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前一晚,兩人約好今天早起去逛潘家園古玩市場的。他說,儘可能的早。他不遠千里爲她而來,她不想讓他失望,她想盡可能地滿足他的心願。
誰說的,喜歡小碎花圖案的女人多半是優雅嫺靜的、柔弱敏感的、矜持內斂的、忍辱負重的、欲言又止的……可是,優雅通常只能用來欣賞,而不能拿來實用。這種女人遇到傷害既不會大哭大鬧尋死上吊,也不能利索決絕地快刀斬亂麻,經常會陷入顧影自憐的狀態。優雅的女人不僅脆弱,多半還多情,但結局多是多情卻被無情惱。
一起吃了早點,彷彿沒有昨晚的不愉快,他又柔情熱烈地擁吻了她。她來到衛生間照鏡子時,他跟了過來,從背後抱住了她,對着鏡子裡她的眸子問:“咱倆有夫妻相嗎?”
她對着幽深的鏡子望過去,男的高大帥氣,女的嬌羞柔弱,她粉黃底的小碎花裙子正襯在他白色的品質T恤上,很出彩。多麼漂亮光鮮的一對。
兩個人幾乎是摸到了潘家園。她是個路盲,不識路,也不記路,不知道該坐什麼車,又該轉什麼車,他雖說之前在北京待過多年,但畢竟離開很久了,而北京的公交也經常更換線路的。乘6路公交坐了一段路,又下來問路人,再往前走了好久,另換了一趟車,才終於到了。
“累不累?”石軍放下一直牽着她的手,一手提着兩人的包,一手替她擦了擦臉上的小汗珠。這個動作讓她覺得既親暱,又溫暖,心裡很受用。
“不累。”她很愉悅地說。這話既是客氣話,又是心裡話。走了那麼遠,累是有點累的,但和他在一起,她真的很開心,不覺得累。
在市場門口的飲料攤上買了兩瓶水後,石軍換了一下手,左手提着包,右手牽着她,在潘家園逛開了。
潘家園古玩市場又俗稱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據稱是全中國最大的舊貨市場,全國二十多個省市都有人在此設攤經營,主要交易各種珠寶玉石、古籍字畫、文寶四寶、仿古傢俱、佛教信物、陶瓷用品等等,還有許多少數民族在此售賣本民族產品,品種可謂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這裡週一至週五部分區域開放,週末兩天所有店鋪地攤全部開放,全年不歇市,人氣非常旺。有識貨者稱這裡是北京最便宜的舊貨市場,也有雅客之流說它更像一個歷史悠久的博物館,每次參觀必定是流連忘返。因了它的名氣,北京的閒玩之輩來此自不必說,還常有外省甚至海外有此雅好的人士來淘寶貝,或逛閒市。久而久之,這裡不僅是一箇舊貨市場,也成爲一個另類的旅遊景點了。石軍便是早已逛過,今又慕名而來的常客了。
很多年前,丁楠剛上大學時
,曾和同學來過一次。那次來得極早,早上四五點的光景,爲了趕看所謂的“鬼市”。據說,那時早出攤的“鬼市”常有很多地道的真貨,要識貨的有眼光的買主纔看得出的。上學那會年輕,剛知道這一行,很不懂,純粹是爲了看熱鬧和寫論文來的。後又來過兩次,“鬼市”似已不在,留下一個淡薄的背影,只剩全天的市集更加的喧鬧。
她後來常常想,石軍是天生屬於藝術的,他自己對藝術也必定是相見恨晚,他對潘家園,對宋莊,對文房四寶展的熱愛,以“癡戀”來形容似乎並不夠,那應是一種更加深厚的感情。有什麼樣的人,能在半年不發工資的情況下(他後來告訴她的),能忘卻世俗的困擾和煩惱,而一再掏錢買那些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精神奢侈品呢?俗人們是很難理解他的:買這些玩意有什麼用呢?省着吃飯不是最重要的事嗎?她想,當石軍的靈魂和肉身同時存在時,他的靈魂一定是活躍並超越於肉身之上的,他的靈魂一定是優越於肉身的。
而這些,也正是她想要和追求的;石軍,至少在那時,她覺得正是她想找的那類型的男人。
她自己,對這一行,原本並非有多麼喜愛,只是因了他,才熱愛起來的。這也是愛屋及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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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軍說他自己要買一些篆刻的印石,要幫同事和朋友帶一些清雅些的國畫,還得買一副對印送人,除此之外,就是閒逛了。爲着這些他想買的東西,兩人先在潘家園整體地轉了一圈,要買什麼,哪幾家的東西不錯,他了然於心,不時會給她講解一些既專業又常識的知識。她近年是逐漸懂得學習的樂趣了,此刻就只恨自己多年前的美術史和工藝美術史知識忘得精光,弄得如今像個白癡,如此的無知,無法和他對話與交流。
石軍閒逛起來,是樂此不疲,樂而忘返的。他的臉上,滿滿當當的,全是興奮和享受,還有成就感。喜歡,當然樂在其中。這,如同她喜歡文字。
他的情緒深深地感染了她,令她也高亢而愉悅。
兩人東淘西淘,左挑右選的,中午時,他總算買到了一幅雕有獅子頭的對印,又給她買了一把牛角梳子,一起裝進了她的手提包裡。看她有點累了,他提議先去外面找地方吃飯,回來再看看上午中意的幾家,挑一下,把需要的東西買了,再在裡面等他一個書協的朋友,一起談點合作的事。由於時間緊,798藝術區就不去了。她點點頭。
石軍很自然地把她的手提包接了過去,提在左手,又用右手牽了她的手,笑着看着她說:“累不累?我揹你吧。”
“不累,還行。”她照例這樣說,知道他是開玩笑,於是笑着搖頭。
兩個人牽着手,向潘家園橋東尋覓了過去,一路尋找着吃飯的地方。
在和石軍相處的所有時光中,這種彼此輕輕地牽着手靜靜地逛的感覺,是她記憶深處最美好的,也是最讓她留戀的。溫柔,如水的溫柔,就在那時,在石軍身上緩緩流淌,眼睛裡,眉宇間,合手處,處處是關切和愛意。一個安靜溫暖的男人,一種簡單幸福的生活,時間,就在霎那間凝滯,定格在她的心裡。
石軍說附近有一家他多年前去過的烤肉店,想帶她去,但不確定現在還在不在。走過潘家園橋的時候,兩人同
時發現了“吉野家”三個字,知道對方也愛吃,於是決定去那兒。
丁楠要了每次去必點的最愛吃的招牌牛肉飯,石軍要了另外一份套餐,找了個靠牆的雙人座坐下了。
“來,張嘴。”他用小勺舀了一勺雞蛋羹遞過來,笑着看着她。
“自己來,我自己來。”她有些拘謹。長這麼大,記憶中沒有人喂她吃過飯,尤其是男人。最心疼她的男人不過是爲她不停地夾菜而已。
“來吧。”他端在那裡,堅持着。她只好張開口,接下了。
“我那個書協的朋友說,下午三四點到潘家園找我,說到了給我打電話。”他說,又送過來一勺水果沙拉。
“哦。”她應了一聲,張嘴接住。
“那你們聊的時候,我在潘家園等你嗎?”嚥下了口裡的,她問。
“你一起去啊,說是我女朋友怎麼啦?”他笑了,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他很少這樣燦爛地笑,他多半是淡然的,所以這樣笑的時候,顯得很爽朗,像個表情誇張的孩子。
她對他笑了笑,在心裡說,我很願意,願意他這樣說,更願意他這樣想。
“你們要談什麼呢?”她又問。
“想讓他在中書協找師資,在我們那邊搞書法培訓。”他說。
“其實,我一個人的話,本來現在這樣的生活也可以了,但我想讓你過得更好點,所以想再做些事。”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這話立刻繳了她的械,她的心就被溫柔地擊中了,有點疼,間雜着被寵愛的小幸福,但她依然不動聲色,什麼也沒說,臉上一片寂然。也許他有口無心呢。
兩人吃着飯,聊着,間歇,他又餵過來幾口雞蛋羹。
“把我的對印拿出來,讓我再欣賞欣賞。”他美滋滋地說,眼裡滿是歡喜。只有醉愛藝術的人才會這樣,她心裡想着,順手拉開手提包的拉鍊,小心翼翼地取出裝對印的盒子,遞給他。
他輕巧地打開裝對印的錦盒,兩隻手探進去,輕輕地把對印掏了出來,放在手心裡看着,半晌,才意猶未盡地收起,重新裝好,包好,遞給她放回手提包裡。他站起來,這次換成右手拎起她的包,左手遞給她。兩人牽着手從吉野家陰暗的二樓走下去。木製的樓梯有些陡峭,她小心地看着地面。
“你看,那是什麼?咦?對面還有一間呢,有兩個人走出來了。”他突然提高了嗓門說。
她擡起頭,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對面有兩個身影,漸漸地,從下而上露出腳,腿,腰,胳膊,然後是臉。那不是他們自己嗎?她有些驚駭,這兒竟然有一面齊牆的大鏡子,在逆光建築的掩映下,竟有着些許的陰森。這些,進門時居然沒有發現。而她,也是在最後一刻,才發現鏡子裡的兩個人是他們自己。她不知道,石軍是早就發現了,故意和她幽默呢,還是也和她一樣,詫異間才發現。想想,總有些毛骨悚然的。
儘管如此,當對面鏡子裡的身影漸漸露出笑臉時,她發現,那穿着碎花連衣裙的她和白T恤牛仔褲的他是多麼可人的一對,那麼俊美,那麼般配,彷彿天造地設一般。
打開門,走進鋪滿陽光的街道,身後的一切陰影都被驅散開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