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箋“大難經”三個字出口,天魔宗的諸老齊齊色變,就像紅箋嘴裡說出來的不是一門絕世功法的名字,而是什麼不得了的魔咒。
紅箋本已做好了這些隱居多年的魔頭們根本沒有聽說過“大難經”的準備,可見這反應,明顯不是,她心中更是篤定,反應在言行舉止上便更加從容。
“季氏‘大難經’,傳說未卜先知可窺天機,哼哼,道修中有這樣的功法,我等又怎麼會不知?”程大長老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紅箋微微眯了下眼睛,看樣子還真是祖宗吃過這功法的大虧,這忌憚代代相傳,以至到現在還有這麼大的餘威震懾着這些魔頭。
她手指輕輕安撫着袖子裡的小黑,侃侃而談:“戴明池收我爲徒時,我也曾疑慮過堂堂化神爲何會看中我這練氣學徒,直到一年多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有三個化神聯手,便可以暫時破開‘天幕’,戴明池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他與金東樓、刑無涯暫時合作,將我們幾個送到了‘天幕’那邊……”
這秘密本就是真的,只是紅箋講來,被送到魔修地盤上的齊秀寧變成了她自己。
天魔宗的諸老哪裡聽得出來,他們只知道若是眼前這女修全無憑據藉口胡編,絕編不得如此離奇而又叫人細想之下恍然想到:原來竟是如此!
當下程大長老便決定聽這女修說下去。
就不爲別的,單是她口中的“大難經”也值得衆人此時豎起耳朵來,一字不落仔細聽着。
當年“天幕”突降。程家人來不及撤走只得蟄伏,祖宗的這些辛酸往事在程氏一族中代代相傳,以至這些與世隔絕的魔頭們縱使不知道現在的化神戴明池、刑無涯有多厲害,卻對商傾醉和季氏“大難經”談之色變。
程大長老牢牢記得了他父親曾經說過的話。因爲“大難經”的存在,商傾醉就像一座不可攀援的高山擋在各大魔宗前行的道路上,避又避不開,陰謀詭計全不好使。每到關鍵的時刻總有他突然出現,不知多少宗門壞在他的手裡,幸而他們天魔宗的秘法也極大地增強了神識,這才勉強撐住敗局,季氏不亡,就算沒有神殿現世,那場道魔之爭也必以道修大獲全勝而終結。
故而當時天魔宗的宗主才苦心積慮地尋找機會,想要殺死季瀾。
看來要叫這些魔修上當也容易,紅箋的脣角露出一絲笑意。她繼續說道:“原來當年商傾醉進入蜃景神殿之時。修習了‘大難經’的季家祖先被人襲殺。那人搶走了半部‘大難經’,致使季家傳人再也學不到完整的功法,戴明池等人正是受季家後人所託。派我們去那邊尋找失落的那部分功法。我由此纔有機緣進了天魔宗。”
紅箋頓了一頓,見程氏諸人眼巴巴望着她。便將兩手負於身後,纖細的身軀挺拔如修竹一樣筆直,下巴微擡,向程大長老問道:“大長老,難道我們要一直站在這裡,這麼劍拔弩張地說話嗎?”
程大長老就坡下來,哈哈一笑,道:“說的是,不管姑娘是什麼人,既然來了我們這裡總不能慢待。請!”
他說了“請”字,紅箋的前面便讓出路來,幾個老者沒有反對,那面生胎記的老者甚至還擠出了刻意的笑容。
紅箋視若未見,與程大長老並肩往府邸深處走去。
看得出這個藏身之處佈置得頗有些倉促,以法力破開的通道兩旁,滾落的碎石隨處可見,紅箋道:“沒想到諸位只是去了趟煉魔大牢,便搬到山谷里居住,大長老真是謹慎!”
程大長老話裡有話:“對方修煉了‘大難經’,不謹慎些哪裡還有我們的活路?就這樣我也擔心會給人順藤摸來。”
紅箋含笑回道:“大長老放心,那季氏後人季有云現在身陷麻煩當中,自顧不暇,暫時顧不上報復各位。”
程氏諸人無意叫紅箋進入山谷,往前沿着通道走不多遠豁然開朗,紅氈鋪地,簡單擺了幾把座椅,頗有點兒議事廳的意思,程大長老揮手請紅箋入座,自己在主位相陪,道:“齊姑娘剛纔話還沒有講完,不知你去了天幕那邊又發生了何事?爲何會與我天魔宗產生糾葛?”
他已經打定主意,這女子背景複雜,就算她真與宗門有關係,宗主已經離魂去世,沒聽說“天幕”消散,那麼一干門人也不可能過來,只她一個的話,絕不能只聽她三言兩語,便叫自己和族人爲她賣命。
但聽一聽她的經歷,瞭解一下外邊的情況總是不錯。
紅箋大大方方落了座,方纔不緊不慢地道:“我們一同穿越‘天幕’的共有六人,只有我一個女子。‘天幕’的那邊便是無盡海,環境險惡,要想活下來着實不易,過去之後沒有多久我們六人便起了爭執,自相殘殺加上妖獸的襲擊,一下子便死傷了近半。我當時受了重傷失去意識,幸而出發時戴明池曾將一縷元神附在了我身上,這縷元神一直護衛着我,直到消耗殆盡。”
若非與季有風關在一處將近二十年,受他耳濡目染,紅箋也不會有這樣的見識,將她從未見過的魔境編得有模有樣,叫這些沒撈着踏足魔境的魔修們聽不出絲毫破綻。
這世上的事便是如此玄妙,紅箋不想失去,不想改變,卻偏偏無力扭轉乾坤,而那些不經意間的收穫,也在她全無預計的時候逐一派上了用場。
“……宗門長老在海上獵殺妖獸,將我撿回了天魔宗。秀寧傷好之後,有幸得宗主親自教導,收爲弟子,……這才決意爲宗門貢獻一份力量。”
臉生胎記那老者嗤笑一聲:“騙人,這些話也只能拿去糊弄一下三歲的小孩子,我且問你,你既是在天魔宗築基修煉,又說自己是宗主的親傳弟子,可你築的竟是道基,這豈不滑稽?”
他雖帶着笑,眼神卻鋒銳如刀,好像下一刻便會跳起來翻臉,不獨是他,就連程大先生臉上的神情都有些發冷。
“我來之前,對於藏身道修腹地的幾位長者是十分欽佩的,沒想到見面一看,諸位竟是如此沉不住氣。”紅箋狀若惋惜地嘆了口氣,“我就算築成魔基,修煉《三目離魂經》又有何用,難道區區幾十年成就還會超過在座的各位?宗主看中我,是因爲我可以修煉‘大難經’,數千年來那半部‘大難經’一直在天魔宗蒙塵,無人能入得了門,誰料秀寧和它卻有偌大的緣份,宗主欣喜異常,這才收我爲親傳弟子,將那半部經書傳給了我。”
“你竟學到了‘大難經’?”
“什麼,宗門竟有‘大難經’?原來當年那季瀾果然是死在了咱們天魔宗的手裡,哈哈!”
幾個老頭子聞言再不能保持冷靜,一時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那個穿土黃衣服的老頭突然開口叫道:“那道修這邊姓季的和戴明池等人派你過去的目的不是達到了?姓季的有了完整的‘大難經’,咱們豈不是要由人宰割?我纔不信宗主會這樣胡塗。”
他話一出口,卻發現幾個老兄弟一齊向自己望來,目光頗有些古怪,“齊秀寧”還衝着自己露出了一絲揶揄的笑意,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瓜。
紅箋深覺此行實在是太順利了,有這樣的人在,她直陳立場的話便可以說出來:“那‘大難經’我若是不能修煉也就罷了,如今這情況,就算我肯回歸道修一邊,季有云也不會容我活在世上,在他那煉魔大牢裡關到死都是輕的。這世上只有我倆各學了半部‘大難經’,他道,我魔,他強,我弱,他明,我暗,天意註定,我和他便是宿命中的敵人。”
聽了紅箋這番話,穿土黃衣服的老頭不由臉紅,其他幾個人的神情卻都顯得頗爲興奮。
程大長老不由鼓了下掌,道:“齊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這麼說先前定是齊姑娘算出了煉魔大牢的位置,不知你是何時回來的,又是怎麼騙過了那季氏後人,你來找我等有什麼打算?”叫好歸叫好,若叫他出人出力幫着這“齊秀寧”與道修死磕,他還是不會輕易答應的。
紅箋的目光中露出了盡在掌握的自信,她便知道,當她攜這麼多秘密、巧合而來,想要說服這些魔修,叫他們相信自己並不是一件多麼難以做到的事。
一個完美的謊言,都需要具備哪些因素?
井小芸的配合,剛好合適可以叫紅箋拿來冒充的身份,人人皆好奇想一聽究竟的“大難經”秘聞,真假混雜的講敘,還有眼前這些人那極度渴望道修大陸再度亂起的心思。
最關鍵的,這些天魔宗的後人並不知曉道修中那份“大難經”的傳承早已經一分爲二,他們沒有聽說過季有風,自然也就想象不到眼前這“齊秀寧”根本未曾去過魔境,她是在他們剛剛攻陷的煉魔大牢中學到的“大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