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墨,伸手不見五指,秋風微涼,捲起街邊的落葉,飛向更黑的角落。
綠堤街出奇的安靜,今夜,大大小小的狗兒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只有落葉擦過地面發出瘮人的聲音。
沙~沙~沙~~~
容清夢裡也有同樣的沙沙聲,那是海水衝擊沙灘時發出的憤怒嚎叫,而她,已經在海里拼命遊了好久好久,精疲力盡,卻怎麼也到不了觸手可及的岸。
絕望、恐懼如影隨形,她想喊、想哭,喉嚨張得很大,但就是發不出任何聲音,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在做夢。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每當墜入黑暗的深淵,聞到死亡的味道,她就下意識地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夢。
一旦潛意識干擾了夢境,她馬上就會離開瀕死狀態,開始另一個可怕的惡夢。
惡夢連連,她全身都在冒冷汗,如果有人在她旁邊觀察,一定可以看到被單慢慢被汗水浸溼的過程,她都快因缺水而虛脫了。
那種可怕的感覺又來了,她手腳抽搐,全身無力,鹹鹹的海水漫過她的頭頂,一口氣用完之後,口鼻開始被動呼吸,海水被吸進呼吸道,火辣辣地痛,刺激了她最後一點意識,手腳抖得更利害,努力掙扎,頭向上仰着,祈盼海面上的氧氣。
“啊!我不要死!我還沒有見到父親,還沒有問他問題,我不能死!該死的,我不要惡夢......”
夢字是個關鍵字,說出來之後,她醒了,這回卻不是惡夢的輪迴轉換,是真的甦醒。
她的生物鐘起了作用,準時在6點鐘敲響,算是救了她一命,將她從連綿不絕的惡夢中拖了出來。
她雙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心神還沉浸在痛苦掙扎所留下的感覺中,有風從窗簾底下吹進來,身上涼嗖嗖的,她打了個激靈,這才徹底清醒,發現了自己的慘狀。
她整個人象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頭髮、睡衣、牀單、被單全部被汗水溼透,喉嚨幹得象火燒,可是她卻沒有力氣爬起來喝水,哪怕水杯就放在牀頭櫃上,一伸手就可以拿得到。
“那麼純良可愛的小正太都會騙人,這哪裡是讓人心想事成的寶貝?我看它根本就是給死神打工的夢魘!”
剛剛有了點力氣的許容清終於開口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帶着被欺騙的憤怒,那塊散發着幽光的黑曜石被她從脖子上扯下來,重重地拍在枕邊,被她憤怒的眼神凌遲了一百遍又一百遍。
讓我們倒帶回到昨晚,逸仙拒絕了楚柏之要將黑曜石帶回去研究的要求,等他走了之後,兩兄弟立刻上網查詢有關黑曜石的信息,基本和楚柏之所說的差不多,所有評價都是正面的,沒有什麼邪惡的味道,看來卓媽媽留給兒子的禮物就是個護身符而已。
於是,逸仙將他的寶貝鄭重地交到容清手上,讓她戴着睡覺,這樣就能在夢中見到她久別的父親了。
“父親沒見到,惡鬼倒是看到了不少!”逸凡下樓吃早餐的時候,容清迎着他詢問的目光,沒好氣地報告。
“惡鬼?你做惡夢了?”逸凡很吃驚,放下小碗,認真地問道。
“是啊,什麼吊死鬼、餓死鬼、水鬼......反正,你能想得到的大概我都夢到了,每個夢最後的結果都是死亡,我一晚上死了上百次!正在考慮要不要去申請吉尼斯世界記錄呢!”
看容清如此抓狂,還有她因惡夢連連導致花容失色,看不到往日的粉嫩,逸凡表情嚴肅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楚柏之應該還隱瞞了些什麼。”
容清在桌子對面坐下,手掌撐着下巴,若有所思,“我覺得吧,那姓楚的有點口不對心,目光閃爍不定,感覺他表裡不一的樣子。”
“嗯,他是我父母的好友,也是雅雅的舅舅,不過除了重大節日互相串門之外,我對他並沒有特別的瞭解......這樣吧,你把那石頭給我,我再去找人幫看一看。”
“好的。”容清從口袋裡掏出黑曜石遞到逸凡手心,也許是她的冰涼驚到了他,那雙好看的劍眉微微皺了皺,卻也沒說什麼,埋頭吃起粥來,容清就坐在那看着他吃,手裡的小勺子時不時地從自己碗裡舀點米起來送進嘴裡,食不知味。
“容清~~~”
“啥?”
“雞蛋忘記放鹽了。”
“啊?對不起,我去拿鹽瓶。”
“不用了,我吃點榨菜就好。”
“囧......”
逸仙起牀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跑下來問容清有沒有夢到她爹,於是容清又把早上對逸凡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並報告說黑曜石已經被他哥帶走了。
“不會吧?雖然我也經常做惡夢,但是也沒有到這麼恐怖的地步呀。”
逸仙驚訝的樣子和他哥很象,眉毛高高挑起,嘴脣微張,眼睛格外的清亮,象有陽光跑了進去,很好玩很吸引人。
容清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應付他的疑問,“我保證我所說的都是事實,即使你拿去作爲呈堂證供,我還是要這樣說,那塊黑曜石折磨我一晚上,讓我死了上百次!”
逸仙劈頭就問:“你記數了?”
容清尷尬地摸摸鼻子,“呃,我沒數,做夢的時候怎麼可能會去記一共做了多少個夢?不過用上百次來形容就是次數非常多的意思嘛。”
“好吧,我相信你,不過人和人不一樣,對我有用的東西說不定在你身上就是廢物。”逸仙高高地仰起下巴,頭一次對容清亮出他的傲慢和豪門子弟的優越感。
容清沒有什麼不適,小正太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笑笑,“也許吧,我沒有那個福氣得到護身符的保護。”
“容清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逸仙有點手足無措,這讓容清很開心,看,這孩子還是善良的!
晚上,逸凡回來的時候沒有帶回黑曜石,這讓逸仙大爲光火,兩個人就在客廳裡象鬥雞一樣互相怒瞪着對方,很多容清想都想不到的惡毒語言不斷從逸仙嘴裡噴向他的大哥,病態白的臉頭一次出現黑青。
“你這個小孩是怎麼回事?都說了那個石頭有問題,我要找人查清楚才能還給你,少看一天又死不了!”逸凡也火了,西裝往沙發上一扔,開始擼袖子,容清趕緊上來攔在逸仙身前。
“別介!逸仙對護身符有特別的感情,這個是可以理解的,你說清楚就好了嘛。”
“他根本就是跟我過不去!非要看見我難受才高興!”逸仙眼睛有點紅了,直着脖子吼道:“在你心裡,是不是早就巴不得我死啊?我死了就沒人管你的閒事了,愛泡幾個妞就泡幾個妞,愛幾點回就幾點回是不是,一個人可以瀟灑自由地過一輩子了是不是?”
“我囧!逸仙,你哥也是爲你好纔去調查護身符的事的,你不要往歪處想啊。”容清想不到逸仙的反應這麼大,看看,都說到哪裡去了啊。
“容清你走開,今天我不打他丫的我就不是卓逸凡!狗日的,我都站在這裡給他罵了半小時了,還有完沒完了!以爲自己是病人我就不敢動手?”
“你來呀!來打呀!打死了好,一了百了!省得浪費你的時間浪費你的金錢,養個病秧子好難受吧,索性打死了拉倒!從此以後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可以開開心心地做你的鑽石王老五!”
“逸仙,不要~~~”逸仙紅着眼,怒吼着衝上來,容清拼了老命去抱住他,兩隻腳死死地撐在地上,全身的力氣都用來攔他的去路了。
本來逸凡的拳頭都已經掄過來了,聽到弟弟這一段話,卻突然象泄了氣的皮球,頹然靠着沙發滑落到地上,目光呆滯,有淚珠從眼角跌落,碎成一地傷心。
見此情狀,容清也覺心中好酸,用力把逸仙一推,緩緩說道:“別鬧了逸仙,在你哥心目中,你是唯一的牽掛,你怎麼能這麼說他呢?打死不離親骨肉,他是愛你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啊!”
逸仙猛地轉身,背對着所有人,“哼!爲我好?他是爲他自己!他拼命地掙錢,就是好讓女人不要命地貼上來供他玩樂,甚至連爹媽忌日那天他都還睡在女人的肚皮上徹夜不歸!”
“我那是爲了練功夫!”逸凡突然跳了起來,抓起西裝,噔噔噔地就往樓上跑,“隨便你們信不信,咱現在還是個處!”
“哈哈哈哈~卓逸凡,這是我這輩子所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哈市最出名的花花公子竟然還是處男?你忽悠我們麼!”
逸仙轉過身來,卻見容清一臉嚴肅地盯着他,清洌的目光裡含着責備。
他退了一步,語氣裡有傷心有難過,“容清姐覺得我不對麼?難道你會相信他的鬼話?”
容清嘆了一口長氣,擔憂地看向樓梯方向,“我沒有資格去幹涉他人的生活,但是我覺得親兄弟之間不應該這樣互相折磨,你傷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