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元湛
顏箏眼眸微垂,眼底隱有淡淡哀愁一閃而過。
她睜了睜長而捲曲的睫毛,一雙清亮的眼眸藏着水潤,分明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卻偏偏笑着回答,“那個阿雲,他呀,其實我與他也不大熟,只是知道有這麼個人,樓二公子讓我說他的事,一時我也真說不上來。”
樓雲腳步輕緩地在前面引路,聽到她這話時,身子微微一窒。
他停下步伐,原想要說些什麼,卻忽聽不遠處傳來女子低聲的輕喚,“二小姐……”
是荇草。
顏箏如獲大赦,她走快了幾步,略有些着急地指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說道,“那是我的侍女,她一定找我得急了。”
樓雲終不再問起阿雲的事,只是他清澈的目光,不知何時竟似多了幾分心事。
顏箏也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可她想着,自己與這位樓二公子萍水相逢,自此別過,想來也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正躲避他不及,何必再多惹事端,是以,便當做什麼都不曾感知,只當不知道樣,跟在他身後。
一路沉默無語,總算到了密林的盡頭。
等看見了來時的風景,顏箏便忙不迭福了一身,“多謝二公子引路,現下小女認得去凝水堂的路了,就不再勞煩二公子的駕,您若是有事,就請便吧。”
她心裡曉得,這行徑有些過河拆橋,但以她現下絕不想惹麻煩的處境,這卻是最不容易出差錯的一條路,否則,若是叫人瞧見了她是和樓二公子一道從林子裡出來的,說不定後半輩子就得折在這裡。
泰國公和咸寧長公主在夏朝地位超羣,就算她的父親顏緘也要賣幾分面子的。這可是推拒不得的一樁大麻煩。
所以,便是心裡覺得有些抱歉,但眼看外頭就是坦蕩的大道,她必須要在這裡就與樓二公子分道揚鑣的。
好在樓雲似是對這些人情世故並不怎麼了解,黯淡只在他臉上停駐了一刻,不多久就重被那雙看什麼都覺得新奇的眼眸驅散,他微微咧開嘴,笑着說道,“顏妹妹和我還是那麼生分,不過是舉手之勞。有什麼好謝的?”
他對着她揮了揮手,“我還要在林子裡呆一會,你先去吧。想來凝水堂那邊的妹妹們不見了你,也是要着急的。”
顏箏苦笑起來,凝水堂那些貴女們是決然不會爲了她而有什麼擔心的情緒的,反而,她不在。她們能更加輕鬆吧?
不過,此時讓她心裡有負擔的,並不是那幾位視她如無物的皇城貴女,而是樓二公子的反應,看得出來,他雖然涉世未深。但卻並不代表他真的蠢笨,方纔自己這忙不迭的想要摘清的舉止,或多或少已經傷害了他。
只是他爲人寬厚大度。一笑泯之罷了。
她自覺前世時,並不是那樣自私的一個人,可不知道爲什麼,自她到了永德十三年後,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卻做了許多令人傷心難過之事,她看似無辜。但卻總是負了別人的那個。
藺雪臣落花有意,她的流水卻無情地將他滿腔的好感衝散,直到後來,她與雲大人廝守在一處,也不曾給過他一個交待,雖她原本對他就沒有男女之情,可一開始也是她給了他希望的。
司徒錦前生癡研,二十七年的光陰,只爲了給心愛的女子換來一絲重生的機會,然後這珍貴且微渺的一瞬,並沒有讓他的心上人續命,反而帶給了她死後復生的機會。
她霸佔了他心上人的身體,還拿它恣意妄爲,他衝冠一怒,將這具身體收回也情有可原。
可斷頭崖上,他卻還是冒着萬箭齊發的危險,救了她一命,還替她完成夙願,送她到了顏緘面前。
分明是她欠他的,可最後卻還是她負他最多。
還有碧落。
想到碧落,顏箏的整顆心就都皺了起來,那日她離開地匆忙,根本就沒有機會檢查碧落的生死和存亡,她只看到碧落應着劍鋒倒下,有殷紅的血灑在青石路階,斑斕而可怖。
她不曉得紫騎那些人,會怎樣對待那個一心一意替她着想的女孩。
也不曉得,羅北辰會不會看在對碧落有幾分好感的份上,對她網開一面,及時施以援手救治碧落。
碧落被強行卷入了這些危機,至今生死未卜,這些卻都是因爲她顏箏的緣故,若她不將自己的去意透露給碧落知曉,當日碧落便不會以死來成全她,歸根究底,全都是她負了碧落啊。
還有云大人……
顏箏由着樓雲那驟然失色的眼神,聯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她所負過的每一個人,心裡有些不大是滋味。
她是個自私的女子,亦不大懂得別人的感受,總在有意無意間負了身邊對她好的人,這樣的經歷有過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她再也不想有更多了。
不願再與樓雲那對酷似雲大人的眼眸相撞,顏箏便忙福了一身,飛也似地逃離開來。
樓雲望着那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林子盡頭的身影,終是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他整個人靠在樹身,捂着胸口喘着粗氣,目光卻停留在那道倉皇出逃的背影上,眷戀不捨,不忍離開。
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從樹梢落下,扶住樓雲孱弱的身軀,“主上,你這是何苦……”
那男子生了張俊挺剛毅的面容,赫然便是北府紫騎的副統領羅北辰。
能令羅北辰如此恭敬稱呼主上的男子,除了紫騎統領雲大人,想來也再不會有別人了。
沒有錯,那病弱文秀的美男子樓二公子樓雲,其實便是北府的雲大人,亦是北地真正的主人,韓王元湛。
元湛回過頭去,一張驚世絕豔的臉上露出悽然一笑,“北辰,她剛纔說起阿雲這兩個字時。我看到她眼裡的哀痛,她怕我,就好像我是她惹不起的麻煩,但你又怎知,她不敢靠近我,其實是因爲……我?”
他垂下如同星辰一邊燦爛明亮的眸子,斂下一幕波光,“北辰,就憑這個,我信她……並不是當真那樣殘忍無情。”
換了一個身份。重新去接近她,他做得如此艱難,可卻又如此地自然。方纔並肩行走的那一刻,他甚至忘記了斷頭崖前她的狠心與決絕,而只記得曾經脣齒相依的誘惑與美好。
像是中了毒,而且無藥可解,分明是該恨着那個女子的。可他……做不到。
在她狠下心腸射中他心臟三箭之後,他仍然選擇信她,這該有多麼大的愛意才能做到?
羅北辰氣有些憤難當,他的臉色因爲憋悶而發紅,那些抱怨的惡毒話,多想要沒有負擔地說出來。哪怕罵一兩句也好。
可是,他偏偏遇到了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主子,就算被那個狡黠狠毒的女人傷得再深。主上仍舊願意相信她是情有可原,他這個做屬下的,向來習慣了惟命是從,難道還能不顧主上的心意,去將那女子擄來。狠狠地鞭打三十嗎?
他無奈得緊,滿腔恨意無處發泄。只得用力捶了捶寬闊的樹身,半晌才答,“主上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只是莫要忘記了,咱們這回來皇城,可並不是爲了風花雪月。”
說到這裡,羅北辰的目光忽然變得犀利起來。
他沉沉說道,“永帝的身體日益虛弱了,聽樓國公說,永帝已經令人擬寫了旨意,要在近日就立下景王皇儲的身份,他屬意景王已久,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不過只是爲了這日所放的煙霧,如今,他很快就要得償所願了,主上難道要坐視不理?”
元湛如同皎月的目光明瞭又滅,良久,蒼白如玉的臉上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淡淡笑意。
他抿了抿脣,“沒有那麼容易,洛王可還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頭呢,北辰,去安排一下,將洛王已逝的消息,透露出去。”
洛王消失不見,已有五月,就連十月初六永帝的壽辰,他也不曾出席。
但帝宮裡的皇貴妃不曾料到他已經故去,只怕他是在外頭逍遙快活,竟忘記了父皇的生辰。
是以在永帝華誕那日,皇貴妃爲了不讓愛子失寵於駕前,一邊焦切令手下去尋找,一邊卻尋了個酷似洛王的替身前去賀壽,雖不曾在壽誕上出挑,但卻也沒有露下把柄,無功無過地度過了這一關。
洛王去往墨城尋曠世神弓,這件事做得隱秘,除了安王,便只有他身邊的人知曉。
可安王是絕計不肯將自己扯入這樣大的禍事裡的,他必然絕口不提,就好似洛王從未來找尋過他一般。而洛王身邊的人,也在那一日的墨城,盡數被殲滅了。
是以,洛王趾高氣揚了一世,可最後死得卻那樣寂靜無聲,除了北府的人,竟無一人知曉他埋骨何處。
但永帝不是昏君,對這個兒子的動向總也有幾分關注的,壽誕那日雖被一時瞞過,可又過了月餘也不見洛王露臉,他心裡已經起了疑心,皇貴妃更是日夜不安,永帝近身的幾個重臣,心裡也隱隱有些揣測。
這件事,元湛只要埋下一根導線,很快,就會燃起驚天響雷。
PS:
素的,我們家小樓雲就是你們愛的小湛湛,前世他沒有出現在樓家,是因爲前世沒有箏箏,所以沒有用到樓家這枚棋,咳咳,這個就不在正文表述了。其實,我家女主挺好的,只是很多事她沒有想到罷了,纔會有那麼多的誤會和受傷,她傷害小湛湛的時候,心裡也很痛的,而且更痛,但是,她能怎麼樣呢,換了你,你能拋棄所有,就跟小湛湛隱居去了?她能拋棄,小湛湛未必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