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讓我說你多少次?你才能把門口打掃乾淨啊!”房東阿姨帶着一股強烈的鬱悶低頭緊盯着沆瀣一氣的廢品區發愣。
“我都說等下我會打掃的了,您就別生氣了麼。”尹慶善(李承美媽媽)壓抑着心底的不滿,儘量以耳語般低沉的聲音回答道,同時她的眼神顧盼流連,似乎是怕被林局看到或聽見似的。
“總之你們這一家子都在搞什麼事情啦?真是!一家兩口連個正常人都沒有!”原本以爲空無一人的公寓一角傳出像是有人說話的動靜,手足並用着才勉強爬了一半樓的承美按着凸起的胸口,放慢了腳步,但當她聽清是房東阿姨嚴厲的口吻後,她的速度又像猛烈的火苗一樣向前橫竄着。
“什麼時候?哼,我人都站在你面前十多分鐘了,你連挪腳擡手的動作都沒有!且,還說什麼等我離開後打掃?哦?!是想等我徹底死掉之後再打掃吧?!”
太可怕了!房東阿姨的聲音和從前單獨面對自己時完全截然不同。因爲好奇而遲疑不決的承美,剛剛走到緩步臺上,阿姨尖銳的聲音便再次迴盪在光線昏暗的前方。
“承美!大女兒你回來得正好!你看,你替你媽媽看看,這裡哪還像是人住的地方啊?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廢品收容所呢?!你瞧瞧這,還有那,這垃圾堆得也太荒蠻了?!就連這氣味,臭死了!你們要是搬走的話,我用一個月時間都放不完!”
房東阿姨心懷不滿的雙手叉腰站在原地,在無比沮喪的又瞥了一眼垃圾後,便用想要確認什麼的眼神望向承美。從媽媽沒精打采的臉上,承美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的不安,雖然心氣得砰砰直跳,但承美的表情跟平時沒什麼兩樣,只是下巴在微微顫抖着。
“阿姨您不用擔心等下我會替媽媽處理好的,而且這個地方我們已經住習慣了,一年半載是肯定不會搬走的。”
“跟這些都不挨着,主要是,你看,你自己看我這腿都撞成什麼樣子了?你也知道這棟樓晚上光線不好,我昨晚整個人就是摔在你們家門口的那些破爛上,才搞成這樣的!像我這個年紀也就算了,萬一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呢?不是阿姨我說話難聽,就承美你那點收入,哪夠賠的?!”
房東阿姨邊暗自責備尹慶善的大意,邊用生硬的語氣回答道。
“啊!”由於驚訝,承美不停的抽搐着嘴角,眼神愈發古怪。
“對不起,真的是太對不起了。要不您將醫院的單子拍給我,我賠給您吧。”李承美的表情微妙預示着她的心裡不可能平靜。而在下一個瞬間,怒從心起的她衝着媽媽死死咬着牙關。
“嘴上道歉,然後又堅決不改。這種路數別再擱我眼前重演了!對了,你們家門口等下再動,先把堆到別人家門口的給處理乾淨了!真是,要瘋就不能瘋得正常點嗎?!”憤怒如澄碧的水波在眸底一層層盪開,看着阿姨掏出鑰匙。然後慢慢拉開房門,哪怕只是短短的兩分鐘時間,透明的汗如水花般濺開在他微褐色緊繃的額頭,泛黃的發早已溼透,此刻正凌亂的散漫在她倨傲的臉頰,和瘦削得鎖骨林立的脖頸上。
“這都是什麼啊?媽,你看着我!告訴我這都是些什麼?!!”安全出口裡響起了咣噹的聲音。在確認房東阿姨徹底離開後,李承美氣得用腳踢着牆壁。尹慶善站在標着安全出口的樓梯上,即便光線昏昏沉沉,但她還是能看清承美那張令人雙腿發軟、舌頭麻木的臉。
“還有那邊那些個髒東西你要用到哪兒?!”承美繼續風風火火的質問道。而尹慶善彷彿遇到難題的孩子,眼睛裡充滿了恐懼。
“回答我!!!”看着尹慶善愈發狼狽的嘴臉,承美的聲音刺耳如炸彈一般。
“低頭?是抗拒的意思嗎?東西撿都撿了,回答自己女兒的問題很難嗎?有什麼好傷自尊的?你知不知道我剛剛纔是最爲難的人啊?!拜託,你能不能讓我也保留一點可憐的自尊啊?!無論是在單位也好、家裡也好,還有孩子哪一個不讓我心摔得稀碎!還有你和李成妍,因爲你們所有人做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我現在氣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覺!累死了!不願意再白費脣舌了,人的精力畢竟都是有限的,所以我求求你們娘倆了,少惹點事讓我放鬆放鬆神經吧!”
承美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她用紅腫的手奮力拍打着樓梯口的圍欄,儘管在從單位回家的路上承美一直不停的叮囑自己,無論看到怎樣的妹妹都一定要振作,一定要理智。但現在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卡拉!”
伴隨一聲巨響,門開了。就在驚慌不已的承美與媽媽同時朝門內看時,李成妍跌跌撞撞的向他們走了過來。因爲自閉症的緣故,成妍向來都是昂首挺胸無所畏懼。
“媽你先帶李成妍進去,我一個人在這收拾東西,順便冷靜一下。”儘管內心深處倍感淒涼,甚至有些疲倦。但承美只是咬了咬嘴脣,然後紅着一雙隨時都會潰散的眼睛盯着尹慶善道。
“這可不行,這都是好東西啊!特別是那邊的沙發還有那些衣服,可都是商場大牌子的!要我說承美啊,你自己家裡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還滿腦子想着浪費浪費,這麼個歲數了還不知道節省點。往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啊?!”本來就爲生活頭痛的承美,現在更加疼痛難忍了,她努力抑制着即將失控的憤怒和煩躁,用冷淡的聲音反問道。
“那你說說看,這麼好的東西爲什麼不放在家裡?還不是因爲用不着才滿走廊亂堆一氣的嗎?”
望着脖頸僵硬、面容扭曲的承美,尹慶善面紅耳赤的喘着粗氣。
“媽?你沒聽阿姨剛剛說嗎?這還是人住的地方嗎?你知不知道在人家心裡,你現在都糟糕成什麼樣子了啊?!拜託,別再嚯嚯了行嗎?難不成你真要把這裡塞成雞棚、狗窩纔開心嗎?!”
承美的話確實是一語道破天機,尹慶善根本想不出任何反駁她的話。在冥思苦想了半晌後,她只得靠着可憐的眼神、鬱鬱寡歡的嘴角試圖博取承美的同情。
“我真是!媽,我真是服了你了。”一聲嘆氣後,就連胸口疼痛的感覺也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強烈了。頭頂開始落下大滴大滴的汗珠,爲了不被可憐的媽媽察覺出異樣,她只得僞裝成連番打盹兒的樣子,然後在感到稍稍緩和後,又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保持着沉默。
“得了,光是跟成妍我就已經夠上火的了。你要是還有火氣要發,就趕緊喝杯水走人吧!”雖然大女兒承美明顯比自己潑辣多了,但尹慶善還是撅起嘴巴怏怏道。
“討厭,怎麼又忘記燒水了?!算了,反正總歸是要花費些時間,你進來吧,我還去給你泡桶面。”
趁媽媽翻箱倒櫃的找東西的工夫,承美把臉泡在水槽裡,這次不光是胸口、頭就連心臟也是麻酥酥的脹痛起來,不得已她又用溫水衝了下頭髮。
“奇怪明明是放在這裡的,怎麼就是找不到了呢?!老公!老公,上個禮拜我們兩個一起去超市買的泡麪,你記得被我放到哪兒去了嗎?”
承美頓時覺得渾身冰凍徹骨,頭上更是彷彿捱了當頭好幾棒,她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於是便拼命的盯着媽媽。但媽媽呼喚“老公”的聲音仍在繼續。
“老公!”…
“那個承美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頭髮還溼漉漉的,不會是又挨同學欺負了?”
從媽媽口中聽到真相後,承美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正以光速覆蓋住了全身。在最後掃了眼墳墓似的家後,承美生無可戀的推開了房門。
“真是奇怪,我在找什麼東西嗎?怎麼還把冰箱門打開了?!門,哦,剛剛家裡是來人了嗎?!”
只一個月沒有探望,媽媽的變化實在是太過出人意料,無法承受這一切的承美,頭貼着沾滿綠毛的灰牆,默默的滑坐在走廊的盡頭。
“阿姨的本意不是故意用一堆破爛爲難你們,因爲知道你賺錢不容易,所以本就不多的醫藥費阿姨就不收了。但承美啊,你媽媽的狀態真是越來越差了,聽小區裡的人說她晚上貌似還經常出門。她走了之後,你妹妹成妍總是將家裡的東西搞出很大動靜。所以爲了整個樓的所有人,當然更是爲了你媽媽和你妹妹好。拜託你儘快聯繫療養醫院什麼的吧。”就連明明滅滅的路燈都那麼貼合承美的心情,看着灰濛濛的星星,承美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苦笑。
“真是沒想到你居然只比我還要小兩歲啊?哈哈,那我剛剛稱呼你大嬸,你會不會生氣啊。也對,像你這種女人哪有錢保養皮膚啊,不過看五官輪廓,如果不是當年走錯一步,現在應該比我還要滋潤纔對。畢竟,嘴巴長在臉上,只要臉蛋青春靚麗就總是不愁吃飯的嘛!”
房東阿姨還有韓善熙(宋珠鉉)的話喚起了承美異樣的牴觸情緒,同時也在軟化着她最後的倔強。
漫無目的的走着居然差點晃進地鐵站,用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環顧着漆黑的四周,承美意外瞥見了少年時的自己經常光顧的那個冰淇淋攤。於是她連忙起身朝那邊走去。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腳步,掏出乾癟的錢夾後,她尷尬而又落寞的笑了笑。喉嚨更哽咽了,但她依然努力隱忍着。攤位的阿姨好像一眼就認出了承美,她高興的衝承美揮了揮手。
“阿姨,一支草莓味冰淇淋多少錢了?”承美弱弱的問道,脣邊強擠出一抹笑容。
“哎呀!你從很小的時候就經常照顧阿姨的生意,我哪好意思再掙你的錢啊。拿着吧。快拿着,都說是我請客啦!”
接過兩個冰激凌後,承美強忍住馬上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離開了攤位。無奈剛剛坐過的地方已經被幾個孩子霸佔去了。承美只好舉着冰淇淋默默的站到一旁的垃圾桶邊。
還沒有到40歲,生活就已經這麼絕望了。下一個10年,我要怎麼活下去啊。累了,太累了。媽媽、妹妹,丈夫還有孩子們,他們都讓我感到茫然無助。當初被那點萬惡的依賴感衝昏了頭腦,所以纔會受到這麼多的折磨與傷害。現在想想,我真是太傻了,我竟然傻傻的以爲愛能讓我吃飽、穿暖、睡好,能讓我幸福永駐。現在我終於明白,僅靠愛是不行的。怎麼辦?不想再疲憊、再痛苦、再絕望下去了!可我還能怎麼辦,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慈悲的老天,求求你,指條明路給我吧!求你…”
就在大腦糟亂如麻的瞬間,眼中的世界開始如坍塌的沙之城一樣向着無垠的漆黑中隕落。奇怪,明明在此起彼伏的悶雷聲中聽見了鄭煜誠的聲音,可是嘴巴卻不聽使喚了,而且我好像失去了對一個人心悸的感覺。
鼻尖陣陣發酸,前面一道刺眼的光線向她射來,夾雜着悶雷炸開的聲音。
“呼呼,天啊!我,我竟然是在消失嗎?”、承美擡起瑟瑟發抖的手,摸向自己抽搐的臉。但面對如此駭人聽聞的變幻,除了震驚,她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
洶涌而來的光線再次將她貫穿,接下來是轟隆隆的聲音和難忍的疼痛。再後來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突然,好像又聽見一種類似於東西掉落在地面的聲音。儘管,手臂處的疼痛更加難忍,但她還是在很努力的去夠着。“呵,呵…”哽咽得說不出話了,就連深深的呼吸都是那麼柔弱無力!但漸漸的,那枚握在手中的硬幣,好像,好像還殘留着一個人和緩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