅箋再覺不出不對勁兒來那可太遲鈍了,她乾脆站起身來,便要往石清響的地方去。
可石清響只是手輕輕一擡便阻止了紅箋靠近,巨大的修爲差距使得紅箋不得不止步,聽他輕聲笑道:“別,蕭蕭,你別過來,你這身打扮靠太近了會嚇壞我。”
紅箋不再理會其它,直接道:“我弟弟呢?他在哪裡?”
石清響不笑了,語氣中透着慎重:“放心吧,他現在很好,很安全。你先按我說的去做,半年之後,我告訴你他在哪裡。”
這是替她全都安排好了,生怕她不肯照做,還以此來吊着她。紅箋又是氣惱又是不解,急道:“石清響,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石清響很平靜地道:“我沒有搞鬼,這只是眼下最正確的選擇。相信我這一次,好不好?”
紅箋其實是一頭霧水,但石清響既然早早認出了她,到現在也沒有戳穿,更沒有將她交給戴明池,足以說明他無意於真的投效符圖宗,最後她只得點了點頭,無奈地道:“好吧。”
石清響卻有些惋惜地道:“怎的這麼快就穿幫了呢,少了好多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