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多奇景。
日頭西垂,萬丈霞光灑下。獨屬於北地的壯麗景色便如畫卷般展開。
蕭離剛準備好晚上的食材,擦了擦汗,看向天邊如血的殘陽。
照理說,這個時候長山哥一行也該回來了。
正思索間,瞭望臺上的軍卒吼道:“打開營門!”
回來了!
但是隻回了五騎。
回來的五騎人人浴血,身上也帶着大小不一的傷痕。
“我們中了漠北韃子的埋伏!足足兩百騎!兄弟們且戰且退,便只有,我們五人回來了!”
說話的漢子虎目含淚,肩膀上還插着一支羽箭。同吃同住的袍澤戰死在自己面前,雖說都是身經百戰捨生忘死的好漢子,但是此刻想來依然無比悲慼。
蕭離一眼看過去,李長山,樑大海,劉虎兒等人均不在這五人之列!
兩軍對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用說,蕭離也明白了,他們永遠回不來了。
想起早上李長山等人還在和自己開着玩笑,蕭離的心中雖然明白戰爭是殘酷的,但依然覺得胸口像壓着一塊大石頭。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們的屍首......”蕭離只說出半句,便沒有再說。
是啊,漠北的韃子一定會斬下他們的頭顱回去邀功,更何況,這不是一般的軍卒。是赫赫有名的大寧燕雲騎,在漠北王庭,一顆燕雲騎的頭顱值二十兩銀子!
五個回來的漢子哭的像個孩子,隨軍的郎中正在爲他們包紮傷口。
蕭離像是沒事人一樣轉身進了後廚營帳,手上的刀依然不停不抖,他手腳麻利的顛着大鍋,一道道香氣撲鼻的菜餚接連做好。
“小子,你李哥有福啊,找了個好老婆!給我生了一兒一女。想想那些早就戰死沙場的兄弟們,我何其有幸!”
“趕明兒讓你嫂子給你介紹個好姑娘,你也不小了,但是就怕尋常姑娘你小子看不上!”
“有沒有紅燒肉了?快給李哥盛上一碗!今天出去砍了三個韃子,有一刀好懸沒劈到我頭上,要不是反應快今兒個就回不來啦!”
“唉,你嫂子也是成天跟着提心吊膽的,但是沒法子,舍不下這幫兄弟啊!”
“什麼?軍人的榮譽?俺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要不是咱北府的四十萬大軍駐守在這,老百姓就要遭殃!咱的父母親朋就要給韃子做奴隸!”
“俺老李是升不上去啦,年齡大了,壯志雄心也沒有你們年輕人足,就想熬完了今年和你嫂子在城中開個小鋪子。”
“你侄子還成天吵鬧着要當燕雲騎殺韃子呢!就不像你那小侄女,乖得很!俺每次回家都稀罕的不得了,要不咋說閨女是貼心小棉襖呢。”
......
最後,是今早出營前,李長山對自己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小子,這是你李哥最後一次任務了!回來後就退出軍伍回家過日子去了!你小子是個好苗子,跟老爺子商量商量入了我這一伍算了哈哈哈!”
蕭離面無表情,將後廚裡一柄尚未用過的菜刀別在腰際,做完了飯,他該回家了。
因爲老爺子的超然地位,蕭離不用宿在軍營,況且老爺子年歲不小了,平日裡需要人照看。
軍營距內城不過五里路,蕭離只能步行回家。
只有騎軍纔有馬,他一個伙頭兵雖說訓練過騎術,但並沒有屬於自己的戰馬。
進了內城,沿途總會遇到一些街坊和熟人。
蕭離高大的身材和俊秀的面容在這一片總是會吸引到不少人的目光。
如往日一樣,見到熟人他都會含笑打着招呼,幫賣茶葉蛋的李大娘順手收個攤,給肉鋪的張大哥幫會忙。
“蕭離這孩子真是好啊!以後誰家的閨女要是嫁了他可是有福氣了!”
“這小夥子打小我就看他行,人長得俊,還有禮貌!”
“蕭離啊,相中了誰家的姑娘和大娘說!大娘給你提親去!”
每逢李大娘這麼說,附近的姑娘們總是含羞帶怯的看着蕭離。而每次蕭離都是笑笑不答話。
他喜歡這種人間煙火氣,喜歡街坊們樸實熱情的樣子......李長山他們,就是爲了這些人永遠的留在了漠北。
值得嗎?值!
蕭離走到自家小宅子門口,這一路他走的有點慢,今天和街坊們說的話也比往日多。
推開宅子的門,老爺子正在掃着院子。
蕭離趕忙一把搶了過來:“不是告訴你好好休息的?怎麼還幹活?”
不僅是院子,看着房前掛着的臘肉和角落裡堆着的柴火,蕭離就知道老頭又一整天沒閒着。
老丁頭看着埋怨自己的蕭離也不生氣,笑笑道:“俺身體好着呢!還沒到讓你送終的時候!”
蕭離急道:“說了多少次了,你還說!”
近兩年,每次老爺子一跟蕭離提送終的事兒,蕭離就急。
老爺子的身體越發不好了,蕭離不信神不信佛,但是對於從小一把屎一把尿給自己拉扯大的老爺子,他連老頭說句不吉利的話都不願。
蕭離怕,怕這個老頭就這麼離開自己,自己就又成了無根浮萍,沒有家了。
老爺子察覺出蕭離的情緒有些不對,問道:“小子,有事?”
對於自己養了十八年的孩子,他怎會看不出蕭離今天有些不對勁。回來的時間也比平時晚了兩刻鐘。
“長山哥和虎兒哥他們沒回來。”蕭離說完這句話有點眼睛漲漲的。
老爺子停下來抽菸袋的手,坐到院中的石凳上,好像又老了一點。他確實老了,皮膚鬆弛,眼瞼低垂。
“長山和虎兒他們都是好小子啊。”李長山是老兵,老爺子跟他的感情很深。從李長山劉虎兒等人還是個新兵蛋子的時候,老丁頭就給他們做飯。
看着他們每天被老兵油子訓練,叫苦不迭,老爺子就笑。
後來啊,李長山也是老兵了,殺了韃子,還帶了幾個校尉出來。
再後來,年輕氣盛的小夥子也成了家,當了爹,還有個懂事勤快的媳婦兒和一對乖孩子。
沉默良久,老爺子吧嗒吧嗒的抽着菸袋,看着掃院子的蕭離唸叨着:“大了,怎麼就這麼快呢?”
蕭離聽着老爺子的話心裡又是狠狠一顫。然後道:“老爺子,我......”
老丁頭目光慈祥的打斷:“去吧,你長山哥對你不薄,這小子還在的時候啊,總是跟我嘮叨,說讓你去燕雲騎,說你小子以後定有出息,還總想讓他家那媳婦兒給你找個姑娘,好像比老頭子我都着急。”
蕭離紅着眼看着老爺子:“可是你......”
老爺子笑着道:“咱知道你小子孝心,”話音一轉又道:“但是該是咱爺們做的事兒,得做!”
老爺子看見了蕭離別在腰際的菜刀:“別給解牛刀法丟人!”
蕭離放下掃帚,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給老爺子磕了三個頭。
老丁頭看着磕頭的孩子,十八年彈指一揮間,小娃子長成了英俊的大小夥子。
他受了這一禮。
“小子,活着回來......也帶着你長山哥他們的頭,回來!”
蕭離起身看着雖非血親但勝過親人的老人:“老爺子,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蕭離目光堅定,再沒有回頭。
以那五騎回營時間加上自己路上耽擱的時間,蕭離知道,自己得儘快了!
不是大寧北府的軍隊不想爲燕雲騎報仇,而是情報呈上去,想要調兵,需要將軍命令,這一層層遞交上去,韃子早就跑回漠北王庭領地了。
而一旦回到漠北領地,發動戰爭就是牽一髮動全身。
雙方的燕雲騎和諜子是在一個彼此默契的程度下,將小規模戰鬥控制在雙方領土交匯處。
還有一個辦法,小規模戰鬥即便發生在兩國國境內,也是被默許的。誰死了就是誰技不如人,互相刺探,這是兩國特殊部隊的較量,雙方大將都心中有數。
蕭離現在只能通過捷徑穿越一片遍佈猛獸毒蟲的林子,從而截擊漠北韃子。
體內運轉着大寧軍隊內部流傳最廣的內功心法《猛虎決》,身形飄忽似是道道殘影。若這一幕被軍中強者看到,恐怕會驚掉下巴。
區區普通三流內功《猛虎勁》也能修煉到後天巔峰境界?
......
漠北境內。
一行身着各色獸皮,面目彪悍,騎着較北地大寧戰馬個頭小些的草原馬、個個揹負巨弓的男人正有說有笑的前進着。
“這一趟的收穫真是意料之外,哈哈哈,二十五個燕雲騎的頭顱!”
“扎合,你這次自己就斬了四個!回去可以多要兩個女人了!”
一個臉上帶着刀疤的絡腮鬍漢子滿臉羨慕的看着隊伍最前的矮壯男人。
扎合心中也很滿意,他們這一次的確收穫頗豐!不僅僅是金錢的賞賜,一個小隊的燕雲騎差點被全殲,自己的位子也能往上提一提!
“多要兩個女人這事是不成了,爲自己選擇個死法吧。”
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響起。
領頭的扎合瞳孔收縮:“什麼人!”
一百餘騎紛紛抽刀搭弓。
三十騎燕雲騎拼掉了他們近百人!如今剛進入自己的領土,才鬆了一口氣,就聽到這麼一個聲音。
衆人眯眼看去,一個身材高大,面目英俊的青年出現在視野裡。
很明顯,這只是個大寧的普通軍卒。他沒有燕雲騎標誌性的輕甲披風,身上也無戰刀勁弩。
更滑稽的是,他手中剛剛從腰際抽出的是什麼?菜刀?
一百餘騎韃子覺得有點好笑:“哈哈哈,哪冒出來的毛頭小子,這是給爺爺們送人頭來了?”
“要給你的袍澤報仇?大寧現在連把戰刀都拿不出來了?”
沒有廢話,兩人話音剛落,蕭離如鬼魅般行進,在弓箭手還未反應過來時,掌中菜刀如精靈般翻飛,開口的兩人腦袋像是被人輕輕摘下般掉落!
腦袋落地後,鮮血才激射而出!
現在,他們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