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狂風和暴雨彷彿席捲了整個世界。

夜深了, 路上的行人頂着快要散架的雨傘匆匆忙忙趕路, 街道邊上一排排的商鋪早已經關了門, 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還亮着燈光。

商鋪對面是這裡的街區公園,裡面有一條長長的石板路,被兩側鬱鬱蔥蔥的樹林所環繞着。

石板路中央的人行道兩旁每隔幾十米都會有一架長椅,天晴的時候, 夜晚納涼的人總是喜歡三兩個坐在這裡一邊仰望夜空一邊嘮嗑。

今天因爲暴雨的關係, 小樹林幾乎沒什麼人, 風雨讓枝葉隨風肆意盪漾,一眼望去還有些陰森可怖。

隔壁馬路上偶爾駛過的私家車的遠光燈照射在這邊密林的樹葉上,雨水折射光影,一瞬間模模糊糊能夠看清密林內空蕩蕩的模樣。

就在這片幽靜深處的一架長椅上,端琰靜靜地坐着。

他的頭疼的厲害,對於一個沾惹一滴芒果汁都會全身不適的人來說, 今天那一大杯鮮榨的芒果汁, 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從嘴脣到口腔內部再到舌頭乃至喉嚨都失去了知覺, 神經彷彿被麻痹,吞嚥變得極其困難, 呼吸也變得極爲艱辛。

即使之後匆匆跑去藥店買了抗過敏藥, 緩解了呼吸系統幾乎痙攣的急症情況,但早已被充分吸收的芒果汁此刻彷彿已經侵蝕了他的五臟六腑,密密麻麻如同蕁麻疹一樣的疹子悄無聲息的在身上開放,所到之處瘙癢難耐,還會有些微微發痛, 這一切都瘋狂的折磨着端琰的神經。

當然,讓端琰失魂落魄的罪魁禍首並不只是芒果過敏帶來的全身不適,更多的是他此時此刻極爲掙扎的內心。

他大概知道徐子元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

對方料定了自己肯定知道呂佳音身上的秘密和整個案件的部分真相,如果自己能爲他們提供一個更勁爆的、更有利於上官澤的消息,那麼他一定會說:“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幫助你的母親。”

但是,母親能夠獲得幫助的可能性,其實微乎其微。

母親被抓,本身就是上官澤和許三埫談攏後的最直白的表現。

也許對方從母親被抓後找自己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談判,而是利用自己如今的慌亂套出更多他們想要的東西,順便可以將想要收拾掉的人一網打盡。

而自己的母親,說不定本身就在這個名單之中。

畢竟,母親說到底只是許三埫的一顆棋子。

利用之後給點小恩小惠,出事的時候立刻棄之作廢。

許三埫是不會爲了自己母親這種小人物大動干戈的,礙事的話,丟了就行了。

端琰臉上的表情越發頹廢。

他頭一次發現,面對權力的時候,自己竟然會卑微到無計可施,所有的關係戶在這一刻顯得都是那麼陌生和蒼白無力。

一時之間,他竟然找不到任何辦法來幫助自己的母親。

端琰閉上雙眼,任憑大雨潑灑在他的身上。

夏季的雨水總是狂暴而兇猛,水浪拍打在身上甚至有些微微發疼。

端琰垂下頭,委頓無力地撐起臉頰,整個人的精神已經崩成了一條線,彷彿再有一絲一毫的刺激,下一秒就會繃斷似的。

而懷中的手機從剛纔就不斷地響起,他沉默地看了兩眼:全都是陳月洲和父親打來的。

端琰緩緩伸手擦去手機屏幕上的水漬,呆滯地看着刺亮的屏幕發呆。

直到一條短信印入眼簾,看到發件人,端琰劃開——

[想好怎麼說了嗎?想好了的話,明早我們就見一面吧。]

端琰將手機反扣在手心,垂下眼簾,一言不發。

……

這個不安靜的夜裡,像端琰一樣沉默的人還有端溪。

身處小黑屋之中的她,透過狹窄的小天窗,看着外面淅淅瀝瀝的世界,臉上倒沒有太多表情。

她似乎早就看到了未來,所以只是在安靜地等待結果。

說到底,從決定踏入這場遊戲的那一刻開始,世界上就沒有了黑或者白,正義或者邪惡。

原始資本的積累向來都伴隨着罪惡,這不過是一場不斷更換隊形的站隊遊戲,你亡我興,你興我亡,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她很平靜,彷彿沒有一丁點害怕。

只是在想到自己的兒子時,視線才漸漸地遠了起來——

那是無數年前的一個夏天,太陽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她被父親罰站,頂着炎炎烈日,手上攥着一份89分的數學試卷。

其實89分並不是個差勁的成績,在班上能進前十,只可惜,她生在一個連89分都顯得無能的家庭裡。

文人家庭出身,家裡老人是早一波留洋知識分子,從小親戚們都住在一個家屬院裡,你家孩子考幾分、我家孩子考幾分、你家孩子拿了什麼獎項、我家孩子得了什麼獎金……都是家長們攀比炫耀和茶餘飯後交談的談資。

父母那輩人基本都是多生子女,他們因爲共同的血緣親情而產生歸屬感互相惜憫,卻也因爲自幼點點滴滴不愉快的積累而產生埋怨和厭惡。

人不會認爲外人的善意理所應當,所以外人對自己釋放惡意的時候,雖然氣憤卻也覺得正常;可是,人會覺得親近的人對自己善意理所應當,所以當親近的人對自己釋放惡意的時候,那份憎恨和絕對不可原諒,很容易刻在骨子裡一輩子。

於是,他們一邊希望自己的兄弟姐妹們不要過的太悲慘,一邊又希望他們的兄弟姐妹們千萬不要過得比自己好。

同情、羨慕、心疼、嫉妒、憎恨……這些現實而複雜的感情,在這些多生的兄弟姐妹之間瘋狂繁衍着。

最終,所有的情緒變成了父母對她的那句:“我不求你別的,你至少得比你表妹強吧!”

可是,就這“至少”兩個字,是她前20多年人生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她的表妹林安安,太強了。

因爲強,所以覺得每個人的人生都很簡單,所以覺得只要努力就能考滿分,所以覺得只要奮鬥就能上清華。

林安安的天賦讓她生兒就是一個何不食肉糜的人,永遠站在一個很高的位置,不會理解別人的痛苦,更不會理解別人因爲她的存在而產生的痛苦。

她讓埋頭努力的自己這麼多年的人生,彷彿顯得一文不值。

但是,自己對林安安的嫉妒,在學生時代的那段時光裡,說到底也就是打打嘴炮和偷偷把她的試卷丟馬桶裡的程度而已。

因爲罰站過後,爸爸總是會給她準備好吃的西瓜冰沙,媽媽總是會換着授課方法給她補習。

爸爸媽媽很愛她。

因爲被愛着,因爲幸福着,所以心底是被填滿的,負面的情緒再多,到頭來內心能裝下的也不多。

長大之後,她有幸福的家庭,有着和她一拍即合並且相愛的丈夫,有成熟穩定而又發達的事業……縱使依舊嫉妒着考上清華的林安安,可也只是嫉妒罷了,她的人生還要開闢出更多的幸福,無暇顧及別人的幸與樂。

那是一個秋老虎猖狂的九月,天氣是火辣辣的熱,醫院的產房裡,伴隨着一聲嬰兒稚嫩的啼哭,那個註定要和她一起攜手譜寫幸福生活的孩子出現了。

是一個男孩子,遺傳了家裡人黑色素不是很發達的體質,他的雙眸是淺褐色的,頭髮是亞麻棕,通體雪白。

他的出現讓整個病房裡其他所有男孩子和女孩子都黯然失色,因爲,他實在是太漂亮了。

十月懷胎的積累和期待,她捧着手中纖細弱小卻又美好的小生命,看着他依偎在自己懷裡哭泣的模樣,那一瞬間,她的身體裡彷彿充滿了能量。

人是那麼的孤單,無論和家人多麼要好、和戀人多麼相愛,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時常感覺到巨大無比的孤獨感籠罩着自己。

可是,當孩子從自己身體裡面被分離出現的那一刻,她彷彿找到了生命的歸屬感——畢竟,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比她和孩子的這份關係更顯得親密了。

看着懷中幼小的孩子和身邊欣喜若狂偷偷擦眼淚的丈夫,她對未來、對生活、對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可是,她的人生並沒有從此如她想象的那麼幸福燦爛。

孩子不滿一歲的時候,她就發現了奇怪的地方:雖然孩子小的時候都有四處攀爬碰撞傢俱的情況,但是自己孩子的情況似乎格外的嚴重。

即使是在陽光透亮的客廳裡,孩子也能直直地撞在餐桌上,甚至將腦袋和手撞個頭破血流。

原本她只是以爲自己的孩子發育晚了些,直到有一天,親戚家的熊孩子將她幼小的孩子放在危險的高處,而她的孩子就像是看不見前方的空曠一般,就那麼直直地向前爬着,然後摔了下來。

如果說一次兩次摔跤可以當做是幼兒的調皮和膽大不謹慎,但是反反覆覆就不禁讓人疑惑這個孩子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於是,抱着懷疑的心態,她將孩子送入了醫院,結果發現這個孩子果然有問題。

孩子的視力從出生開始就每況日下,直到現在,除了還能夠感光,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

用醫生的話來說,孩子失明是遲早的事。

至於視力衰弱的具體原因,醫學方面也給不出具體的解釋,只能暫時歸於遺傳、免疫缺陷或者外部因素的影響。

而她其實對這個奇奇怪怪的病很清楚。

她們家多數人是化科研究類出身,家中因爲免疫系統缺陷導致罹患疑難雜症甚至死亡的人並不是一個兩個。

看着懷中這麼小就即將被奪走身體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器官的孩子,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要放棄這個孩子。

視力障礙只是這個孩子身體系統缺陷最開始體現出來的一部分,這個孩子長大後極有可能還會出現其他免疫系統疾病,或許就像林安安的父母那樣,突然就重症纏身,無藥可醫,緊接着撒手人寰。

既然如此,不如趁這個孩子還小,讓他就離開這個人世,免得長大後遭受世間的各種痛苦,也免得自己這一生要陪伴他活在痛苦之中。

她的這個想法立刻得到了父母的支持。

對於她的父母而言,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從來就只有她而已。

這個孩子能給她帶來幸福,那麼,父母便愛屋及烏,去愛她的這個孩子;但是這個孩子如果不能給她帶來幸福甚至會拖累她的話,父母便會討厭這個孩子,嫌棄這個孩子的存在。

決定將孩子送人的前一夜,她抱着孩子從醫院回到家中,有些狼狽的將孩子放在地上,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擦眼淚。

孩子聽到了她的哭聲,就順着聲音的方向緩慢地向她爬來。

孩子並不知道正前方有一臺木製的小方凳,他搖搖晃晃地爬上了凳子,又搖搖晃晃的摔了下來。

小手臂被凳子鋒利的邊角割傷了,胖胖的小指頭滲出了鮮血,可是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依舊不肯放棄,一路蹣跚爬到了她的腿邊,伸出肉乎乎的胳膊抱住她的小腿。

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可他卻偏偏擡起頭,像個小大人一樣,靜靜的“看”着她。

他沒有哭、沒有鬧,就那麼靜靜地望着她,像是在安慰她說:“我沒關係的,我可以的,你要送我去哪裡都好,媽媽,你別哭。”

那一瞬間,她蹲下身子抱着地上的孩子放聲痛哭了起來。

慚愧、難過和不甘心。

這一剎那,她低頭看着懷中的孩子,咬下牙關堅定道:“媽媽一定會讓你重見光明的,媽媽一定會讓你過得比別的任何小孩子都要好的,媽媽再也不會讓你像現在這樣被那些壞孩子欺負了,媽媽會加油,媽媽會努力……”

那天過後,她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決然將孩子留在了身邊,和丈夫一同照顧。

多次求醫後,她找到一個可能能夠救助孩子的機會——□□移植,成功的話,孩子應該會恢復視力,但是能堅持多久就是個未知數了。

可是,□□移植在當時來說是一件極難的事。

即使是如今這個世道,大多數人依舊無法接受器官捐獻,更有不少人認爲死無全屍是對死者最大的不敬;更何況那個年代,人人對器官捐獻必回至極,即使一副□□能救活三四個人,□□依舊供不應求。

作爲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師,雖然就職於北川國際中學讓她有着高額的薪水,可她的身份始終是白領工薪階層,在稀缺資源競爭方面毫無優勢。

呂博的父母婚後沒多久就雙雙過世了,而自己的父母因爲反對留下這個身體充滿未知災難的孩子而和她基本斷了關係,兩人均在海外工作,完全不關心她如今的生活狀況。

於是,走投無路的丈夫曾經提議捐出他自己的□□給孩子,但是當時就被她拒絕了。

他們纔不到30歲,未來的人生有無限的可能性、未知性和危險性,如果把□□就這麼給一個命運充滿未知性的孩子,等於主動擴大了他們和孩子未來人生危險的可能性。

她發誓她很愛她的孩子,但是,她的愛是理智的愛,沒有到以剝奪自己生命去換取一個命運未知的孩子的生命的程度。

能爲孩子做出巨大犧牲的父母,哪怕一秒也要用自己的一切爲孩子去爭取的父母,值得去歌頌他們的偉大;但是,不願意把生命獻給襁褓中的孩子的父母,也沒有理由被道德綁架。

她並非不愛孩子,如果能讓孩子重獲光明,她願意最大程度給對方補償。

但是,以他們夫妻健康爲代價去換取一個未知數,這個行爲的冒險性太強,如果孩子以後還會罹患其他災難般的疾病,這個殘缺的家庭要何去何從?

那時候的他們家已經被砍掉了一隻翅膀,未來三個人的人生都會更加艱險。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光大概是她這一生最煎熬的時光。

每天下班之後,她總是要去醫院看一看,尤其是下雪天、下雨天和冰雹天的時候,她都會去醫院多坐坐,內心卑微點地期盼着有發生車禍的人願意把□□捐出來給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總是等不到奇蹟發生的那一刻。

身爲父母無法保護孩子的自責和生而爲人對光芒的眷戀,兩種深刻的、強烈的人性,每一天都在一起瘋狂的碰撞和交織,折磨着她的靈魂。

直到那一天,林安安出現了。

她的出現瞬間給了他們夫妻二人一道光芒,他們再也不用痛苦、不用內疚、不用承受內心的煎熬,但是與此同時,林安安捐獻□□的理由也敲響了他們心中恐怖的警鐘——

這個家,再一次出現了免疫缺陷導致罹患極症的人。

不過,對於當時的她而言,孩子能夠重獲光明的欣喜大於一切。

將孩子送上手術檯的那一刻,她在內心對天發誓:從自己的孩子得到光明的這一天起,她就絕對不要讓這個孩子再失去光明,她會把能給他的都給他,讓他過上再也不用擔心未來的生活。

90年代初,國內對洋文化的喜愛只增不減,不少家庭覺得孩子如果上不了清北還不如送出國,而當時不少知識分子對國內的應試教育則更是一邊倒的看衰原則。

北川國際中學作爲向來走在前沿的學校,當時教師職工和學校的主流思想也是西化嚴重,普遍認爲送孩子出國讀書是非常好的一種教育方式。

處於對孩子的愧疚和補償欲,根本沒有經濟能力送孩子在歐洲發達國家就讀的她覺得:林安安發達富裕,既然她有求於自己,不如趁此機會給兒子更好的教育。

當時父親剛剛過世沒多久,向來對自己這個兒子不管不顧的母親主動提出了要求陪伴兒子在瑞典生活的想法,一方面出於想要緩和與母親的關係,一方便爲了安撫母親的悲傷,再一方面也是爲了孩子出國後有人照料,她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等孩子走後,爲了當孩子回國後能擁有更好的資源和環境,她和丈夫拼命工作,又是入黨又是評幹部,學校裡面有各種職稱評選,他們積極參加和競爭。

她不是沒想過去瑞典見孩子,但是去看孩子並不是拿着護照辦理簽證和買一張飛機票那麼簡單。

當時國內雖然對官員和公務員家屬出國產子等與落戶方便管理不算嚴格,但是對官員和公務員自身的限制比較多。

約2005年以前,關於護照辦理等問題許多崗位按照組織人事管理權限和行政隸屬關係,需要一堆意見書和申請函。

簡單來講:他們夫妻二人並非不能出國,而是最好不要出國,更不要頻繁出國。

可是,一旦去探望孩子一次,她怕自己就會想要探望孩子無數次。

像是看穿了自己猶豫的心思,母親來電的時候總是安慰她:“孩子還是獨立一點好,孩子長大後總有一天會離開家,孩子不是你養的狗,如果真的爲了他好,就不要把他圈養在身邊,讓他多看看、多經歷、多嘗試……”

母親是個擅長將語言文字化爲力量的人,說辭總是充滿了說服力,讓人安心。

於是,一來二去,她下定決心把她的重心放在工作和事業上。

雖然牽掛着孩子,但是一想到孩子將來遲早要回國,她覺得與其現在和孩子聯絡感情不如給孩子創造更好的未來。

她就像無數父母一樣,希望給孩子的未來一個更好的結果,可是卻忘記了自己曾是個孩子的時候,相比結果更在乎的是達到結果之前,父母和自己相處的那個過程。

所以,他們夫妻二人和孩子的感情那些年來並不好。

孩子從擁有光明開始就生活在瑞典,思想內核與他們有些差異,也不願意和他們主動溝通,

可是即便如此,抱着“必竟是我的孩子,將來一起生活了,遲早能夠理解我的苦衷”的心態,他們仍然沒有太多在意。

直到母子二人即使隔着電話也幾乎要吵起來的時候,直到發現孩子絲毫沒有要回國的想法的時候,直到在孩子的話語中找到了林安安的影子的時候……她漸漸意識到了親子關係似乎出現了巨大的問題,不是一句“他是我兒子”就能敷衍過去的了。

可是,她並沒有把問題歸於自己或者孩子身上,而是歸給了自己的母親。

她其實是怨恨過父母的。

怨恨這對在自己因爲孩子孤苦無援的時候冷漠到不願意伸手幫助的父母。

人養狗的時候,給狗一塊骨頭,狗也許會記這個人的好記一輩子;可是,人養人的時候,做錯一件事,仇恨和怨念或許就會永遠埋在對方的心中。

於是,她對母親的埋怨隨着兒子的反抗和不服管而漸漸在心中擴散開來。

她對母親的厭惡最終因爲兒子的那句“你是我媽還不如外婆是我媽好”而逐漸變得深刻了起來,這讓她不禁想起了父母年輕時最愛說的那句“你是我女兒還不如林安安是我女兒好”,想起小時候,父母看着林安安豔羨的目光,教育自己時不耐煩的表情……

童年所有的美好,都在新的有色眼鏡下,變得那麼諷刺和沒有人情味。

直到母親離世,他都沒有原諒她的意思。

明明這對夫妻在自己的孩子最困難的時候從不願意伸手幫助,卻在孩子康復之後,跳出來說要幫忙照顧孩子,還教給孩子林安安的那一套思想。

明明爲了孩子的一生馬不停蹄跑斷腿的人是自己,可這個什麼都沒有做過的人卻偏偏站出來教育自己的孩子說:“你千萬別成爲你媽那樣的人,俗。”

這就像她教的有些學生眼中的父母——

父親永遠是那個隨性大度溫和的人,母親永遠是那個斤斤計較又小氣的人。

因爲,孩子不想吃飯的時候只要告訴父親就可以剩下一堆飯不吃,在泥巴里面打滾玩了一天弄髒衣服害怕被媽媽打的時候告訴父親就可以避免捱打,想吃烤肉但母親不同意的時候找父親就可以吃到……

畢竟,這位父親不處理全家人的剩飯、不清洗全家人的衣服,不負責每日的三餐料理,所有事情正面所對應的另一面責任與勞動都和他無關,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個大家都喜歡的大度的人。

而付出勞動所以會計較的那一方,反而變成了多事的那個人。

多諷刺啊。

“我請客,你掏錢”明明就是個冷笑話段子,可卻在生活中無處不上演着。

幼小的孩子就是看不見這一切背後的原因,就是可以在作文中寫着《我多事的媽媽》和《我大方的爸爸》以及《我要成爲我爸爸那樣的人》。

如同自己幼小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他的這位外婆之所以可以清高而優雅說着一堆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話,就是因爲這位外婆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爲他做過。

焦急之中,也許是上天感受到了他們夫妻二人的苦惱,許三埫的人出現了。

他的人說:“只要按計劃辦事,她和她的孩子,都會有非常了不起的明天。”

自己在思考數天後,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她雖然沒有林安安清高,但也並不是一個世俗的人。

可是,她比林安安要明白:人生不是一場100年的單人長跑,而是一場以百年爲單位的接力賽。

父母輩的落後,孩子想要追上,就必須玩命,而玩命都未必能追上來,就好比她教過的那些學生。

他和呂博都是北川國際的老師,呂博負責教那些非正選的學生,而她負責教正選的學生,正選學生都是通過正規考試進入北川國際,他們來自於五湖四海,爲了免費的住宿和事務以及更好的教育在這裡奮鬥;而非正選學生,人人都是一場資本主義手腕的較量。

北川國際中學有三棟大樓,非正選校區和正選校區並不在一棟大樓上。

但其實兩棟大樓之間是有連接橋樑的,只是很少見到兩棟大樓之間的學生互相走動。

因爲他們都明白,兩棟樓之間隔着的不只是一座橋樑,而是資本積累帶來的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和價值觀。

非正選校區早上九點上課,下午三點半就放學,有社團有活動、交流會、課外興趣小組,並且會定期組織修學旅行,校園裡每天充斥着輕鬆快樂而又愉悅的氣氛;但是,正選校區就截然不同了,每天早上七點準時上課,下午六點下課,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之後,七點到晚上十點半是必須到課的晚自習。

爲什麼會如此安排呢?

因爲非正選區的學生普遍有着雄厚的資源背景,即使背景不夠強悍,也會有着差不多的家庭和過分在乎他們的父母。

這些孩子就算課程落下,他們的家長也會立刻聘請老師或者報名各種補習班讓他們去追上課程。

而除此之外,他們的父母對他們的期望可能不只是高考,還包括出國留學、移民、走特殊路線以及各類綜合素質教育。

學校給予非正選區學生更多的時間,不是怠慢,而是爲了配合他們的生活節奏,給他們更多的可能性。

但是正選區就不一樣了,正選區的學生一旦放學,就會變得無所事事,成爲真正意義上的“閒人”。

而自學的效率又極其低下,人的自制力又因人而異,日積月累下來,正選區的學生成績就會越來越比不上非正選區的成績,到最後徹底沒落。

她作爲正選區高中部的班主任老師,每天所面對的永遠都是教室裡書桌前堆滿的課本和習題、即使下課也鴉雀無聲的教室和走廊以及孩子的臉上永遠都是疲倦、嚴肅和焦躁的表情。

她的班上總是會出現頭髮油成一條一條、衣服和褲子的邊角髒得發黑也顧不得處理的孩子,相比形象問題,他們無法鬆懈的精神狀態和不能輸掉的高考纔是他們世界中心唯一的關鍵。

然而,即使考上了大學,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心態也好、狀態也好、眼界也好、素養也好……也依舊存在很大的問題,嚴重干擾着他們的人生軌跡。

他們大多數人的未來和爲人優秀程度,甚至除了成績,根本和非正選區的學生沒有可比性。

兩區學生的差別教育和成年後的差別人生,正應了某人大代表迴應愈演愈烈的“教育減負”的那句話:“不要以爲減負是一件好事,對於窮人而言,教育減負是一場噩夢,它只會加大貧富差距,讓窮人越窮,富人越富,窮人翻身的機率越發降低。”

因爲設身處地的感受到經濟基礎的差異所帶給孩子的全方位的差異,所以她害怕這樣的差異,更擔心有一天這樣的差異會落在自己兒子的身上。

所以,她要贏。

無論她做的事情有多冷漠、多陰暗、多噁心……她都要給兒子一條Easy模式的康莊大道。

這樣,她那個單純的孩子,萬一有一天視力又開始衰退,身體開始虛弱,而那時候自己已經無法保護他,至少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自己。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接着一聲悶雷翻騰而過。

端溪被雷聲嚇了一跳,回過神時,發現緊閉的大門外站了一個人。

“我是你的辯護律師。”對方低聲道。

端溪聞聲先是一愣,仰頭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空,旋即低下頭抿脣笑了,半晌後擦了擦眼角的淚珠,點了點頭,一臉平靜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

陳月洲這邊,端琰的電話打不通,爲了不讓呂博焦急,他走到陽臺上假裝接了通電話,等回來時走到呂博面前道:“端琰說他這時候不適合接電話,突然發生了點問題,讓你別擔心,不過他可能還要再晚一點才能回來。”

呂博憂心忡忡地看了眼陳月洲,欲言又止,過了會兒點了下頭:“那好吧,我再等等。”

“爸,要不然你先睡覺吧,他讓我出去接他,可能暫時有點事,但是聽他的語氣不是什麼大事。”陳月洲說着指了指玄關處的雨傘,示意想要借用一下。

端琰這個點不回來,十有**是出了什麼事,與其在家裡等得內心發慌,不如出去找找看。

“這也算是半個你家,傘你想拿就拿上,不用諮詢我。”呂博神色複雜地的看了眼陳月洲,很顯然,他覺得陳月洲只是在安慰他,可是眼下除了相信陳月洲之外他又無計可施,只能點頭,“這麼晚了,你出門沒事嗎?那小子都不知道擔心你嗎?”

陳月洲笑着應着:“這裡是可是六七河畔附近,北川的繁華中心,出門怎麼會有事呢?我等下叫個車,爸你就放心吧。”

“那……”呂博想了想,轉身回了房間取了一件薄衛衣出來交給陳月洲,“這是小琰的,我覺得就這件你穿上的話大小自然些,外面雨大,氣溫降了,別涼着了。”

“好。”陳月洲點着頭接下衣服,“等明早回來了,一定好好說他,讓他按時吃飯……”

說話間,陳月洲就要出門,可就在這時,呂博的手機響了起來。

呂博匆忙轉身撈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一怔:一個沒見過的陌生號碼。

陳月洲聞聲,下意識停下腳步,想看看是誰打來的。

電話接聽後,呂博沉默地聽着對面的發言。

夜裡的世界很安靜,無人發言的客廳更是安靜到連玄關處鐘錶秒錶行走的聲音都能聽清。

電話那頭似乎是個男人,聲音低沉,語氣平穩,一直在說着些什麼。

陳月洲聽不清對方具體的發言內容,可是他知道,對方一定說了些了不得東西。

因爲這通發言,呂博瞬間跌坐在地上,原本慌張不安卻硬生生撐着的面容在這一瞬間潰不成軍,手機也滑落在了地板上。

“爸!”陳月洲慌忙丟了雨傘上前扶住呂博,“爸你沒事吧?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呂博整個人癱軟在地上,任憑陳月洲怎麼拖拉都站不起來。

呂博的身高和端琰相差無幾,身型又比端琰寬,倒在地上宛若一堆龐然大物,陳月洲使出了吃奶得勁都拖不動對方半分。

不得已,陳月洲只能在呂博身旁坐下,開口詢問:“爸,到底怎麼了……”

呂博呆滯地看着地板,視線黯淡無光,許久後,彷彿自言自語般道:“這也算是……報應吧……報應……”

陳月洲:“什麼?”

呂博伸出雙手,顫抖地撐在地面上,狀似要起身。

陳月洲見狀慌忙起身扶他,兩人努力了好一會兒,呂博這才顫巍巍地站穩,緩緩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雙腿叉開,雙臂搭在大腿上,雙手撐着面頰,神色委頓又倦怠。

陳月洲見呂博這樣,一時間也不好意思出門,就在一旁的貴妃椅上坐下,有些擔憂地看着呂博。

兩人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呂博終於擡起了頭,長出一口氣,低沉着聲音道:“能幫我個忙嗎?”

“什麼?”

“在臥室裡,牀頭櫃左邊的抽屜裡,有個墨綠色的皮夾子,幫我拿來,行嗎?”

“哦……”陳月洲忙起身來到主臥,迅速找到了呂博說的皮夾子拿到客廳交給對方。

接過皮夾,呂博抖着手拉開拉鍊,取出一張藍色的銀行卡和一份紙質合同,沉默地看了兩眼,擡手交給陳月洲:“這個,如果你明天見到了小琰,交給他,讓他省着花,別弄丟了。”

“哦……”陳月洲一臉懵地擡手接過兩樣東西,放進了自己的手提包裡。

“還有這個……”呂博取出另一張銀行卡,“這個……你拿着吧。”

“唉?”陳月洲一怔,“什麼?”

“拿着吧,你們才結婚,以後需要錢的時間很多,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是你的丈夫,你們的日子還得繼續過,對嗎?”呂博看着陳月洲問。

“……”陳月洲沉默地接過銀行卡,神色深沉了許多。

很明顯,呂博的話中有話。

他真的很想開口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每當擡眼看到呂博那黯淡無光的雙眸時,他總覺得再多問一句這個男人可能就會昏厥過去,於是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問你個問題,行嗎?”就在這時,呂博又道。

“嗯……”陳月洲輕輕點點頭。

“你……害怕失明嗎?”

“……”陳月洲聞聲看向呂博。

“如果是你,我說如果的話……”呂博道,“如果你是父母,生下一個身體可能存在缺陷、一生都可能會出現各種併發症,纔出生沒多久就出現了視力嚴重衰退這樣嚴重併發症……這樣一個孩子,你會放棄他嗎?”

陳月洲想了想,自己可是連好端端的親女兒都會拋棄的人,這個問題不用考慮就能給答案:會。

不過,呂博肯定不是爲了聽自己答案才這麼問的,所以陳月洲沒說話。

“我沒放棄……因爲那是我的孩子……”呂博道,“因爲看到那個孩子分明就是個活生生的人……看到他明明會眨眼……會動……會咿咿呀呀說話……我做不到……”

他道:“做不到就這麼放棄了……那麼小的孩子即使還小……可是他也有感情啊……”

呂博說着說着,漸漸紅了雙眼:“因爲沒辦法放棄……所以想讓那個孩子……過得更好……”

呂博從夾子中取出一張照片,一邊看着,一邊摩挲上面的圖案:“孩子的世界沒有光明的時候……我想成爲他的眼……他的世界擁有光明的時候……我又害怕他以後會再度失去光明……他外公的死因……他表小姨的死因……他表小姨父母的死因……都讓我感覺到害怕……太害怕了……

所以,想把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看到別人有的東西都想給他……能保護他的所有東西都給他……

希望他活得幸福快樂沒有煩惱……像別的孩子那樣……

因爲害怕他害怕……所以什麼都不想告訴他……因爲害怕他有負罪感……所以什麼都由我們來抗……因爲害怕他會自責……所以所有苦水我們嚥了……

可是……到頭來……卻發現依舊什麼都做不到……我們依舊保護不了他……依舊會被他記恨……”

呂博說着,滾燙的淚涌出眼眶,落在手中的照片上,他說着到這裡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捂住臉頰失聲痛哭了起來。

陳月洲知道呂博指的是端琰,可是他不明白呂博突然如此失控的原因是什麼,只知道或許和端琰所謂的“事情”有關,他只得象徵性地伸手拍了拍呂博的肩膀以示安慰:“爸……突然的這是怎麼了……小琰可沒有記恨你們……不然他也不會這麼着急讓我回來陪你啊?”

呂博閉眼,滿臉疲倦和絕望,許久後,像是從失控中緩了過來,他長出一口氣道:“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說了這麼多有的沒的,我不耽誤你了,去找小琰吧。”

“可是……”陳月洲沒動,他看着呂博,仍有幾分顧慮。

“走吧。”呂博見狀,伸出手臂,輕輕落在陳月洲頭頂,揉了揉他柔軟的發,“好孩子,我知道你擔心我,我沒事的,小琰比我更需要你,對吧?”

陳月洲見狀,也不再說話,他起身拿起自己的揹包,扣上了外套的扣子,拿起地上的雨傘,臨出門前,呂博叫住他道:“小洲。”

第一次被自己的公公叫小名,陳月洲輕輕回過頭。

“以後好好過日子。”呂博道。

“……”陳月洲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眼神,他沒有回答,沉默地關上大門離開房間,邁着大步向外走去。

深夜萬籟俱寂,暴雨初歇,空氣中充滿了泥土和草籽的腥味,花叢處不斷傳來蛐蛐的叫聲,彷彿剛剛的狂風暴雨閃電滾雷都是假象,整個世界不過是經歷了一場小雨的洗禮,此時此刻安靜而又美好。

陳月洲慢慢地向前走着,臨出小區門前,回頭看了眼端琰家的方向,思考片刻,攔下一輛出租離開。

他先是回了九九莊園西,在確定端琰沒有回過家後,又來到了市局,給之前留過電話的幾個小警察發了微信,確定了端琰也沒來過工作單位,之後他又去了家附近的一些通宵營業的店鋪,也沒有發現端琰的身影。

一番折騰下來,等陳月洲站在人行道上思考接下來該去哪兒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清晨要來臨了,與此同時,手機響了起來。

拿起一看,是端琰來電。

陳月洲頓時有些氣憤地摁下接聽鍵,還沒來得及質問對方去哪兒鬼混了,對面先響起女子焦急的聲音:“你好,請問你是端琰的熟人嗎?我看到電話聯繫和你是最多的……”

“什麼情況?”陳月洲頓時皺眉。

“是這樣的,半個小時前,晨練的人發現了有人倒在公園裡,於是打120將他送來了我們醫院,我們在他的證件中發現他有警官證,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解鎖了他的手機想要聯……”

“我是他的妻子。”陳月洲已經明白大概發生了什麼,立刻打斷道,“你們是哪家醫院?”

“第三……”

二十分鐘後,陳月洲打車來到了急診護士所說的北川市第三人民醫院,三步並兩步衝入急診病區,在最裡面的病牀前找到了已經昏迷不醒的端琰。

他全身都溼透了,臉色鐵青,嘴脣沒有一點顏色,脖子上乃至敞開的衣領下方的鎖骨、胸膛上是密密麻麻的紅疹,他整個人毫無聲息地躺在那裡,彷彿生命被從軀體中抽離了一般。

陳月洲頓時感覺大腦“嗡”的一聲,這麼多年來,他已經很少有因爲誰受傷而產生過如此大的情緒波動。

他覺得心臟瞬間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揪住,呼吸時候空氣中的氧氣也彷彿被人攫奪。

一旁的護士見這邊病牀有家屬出現,忙湊了過來:“你好,你是剛纔聯繫的端琰的妻子嗎?我是……”

“他爲什麼昏厥?”陳月洲根本沒空聽護士的廢話,幾乎無法控制自己說話語氣,他厲聲打斷道,“出車禍了?病例在哪裡?診斷報告在哪裡?”

“不是車禍,是過敏。”見陳月洲沒耐心,護士也沒什麼耐心了,她直話直說,“檢查結果是過敏和受涼發熱導致休克,因爲他是警察,我們提前給他做完了所有診療,旁邊就是費用單子,麻煩你補一下費用。”

“過敏?發熱?”陳月洲一臉不可置信,他抓過一旁的診療單,發現還真是發燒發熱和過敏,頓時覺得更奇怪了。

回想起端琰從接到電話就突然嚴肅的神情、昨晚莫名其妙的夜不歸宿夜以及呂博昨晚奇奇怪怪的表現,他拿過桌上端琰的手機,抓起端琰的手挨個試了指紋驗證,最終靠右手小拇指解鎖了手機。

手機一揭開他便注意到,端琰總共有六十多條未讀微信,來自至少三四十個人。

陳月洲本能地解鎖微信界面,一條條向下翻着。

端琰似乎昨晚一直在找有用的關係戶尋求辦什麼事,這些人的備註不是這個區局就是那個轄區派出所的,還有幾個是北川市幾所看守所和南都市監獄的。

他一條一條看、一條條翻着,期間因爲護士的催促,還去替端琰繳納了各項費用。

由於手頭上沒有多餘的錢,不清楚端琰其他銀行卡的密碼是多少,也不清楚呂博給的這張卡的密碼到底是多少,陳月洲在內心掙扎了片刻後,難得掏出了自己用來續命的那張銀行卡,替端琰墊付了醫療費。

等交完費、取完藥、並在護士的引導下安排端琰轉去了住院部的病房時,已經中午十二點了。

於是,陳月洲叫了份外賣,端着飯碗坐在端琰牀前,一邊吃飯一邊繼續翻着端琰的手機。

直到有人打開前方的電視機,電視中播起了一則午間新聞——

[於昨日清晨六點半被批准逮捕的北川市六七區北川國際中學正選區教務主任、北川市教育局委員及北川市人民代表大會委員端溪於今晨五點四十五分在東寧區看守所中服毒自殺身亡,並於今晨六點半在東寧區看守所附近的一家賓館裡發現了其丈夫的屍體,目前案件已被高度重視調查……]

正打算將年糕塞入口中的陳月洲瞬間睜大了眼睛,驀然看上病牀上還處於昏厥狀態的端琰,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