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出租屋裡宅了好幾天,頓頓吃外賣,不敢出門。
爲了治療我們狂躁的情緒,她買來一打彩色的報紙,我們把上面所有時髦的買不起的東西剪下,貼到牆上,比劃到身上。
紫薇一邊剪一邊罵罵咧咧:“奶奶個熊,掙到錢,這面牆上的照樣全買下來。”
我承認我們消除壓力的方式有點古怪。
我估計小米找不到我也會着急,但着急也沒用,我得先保全我自己。
雖然沒見過真人,但我早就從紫薇的嘴裡知道老徐的老婆不是一般的難惹。壞了她的事,一定會被她好好教訓一頓。
要說被打,我們經歷過一次,那次是和紫薇一起,她是主要被打,我是因爲掩護她被打。
也不知道她那天哪根筋搭錯了,竟然以爲別人喝酒喝高了,就在別人錢包裡摸錢。
最搞笑的是她自己也喝高了,第二天才發現自己已被毀容,半邊臉腫得像個氣球,說話變成了大舌頭。結果難得有人高價找她拍片子,她也沒接成活,氣得在家裡恨不得把另半邊臉也給毀了。
紫薇巴掌大的小臉,卸下那些她引以爲傲的朋克妝,還算精緻,挺適合當模特兒的,就是身材差點,跟個男人婆差不多。
“模特兒好當,主要是靠PS啦,想不PS都美就要打針,還是PS成本低。”她對做這這一行也不是太有信心,總是把它說得一錢不值,跟玩似的。
確實也是,做模特兒,特別是三流模特兒能賺幾個錢呢,想要賺大錢,就必須冒風險,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沒得選。
也許紫薇有,但她選擇了陪我,在這條不歸路上一直走到黑。
所以我欠她的。
況且這一次,也的確賴我辦事不力,或者有非分之想所以才捅下婁子。如果有什麼後果,我必須一個人擔着,不能連累她。
想到這裡,我趕緊找到我的手機卡,插進手機裡,開機。
第一條短信是小米前兩天發的:“姐姐,醫院說這周內不交錢就趕我們出去。”
第二條是我媽一天前發的:“龍四你怎麼還不來”
她一貫的風格,沒有標點,一氣呵成,因爲她找不到標點在哪。
第三條短信,居然是老徐剛剛發的——龍四,我很擔心你。你們趕緊搬個家,那裡不太安全。需要幫助可直接聯繫我這個新號碼。
我關掉電話,沉思片刻。紫薇翻了翻身,好像是醒了。
“起來!”我推她。
“做什麼!”她朝我喊。
“換地方。”我說,“除非你想死。”
“沒錢了。換不了地方。”她說,“要走你走,我等死。”
我硬生生拖她起來,卻沒想到她揮手給了我一個大耳光,衝我喊:“老孃早就警告過你,別對男人動心,男人都他媽是混蛋,你爲啥非要犯賤?”
我當機立斷回了她一耳光。她立馬朝我撲了過來,衝着我的胳膊就咬下去,如果不是我及時揪住她的頭髮,估計皮肉都要給她扯下來一大塊了。
“我X!”她捂着腦袋,退開一步,惡狠狠地對我說,“你再衝過來試試?”
“你再敢衝過來試試?”我齜牙咧嘴地重複她的話,揚着胳膊,作勢要衝過去揍她。
她一腳踢翻了茶几,衝進廚房去咕嚕咕嚕地喝着水龍頭裡的涼水。
我癱在牀上,看着氣窗外面灰白的天空和那些捱得緊緊的高樓,像鉛筆畫出來的一樣,恍惚得不像真的。我混混沌沌地想起了過去的事,想到那時還健康快樂的媽媽,想到我昏暗卻安全得如同一個密碼箱的小房間,甚至還有那個模糊而溫暖的爲我帶來哆啦A夢的男子。虛弱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睛裡流出來。
真他奶奶的受夠了。
我起身,拎着我的雙肩包,走了出去。我知道紫薇會跟上來,不用看也知道。
我們隔了半條街,我給自己買了一杯奶茶,綠茶味的,一邊走一邊吸。經過商場的玻璃窗時我發現,她也買了,也在一邊走一邊吸。
這兩年我們已經習慣彼此,離不開彼此。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做一樣的事,吃一樣的飯,睡同一張牀,欺騙同一個人,花同一個錢包裡的錢。
這是遊戲,也是生存的手段。
我們早已經學會不再互相責備,因爲看不慣彼此,其實就是看不慣自己。
無處可去,這一次我要選擇的是——回家。
自她出事後,我把那裡能賣的東西都賣光了後,就再也沒回過的地方。
這幢房子是她目前唯一的財產,之前她所有的錢,已經被“9414”揮霍和轉移得精光,等她發現的時候,一切爲時已晚。
她報了警,想保全最後一點自尊,卻差點被活活燒死。縱火者就是“9414”,他燒掉車,本想與她同歸於盡,卻讓她僥倖逃脫,在車快爆炸的一刻從車上滾下來。無奈生不如死,如此慘狀令人唏噓。
我得知一切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渾身是血的她,以爲她死了。
那一刻,我距離她很近卻遠得像抓不住,全身僵到哭不出,動不了。最後我昏了過去。
要不是有紫薇陪着我,孤苦伶仃的我哪能一口氣撐到現在。
爸爸倒下之後,我有媽媽。媽媽倒下之後,我只有一個非親非故的紫薇。
想到這裡,我心裡的怨氣全消,停住腳步,等她從後面追上我。
她慢慢走上前,嘴裡含着吸管看着我,裝模作樣地說:“咦,這麼巧?”
我什麼也沒說,一把攬過她的肩,與她一起往前走。
“有廣告公司看上我了,要簽下我。”紫薇滿不在乎地說,“我要紅了,你不要嫉妒我。看你的表現,如果心情好,我也可以養你的。”
“別逗我開心了,有這等好事你還能忍到現在才告訴我?”
“好事都被你變成了壞事,沒這個心情。”她哼哼說,“實在找不到好男人,我們就拉拉算了,我做老公,你做老婆,大不了就是生不出兒子。”
“去死!”我一掌拍開她靠得很近的笑容猥瑣的臉,卻還是露出愉快的神情。
她總能讓我在最失意的時候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