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楠坐在“錦官居”靠窗邊的餐桌旁,不時地看看窗外,又看看手機,嫺靜端莊的臉由於等待的焦灼而變得有些扭曲。
“我暈,什麼情況?約會都是男人等女人,這倒好,讓我一個女人等他半天。這叫什麼事啊?瘋掉。”她在心裡埋怨,碎碎念幾乎要從胸膛蹦出口腔。
俄頃,她用手撫撫自己的胸口,閉上眼睛,又睜開,告訴自己:別那麼躁,要有耐心,要有涵養,你還一知識女性呢,來,放鬆,保持你優雅的知性美!
終於安靜下來了,她掏出包裡的小鏡子,看看自己略施粉黛的妝容,笑一下,還算滿意,於是又坐正了等待。
離婚第八年後,她開始走馬燈似的相親。
之前的七年,她備考一年,上研三年,空檔期三年。
當然,這七年中,除了兩段未修成正果的戀愛外,她也有一些感情小插曲,比如和某位單親爸爸交往半年卻一次手也沒拉過,和另一位單親爸爸見面六次牽了一次手等等。而空檔期也非絕對的空檔期,心裡也喜歡過人,犯過花癡,暗戀過某有婦之夫,有過姐弟戀的機會,但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都沒有開始,統統不了了之了。
她愛過人嗎?應該有的,但好像也沒有,她從沒有對人說過“我愛你”。現代人不大說“我愛你”了,雖然心裡明白,那種深深的喜歡就是愛了,但還是嘴硬,只願說喜歡,因爲怕受傷害。偶爾有人對她說“我愛你”時,她會說“噢,真的嗎?”,然後顧左右而言他。她相信美好,但已不太信愛情。
愛情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有時候,當你深深喜歡一個人時,恨不得馬上和他領證,恨不得一夜之間和他一起白頭,渴望用這種方式把一切都固定下來,以避免以後漫漫長年裡的變化、變故和變數,好和他白頭偕老。可是,愛情真的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不成熟時,愛情也會成爲身外之物,漸漸淡成虛無。所以,這婚姻的圍城外會有那麼多無奈的孤魂野鬼。
儘管如此,她還是想再找個人愛她,她不是女漢紙,她不過是一個弱弱的小女人,這麼多年,身心疲憊,太累了。
她仔細衡量過自己,人雖然算不上多漂亮,但靜雅端莊有氣質,研究生學歷,不乏知性美,另有一種南方女人獨具的嬌弱女人味,職業編輯,工作雖也不盡如人意,但還算體面。
私下裡,她常對閨密假做歇斯底里狀:我靠!我這樣優秀的女人竟然找不到男人!天啦!天理何在?瘋掉算了!
的確,她這樣的,找個條件相當的,照說不難,難就難在她是單親媽媽,還帶着個小拖油瓶。現在的男人都這麼現實,誰願意找個有負擔的?社會壓力這麼大,自己親生的還養得着急上火呢。
當然,也有男人對她說過:“只要你好,帶着個小尾巴,也可以的。”但那種男人她好歹看不上,腦補一下兩人在一起的情景,她就覺得自己特委屈。這年頭,寬容有責任心的好男人她還沒碰上呢,能接受她的小拖油瓶的多是自己也慘不忍睹的。她又不想湊合,不想將就。
“找個那樣的,還不
如死了算了。幹嗎要爲結婚而結婚啊?”無數次相親後,她徹底崩潰,但調整恢復後,又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整旗鼓,屢敗屢戰。
“總有一個對的人在等着我,只是時間沒到而已。”她每次這麼安慰自己。
之所以這麼急,是因爲她已經不年輕了,用母親的話說,是三十好幾的人了。晃晃悠悠了八年,浪費了八年青春,她腸子都悔青了,她懊惱自己沒好好把握這大好時光,沒把自己成功推銷出去。八年啊,想想,她都想抽自己。
三十多,這真是個讓人尷尬的年齡。你說你都看透了,實際上未必。你說已經不惑了,想明白了,其實也不盡然。你既不甘青春的漸逝,總想證明自己還年輕,仍常會平底鞋牛仔褲的扮靚裝嫩,又先覺老之將至,岌岌可危。你也不甘好年華的平庸虛度,滾滾紅塵,你還是渴望浪漫熱烈的愛情,不死的夢想還在你心裡忽明忽暗,但你又奈何精彩人生無途無路。
既然一切都那麼虛幻而又無奈,那唯一實在的路,就是婚姻了。對她來說,則是再婚。
她相親見面的男人,小部分是熟人朋友介紹的,大部分是她通過徵婚網站認識的。這年春節時,她瘋狂地在那幾家著名的婚戀網站上都申請和註冊成了會員,雖然因爲需要交錢,她曾一度躊躇,但想想終身大事當然需要投資的,一咬牙,打了款。
“錦官居”川菜館,再確切一些,是她住處附近的那家“錦官居”,每次和男人相親見面吃飯,她都會選擇這裡。
之所以選擇這裡,事先她都通盤考慮過了。這裡離她的現住址很近,可以不勞她多跑路。可用空間的就餐環境裡格調和情調都尚好,裝修得也很溫馨,有家的感覺。口味是她喜歡的重口味,她喜歡鹹辣的。最重要的是,這裡不貴,價格合理。第一次見面,一般是男方請客,她可不想趁機宰他們。這年頭,誰都不容易。
她不再是青春的姑娘,離過一次婚,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兒子,她拈量着自己的份量,知道如何謹慎地選男人,選結婚的男人。她不需要逢場作戲的,時間現在對她來說,那真真切切是一寸光陰一寸金。
“靠!對一個還有點青春尾巴的不幸女人來說,還有比浪費時間更可恥的事麼?”她時常在微博裡進行深刻的自我反省,和自我調侃。
她選擇見面的男人,也都是年齡相當的,有時也有稍大一些的,但都是和她同一類的。確切地講,因爲自己是單親媽媽的緣故,她選擇的男人也都是離過婚的,最好也是有孩子的單親爸爸。這樣,雙方能平衡一些。要不然,很容易感情生變而導致前功盡棄。這還是她的時間觀念在作祟,她可不想浪費無謂的時間做沒有把握的事。
一般來講,喪偶的男人她比較忌諱,總覺得和死有關,難免不吉祥。而未婚或離婚沒小孩的男人她又比較沒自信沒耐心,總怕談到一半,感情投入許多了,人家終究介意你有小孩的麻煩,而選擇放棄或逃跑。這方面,她可是吃過虧的。
她曾和一個大她四歲的各方面條件都很好的未婚剩男糾糾纏纏了三年,兩人愛得死去活來,
愛得刻骨銘心,彼此的眼淚也快要將八達嶺長城哭塌了。可是,最終,他還是介意她有孩子,逃掉了,最後找了個各方面比她差很多的未婚胖女人,結婚生子了。
憑着多年的感情經歷和女人特有的直覺,外加閨密女友們小範圍內互授的練愛經驗,她將見面待處的男人分爲四類:條件不合適又沒感覺的、條件合適但沒感覺的、條件不合適但有感覺的、條件合適又有感覺的。
男人之第一類,條件不合適又沒感覺的,這類直接pass掉,完全不作考慮;
男人之第二類,條件合適但沒感覺的,留着做備胎,備用,不遠不近地聯繫着,不定哪天回頭找他呢;
男人之第三類,條件不合適但有感覺的,這類順其自然進行,看最後究竟能發展到多刻骨銘心,多難捨難分,多願意長相廝守,看自己那時會不會轉性,願不願爲了偉大的感情而放棄現實的物質;
男人之第四類,條件合適又有感覺的,這類男人是女人夢寐以求的婚姻上上籤,是股票中的績優股,不說是男人中的極品,也算是上品了,可遇不可求,要好好把握,但也要謹慎對待,時間和精力上要多作投入,感情投入卻要適量,切忌投入過多,以免對方先撤,傷了自己。
這年頭,誰投入得多一些,誰就受傷多一些,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道理。
當然,這個條件是她綜合了自己的軟硬件分值後,思慮許久得出的一個虛擬標準,不是絕對不可撼動的,可因人而異,視人才的好壞能靈活變通上下浮動的。比如,形象帥氣精神一些,有眼緣,氣質學歷能力可以,車房子就不作要求了,有更好,沒有也不算太糟糕;形象氣質差一些,但看着還對眼,算過得去,不添堵,能湊和將就,學歷能力適中,車房子至少得有其一;若是形象氣質中下,但不至於太討厭,就得車房兼備,那是必須的。
總之,軟件差一些的,硬件就多作要求;反之,硬件差的,軟件就要求高些。不如此,怎能求平衡和諧?如今,全中國都在倡導和諧,要求建立和諧型社會、和諧型社區、和諧型家庭,大環境如此,小環境的二人世界更當如此吧?否則,涓涓細流何以能匯聚成大海?
沒辦法,這年頭,人要現實,不現實就沒法活,但是,感覺也是必須的,沒感覺,那簡直比死了還難受。
所以,這就難。一般人還難呢,何況她是單親媽媽。
這次見面的男人,是在徵婚網站上認識的,年紀要大一些,比她大十歲,單親爸爸,女兒平常跟着媽媽住,週末回家看他,有車有房,北京某科研單位的,北京戶口,但祖籍是南方某省的,和她算老鄉了。衝着這一點,她也願意見了,大就大點吧。再說了,前面見的幾個,年紀雖輕,和她同歲或大一兩歲的,但經濟條件不好,別的方面也一般,很難將就。這年頭,掙錢難,想找個兩全的就更難了。
桌上的包包裡似有彩鈴聲混合着震動聲。她一激靈,迅速拉開包的外拉鍊,掏出手機來,只見屏幕上閃爍着男人的名字“池子藍”,於是按下了接聽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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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