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曳，帳篷裡的兩個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聊着，黃毛翻個身，發出細細地嚶嚀。
哪吒和玉衡同時轉頭看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繼續說他的故事。
第二天，黃毛起牀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雖然他第一戰有功，可是後來者居上，軍中將士對聶錦冉添了幾分敬意，便開始遺忘前翻的有功者，黃毛在外面走了一圈，便已經知道衆人的態度，幸好他早已經看淡這些世俗榮華，相較而言，反而玉衡爲他憤憤不平起來。
他們打敗蛇王三兄弟，不過是馮鶴年手下衆妖將領裡面的九牛一毛。軍隊繼續行進，很快就遇到了第二戰汊。
號角響起，戰爭再開。
黃毛、哪吒、閻王、聶錦冉帶領了一隊人馬，站在一大片綠牆迷宮前面。
綠幺，善用藤蔓植物的移行術，她在戰場上設立了龐大的藤蔓迷宮，南朝即使不用派出一兵一卒，也能讓所有人命喪於變化多端的迷宮之中，但是利用移行術造出來的迷宮，也有一個缺陷，只要他們能夠找到植物的根部，就能連根拔起，破壞迷宮朕。
“王將軍，這種妖術，對你而言，應該是小菜一碟吧。”聶錦冉轉過頭，輕描淡寫地說。
“我不擅長破陣。”
“你不是也會移行術麼？”
“嗯，會一點。”他凝眉思索，只要給他一點時間，或許就能想出方法了，可是聶錦冉可沒有給他思考的機會，就立刻緊逼而來
。
“嘖嘖……”聶錦冉搖搖頭，無奈地說，“明明一身本事，卻又不敢使用，你會使用移行術，如果在裡面撐不住，你完全可以帶着所有人逃出來。”
黃毛轉過頭，看着他鄙夷的眼神，心知自己千萬不能中了他的激將法，可是，剛剛有一點點眉目的思緒已經被打亂，剩下的只是空空的思緒，還有難以化解的不滿。
“錦冉，我們去吧。”閻王淡淡地說，彷彿沒有聽到他們那番對話一般。
“迷宮內藏有各種機關，擁有移行術的人才好行進，可惜……”
“我去。”黃毛咬着嘴脣，字斟句酌地說，“我一個人進去。”
“那怎麼行。”錦冉回過頭，朝身後的兵士命令，“你們跟王將軍一起去。”
“是！”
錦冉回過頭，朝他笑道：“這些人略懂移行之法，會幫助你打開關口，如果有什麼問題，半個時辰不出來，我們便會進去接應。”
黃毛點點頭，帶着兵士們走進綠色的迷宮陣營。
哪吒擔憂地看着他，礙於軍令，卻什麼也做不了。
綠色的藤蔓足有三米多高，人站在裡面，猶如被夾在狹小的縫隙裡面。
“這是引路石，你們每個人各拿一個，如果遇到危險，往地上一扔，就能回到我身邊。”
“是，將軍。”
黃毛憂心忡忡地看着衆人朝各個岔道分開，說實話，他現在只有一些狐族的雕蟲小技，要找到藤蔓的根，他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把握，剛纔或許自己是有一點着了聶錦冉的道了，不過，潛意識裡還是在痛恨閻王吧，痛恨着他的漠不關心。
他拿着龍筋鞭往前方走，路越走越深，回過頭，身後除了一道道高高的綠牆，根本找不到退路
。
糟糕，進來就出不去，即使有援軍進來，恐怕也找不到他們，如果不找到藤蔓的根，他們必定會死在這裡面。
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他的前方除了層層疊疊的綠色，還是層層疊疊的綠色，陸陸續續地有士兵回到他身邊，每個人回來，臉上幾乎都帶了惶恐之色，他知道他們經歷過什麼，剛纔他就斬殺了兩隻野狼，三隻猛虎，還有源源不斷的兇猛野獸，死亡的野獸不會留下供給他們食用的屍體，死了即會消失在空氣中，不留半分光影。
迷宮外。
“聶將軍，我要進去救大哥。”哪吒焦灼地看着迷宮的方向，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可是裡面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聶錦冉點點頭，說：“你從西側進入，去支援王將軍。”
待哪吒消失在綠林中，聶錦冉身邊的一個謀士小聲說：“聶將軍，哪吒從西側進入，恐怕永遠也不會遇到王將軍。”
“哦，是嗎？”聶錦冉笑着說，他就是要哪吒永遠也遇不到王子恆，就讓他慢慢地耗死在裡面吧，在綠幺的綠牆陣裡，什麼樣的移行術也用不起來。
迷宮內……
黃毛讓兵士們抓住自己，他想使用移行術逃脫，可是念動咒語等了半天，所有人都還在原地。
“將軍……”
“不行，沒有用。”他拿起龍筋鞭，甩掉撲過來的一隻餓狼，回過頭，看着身後那羣絕望的人，“對不起。”
“將軍，要死一起死。”士兵們拿起刀劍，跟着他斬殺不斷涌入的猛獸。
綠幺牆不僅會吞噬人的肉體，還會吞噬人的靈魂，所以，他至少要撐到最後一個死，把所有士兵的靈魂送出去，否則，他們的生生世世，就要葬送在這一道道綠牆以內，至於自己，恐怕永遠也沒有走出去的機會了。
他瘋狂地揮動着龍筋鞭，眼睜睜地看着士兵們落入野獸口中，士兵的魂魄從肉體中脫離出來，他朝空中扔出一塊引路石，將所有魂魄領出綠牆外
。
“來吧。”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容，龍筋鞭掉落在地上，身子癱軟在綠牆中，任由藤蔓吸食自己的身體。
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一個人影，他閉上眼睛，只把這一切當作自己的錯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軍營的，他只知道，自己醒來之後，就以罪人的身份跪在了衆位將軍跟前。
“王將軍固執己見，偏要自己率領人馬進入綠幺迷宮牆內，導致幾百名精兵喪命於其中，”聶錦冉看了他一眼，面朝九王爺，稟報道，“軍隊裡不需要這種有勇無謀的將領。”
九王爺看着底下跪着的王子恆，他身上的傷口還未完全好，整個人似乎因爲受了某種刺激還呆呆的，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問：“王將軍，你不辯解嗎？”
半晌，底下的人都沒有回話。
“看來你真的不適合帶兵，是我看錯了你。”
“下臣愧對王爺厚愛，願意卸下將軍一職。”黃毛低着頭，整個人幾乎都被霜打了一般，蔫蔫的。到這個時候，他還寄希望於閻王會給他作證說明事實真相，他真的是太天真了。
擡起頭，斜眼就能看到居高臨下看着自己的人，那個人從頭至尾都沒有爲自己說過一句話，即使在綠幺迷宮陣外也一樣。
黃毛忽然悲慼地笑了一下，這時候他才真正恍然大悟，閻王只是在報復自己率先提出分手的要求，像他那種自尊心極強的人，被別人先打了搶，一定會找機會報復自己，他相信閻王即使不需利用他也終會有一天拿到封神令，但他更相信，閻王也絕對不會放過甩了他的人
——因爲只有他閆子欽甩人，絕對沒有別人甩他。
他不再辯駁，任由九王爺和聶錦冉說着自己的不是，心裡滿是苦澀。
想必這幾次出戰失利之後，他們還會用各種手段來報復自己吧。
他被人帶下去的時候，整個人一點精神的沒有，底下的人也都是見風使舵，知道他不受重用，立刻就對他頤指氣使起來，帳篷雖然還是那個帳篷，但伺候的人全部都換了一批
。
黃毛躺在褥子裡，身上的傷口隱隱痛了起來，他擡起手抓了幾下，又無力地放了下去。
玉衡不知道去哪裡了，哪吒也不見蹤影，沒有人願意過來服侍他，身上的衣服兩天沒有換，不是他不想換，是衣服粘在傷口上，撕都撕不下來。
他勉力坐起身，春末的季節，天氣還未完全轉暖，他趁着夜色，跑到湖邊，費力地脫了衣服，衣服從傷口上剝離開來的時候，他幾乎疼的皺起了眉頭，他站在湖邊，用臉盆舀水在身上一點點揉搓。
洗着洗着，他忽然把面孔埋進手心裡，無聲地落下了眼淚。
欲歸家無人，心思不能言。
現在的他，心如死灰，已經全然沒有生的。記得在現代世界的時候，他曾經看過一個朋友的簽名：每天一早醒來，悲哀地發現自己還活着。
如今，他便是這種悲觀的心情，想着如果自己死了，或許比現在要好過許多，在地府時，他真該從閻羅王那裡接過孟婆湯，一喝了事。
他扔下臉盆，整個人跳入沁冷的湖水中，身體慢慢往下沉，呼吸漸漸困難，可心卻愈發平靜起來。
這時，他整個人忽然被一個人撈起來，然後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還赤着身子，就那樣溼淋淋的，貼合在另外一個灼熱的人身上。
他咳嗽着吐出水，擡起頭，看見低頭注視着自己的人，一時有些恍惚，不知道對方的真正用意。
“要自殺，不要在這裡。”
“什麼？”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思跟自己來開玩笑？連死都要管着他，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
“你這樣，怎麼讓我放心。”閻王緊緊地擁着他，幾乎把他的整個身子嵌入身體裡。
“我不明白。”他確實不明白，跟他談分手，以爲不會再見，他卻又出現在自己面前，每次都跟自己針鋒相對，好像在報復着自己一般，可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