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得救
墨城北郊,半里坡。
元湛一身紫色錦袍坐在高頭大馬之上,無星無月的夜半密林,在刀光劍影中,黃金面具上的寶石閃亮,發出奪人心魄的光芒。一陣山風襲來,捲起地上枯落的銀針樹葉,他衣袂飄飄,在風塵裡,揚起凌厲的雷霆氣勢。
身後一隊紫騎勒住繮繩,驚馬嘶鳴,響徹雲霄。
鬢角結着小辮的蒙面紫騎上前兩步,壓低聲音問道,“主上,現在該怎麼辦?”
元湛眼眸微動,瞥了眼五丈開外,將他們這一隊人馬圍了個水泄不通的馬隊,那羣人着黑色夜行衣,以黑布巾蒙面,將臉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對眼睛,在暗夜裡閃着兇惡詭異的光。
他冷笑一聲,“安王越境,竟敢到北府來作亂,若是紫騎退縮,豈不是要讓天下人都看了笑話?”
夏朝四位藩王,都各有屬地,彼此之間井水不犯河水,可現在,他這隊敢去墨城徐府替徐氏家主解圍的紫騎,竟讓安王的人馬設了埋伏,這五丈爲徑裡裡外外的一大圈,約莫能有百人之衆,而己方卻只有十來人。
若單論人數,自然已經輸了,但紫騎是萬中取一挑出來的精銳,有以一當十之能,便算對方人數衆多,但也未嘗不可一拼。
元湛心裡想道,安王敢冒險在這設伏,必定是得到了上頭的授意,否則他若到皇城去告安王一狀,這越境之責,安王吃罪不起。
安王精於算計,一定早就想通了此節,可仍舊守在這裡伏擊紫騎,這便意味着有人拼了全力想要阻止韓王的人馬進城。
徐氏家主晌午時發來求救信。但隻言片語說得含糊不清,他只曉得有人要來搶奪徐氏宗祠中供奉的上古神兵九霄神弓,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徐家暗地裡替北騎製造武器,不論於公於私,他都不容許徐家受損,是以得到消息之後,他便帶人親自前往墨城。
誰料到竟會被阻於此?
但也正是因此,他才能篤定要搶奪九霄神弓者是誰,能讓安王掃尾附和的。整個夏朝除了洛王再無他人。
洛王的手段向來狠毒,三年前柔然犯境,他自請出兵。爲了震懾敵人,他竟殺光了與夏朝接壤的柔然小鎮,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偏他母家強勢,又得永帝溺愛。這般殘忍無道,永帝竟還說他好。
元湛這樣想着,眉頭便不由自主緊鎖起來,心裡掛念起墨城徐府的景況。
墨城令尹手中雖有強兵,但對方如果是洛王,沒有韓王的親命。墨城令是不敢施展太大的。
畢竟牽一髮而動全身,北府已經蟄伏太久,若此時因小不忍而亂了大謀。令永帝起了戒心,那將來行事便就難了,這樣的大事,並不是他一個令尹可以決定的。所以,墨城令在等韓王的手信。只要韓王的手信一到,他便可出兵替徐家解圍。
韓王的手信此刻正在元湛懷中。而他和趕來救援的紫騎卻被困於此。
想及此,他目光裡閃過冰冷寒鋒,他夾緊馬腹,回頭對着紫騎衆人朗聲說道,“墨城是北府地界,我們紫騎在自家的地盤上,卻遭人阻攔,是可忍孰不可忍,弟兄們,肅整旗鼓,重出重圍,這些黑衣人,殺無赦!”
這他聲音凜冽,在孤寂的夜裡顯得尤爲清晰,連林中的走獸都似感覺到了他的怒意,飛鳥驚散四逃。
王權受到挑釁,猶如領土被敵人侵犯,紫騎羣情激奮,個個都憤而怒戰。
一場血戰到底的廝殺拉開帷幕,夜色張着血盆大口,以地獄之眼注視着這裡,鮮血和殘肢不斷在這密林中噴發掉落,血腥氣席捲整座森林,白日裡清靜的林園,此時變成修羅的戰場,成爲一座可怖的煉獄。
也不知戰了多久,紫騎的人有所傷亡,中了流刀的馬匹倒了一地,但對方死傷更多,不大的地方屍體漸漸堆積起來,發出難聞的氣味。
交戰的間隙,元湛心痛地望了眼地上躺着一動也不動的紫騎,來時他帶着十二名弟兄,此刻已有兩名倒了下來。
這些人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戰士,與他年齡相仿,自小一塊長大,雖是主從,但一起摸爬滾打,卻有着兄弟的情分,可現在他麾下這兩名猛士卻毫無聲息地躺在地上,溫熱的身體漸漸冷卻,直至冰冷僵硬,他們鮮活地來,卻註定要躺着回去韓城。
他手下的這些人不愧聲名,的確都有以一敵十的能耐,但雙拳難敵四手,對方人多,又不按道義出招,竟挑些陰毒下.流的招數下手,己方這些都是英雄豪傑,難免便有些吃虧,再繼續這樣耗下去,紫騎的死傷恐怕要更多。
最令他心裡發沉的是,安王的人馬不知道從何處又涌入了一些,幾乎就要將地上那些屍體的空缺全部補足。
而且,天公不作美,林中忽然起了陰風陣陣,觸手可感覺到其中夾雜了幾絲雨滴,起初時還只是細雨微飄,到後來便作傾盆之勢,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和着血水,空氣裡一片死氣。
雨中對決,總是分外艱難些,何況戰得時間久了,再高強的身手也會覺得疲累,對方人數多了將近倍,拖得越久情況就越發不利。
正在元湛愁眉不展之時,忽聽得遠方傳來一陣噪雜的馬蹄聲響,圍住他們的那些黑衣人一個一個應聲倒下,很快就少了一大片。
他心下詫異,擡眼向遠處望了過去,只見羅北辰領着一隊人馬正從前面飛騎而過,這些人手中皆舉着弓箭,正對着黑衣人一頓猛射。
安王手下的那羣黑衣人先是不曾料到背後有紫騎的援兵,等反應過來之後,看到援軍人數如此之衆,心裡便也發了慌,這慌亂之下,便更難抵禦弓箭手的正面襲擊,黑漆漆的箭矢以絕美的弧度和姿態劃破黑夜和長空。正中敵人的胸口和要害,不過半刻鐘後,半里坡便如同一座屍冢,歪七扭八地堆滿了黑衣人。
羅北辰翻身下馬,踢開一具擋路的黑衣人的屍體,快步跑到元湛身前,“主上可還好?”
磅礴的雨水打在他臉上,一時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但他說話時語氣沉緩哽咽,與平素的冰冷決然不同。
元湛面色肅然。帶着深沉的痛慟,“我無事,鐵鷹和飛虎爲了保護我。替我捱了兩刀,已經……”
他話音未落,只聽身後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他們兩個還活着,鼻息雖然微弱。但還有脈搏,快給他們止血,馬上入墨城,興許還有得救!”
羅北辰聞言連忙與別的紫騎將鐵鷹和飛虎的傷口紮緊,擡了起來,一人扛着一個翻身上馬。向元湛道了個辭便飛速地往墨城的方向行去,馬蹄踏着雨水,飛濺出水花。分外嘹亮。
元湛的目光卻順着無邊的夜色望穿過去,參天的大樹下,藉着一地兵刃的反光,他看到那個盈盈而立的女子,一身寬大的紫色袍服顯得她身材愈發嬌小。腰間以封帶相束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纖細地好像一用力就能被折斷。
她臉上戴着他年少時用過的面具。一點也不詭異奇怪,倒還很合適,蝴蝶狀的面具之下,恰好露出她潔白而寬闊的額頭、細緻精巧的鼻、以及鮮紅欲滴的脣。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心上落下,然後化開,一瞬間長成參天巨樹,開出最嬌豔美麗的花朵來。
他沙啞着嗓音喚她的名字,像是在吟唱樂曲,“箏箏……”
顏箏走到他身前,見他身姿俊挺地立在那裡,袍服上被大雨淋得溼透,但卻並沒有明顯的血漬,心裡便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她擡手將臉上的面具揭開,仰起頭對着他燦然一笑,“你沒事,真好!”
這一路之上,她騎着獅鬢雲驄狂奔,夜行幾千裡的寶馬發飆,縱是她騎術不夠熟稔,但也沒有落在羅北辰後邊,反倒是先前害怕她會拖累隊伍的羅北辰,駕着他的坐騎使出全力奮力追趕,才勉強能不被他拋在身後。
左手的傷口又裂開了有些疼,半途下起了傾盆大雨山路難行,葵水將至下腹的沉墜感愈重腰間酸得令人髮指。
但那又怎樣?
她只是想快點、快點、再快點,能讓她早一些趕到他被圍困埋伏的所在,好令羅北辰帶去的援軍將敵人消滅殆盡,將他完好無損地救下來。
絕不能讓他受傷,這念頭如此強烈,讓她發了狂地奔來此地。
在他生死交關之際,她以雷霆萬鈞之勢來了。
這雙細緻美麗的手,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不曾沾染過半分鮮血,就算在深入海的後.宮之中,她也不曾污染過自己的信念,但這一回,她卻用這雙潔白如玉的手拉開弓箭,對準那個想要用長劍偷襲他背後的黑衣人。
離弦,出箭,正中靶心。
然後他好端端地活着,毫髮無損,滿身的狼狽遮掩不住他玉樹一般的丰神俊朗,就算遭遇險境姿態也要優雅高貴,他這樣活着,沒有受傷,真好!
“你沒事,真好!”這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在這雨勢滂沱的暗夜,忽如花放千樹,點燃了元湛心中的烈焰。
他的心絃似被重鼓敲響,奏出人世間最瑰麗美妙的樂章,滿地屍骨彷佛變成繁花似錦開遍四野,血水淌成的河流裡開出世間最純白美麗的荷花,肅殺血腥的人間煉獄瞬間成了蓬萊仙境,美好地仿若夢中。
他低呀一聲,一把將身前的少女摟入懷中,將臉深埋在她頸間,半晌低喃一聲,“我沒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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