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請大家讓一讓!趕時間,讓我先上去吧!求你、對不起!”
地上鐵在遮天蔽日的曉霧中緩緩駛離站臺,在經過一排精緻的洋房與冒着白煙的廠房時,鄭煜誠的腦子裡有了片刻的恍惚,他迷茫的望向窗外,那種感覺就好像他的靈魂也像這列車一樣瘋狂的向另一條軌道開去。
爲了掩蓋自己已經遲到一刻鐘的事實,鄭煜誠按照慣例將公文包胡亂塞給坐在窗口的死黨周明曜。並從大辦公室門口的垃圾桶裡隨便翻出一隻咖啡杯,在與同事們打照面的時候,他故作優雅輕鬆的姿態,卻也是硬着頭皮灌了自己好幾口冷水。
“stop!”
就在周明曜躡手躡腳的拎着鄭煜誠的公文包,即將與死黨匯合的那一瞬間。主管申正煥略帶嘲諷的設問徹底擊潰了鄭煜誠看似天衣無縫的計劃。
“站在那,不許輕舉妄動哦!還有你周明曜,把手中的公文包舉起來!”
申正煥的一句話令鄭煜誠的食管產生了逆流效應,那杯本該順利進入胃裡的涼水瞬間涌入喉嚨,若不是口風嚴謹,就要狠狠的噴到主管臉上了。
“告訴我你是幾點到單位的?是到了單位後閒着無聊才跑到外面買了杯咖啡回來?還是拿咖啡打馬虎眼,試圖掩蓋你遲到一刻鐘的事實!”
申正煥在白紙上草草寫下一行字後,又將筆尖瞄準鄭煜誠的鼻樑轉了一圈又一圈。
“主管我…”
申正煥是個講究效率與策略的男人,本就心驚膽戰的鄭煜誠沒法一下子把握段落大意,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試探他的主題思想。
“沒聽懂?我就是想知道你剛剛是按照這兩個劇本中的哪一個演的?呵,只有得到肯定回答,我才能儘快進入劇情。”話音剛落,申正煥便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第二個。”比驚得渾身汗毛戰慄的周明曜好不到哪去,因爲鄭煜誠緊張的都要斷氣了。
“那麼你的實際情況應該也完全符合B計劃是吧!”申正煥繼續虎視眈眈的等待時機。
“本來我也想像周明曜一樣做個三好同事,在你的劇本里友情客串一下。可是你的電腦並沒有任何啓動過的痕跡。單位的系統頁面沒有在到崗的同時打開,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就像在衆多客戶中盯上一條大魚一樣,申正煥已經許久沒有這麼興奮了。
“對不起,是我拖了小組的後腿,就按遲到20分鐘算,晚上我義務加班20分鐘。啊不!是加半個小時,可以嗎?”鄭煜誠以開門見山且卑躬屈膝的態度,直接反問道。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鄭煜誠啊!你這一身的汗臭味又要我怎麼解讀呢?還有你周明曜,耷拉着腦袋就當自己是隱形人了嗎?你應該也不是第一次罩着他吧?如果你不給我從實招來,今天你就陪着鄭煜誠一起交罰款吧!”
就算鄭煜誠可以心照不宣的猜中申正煥的心思,但卻哪知道這其中有詐!
“申主管!遲到的人是我,逼着周明曜幫我遞公文包的人也是我,所以拜託您能不能只處罰我一個人。”鄭煜誠狠狠的嚥了下口水,繼而保持起明智又謙遜的態度。
“那好,按照我們公司的規章制度,遲到一次人事科要扣除一分,像你這種動了歪腦筋的要追扣一分,另外無端頂撞上司且態度惡劣的極端情況,上司有權繼續追扣一分。一分合多少張紅票,作爲老員工的你應該不用我多費話了吧!”
周圍同事們茫然不知所措的誇張表情,匯聚成一束足以刺痛雙眸的明光直直的射在鄭煜誠瞳孔中央。作爲這場悲劇的主人公,鄭煜誠卻揚起眉稍,聳起肩,擺出一副故作瀟灑的姿態。
“怎麼你不服?”申正煥噘起嘴巴看着他,儼然將自己想象成了高傲的騎士。
“沒有。”
“當然沒有,在上司掌握全部證據的時候,下屬不可以強詞奪理!否則你接一句我扣一分,只要扣滿十分你就拎着行李向後轉吧!”申正煥索性擺正身子,清了兩聲喉嚨後,便躍躍欲試的準備繼續向面前這個懦弱傢伙進行下一輪教育演講。
“在座的各位同僚,大家早上好啊!”正當鄭煜誠與申正煥都處於義憤填膺的狀態中時,大辦公室的的門被輕輕推開,下一秒,大家就像被風吹動的書頁般紛紛轉過臉,只見那個一貫寡言寡語且不苟言笑的分行長崔仁赫,臉上終於綻放出一抹難得的燦爛笑容。
“我說申正煥,你當主管時日也不短了,辦公室的氛圍怎麼還是搞得烏煙瘴氣的!難怪這個月的業績又沒給我搞上去,怎麼我親筆題送的那幅和氣生財墨寶沒看懂?!”
剛剛還頤指氣使的申正煥,連忙微蹙着眉頭畢恭畢敬的給崔仁赫倒了一杯溫開水。看他那手忙腳亂的樣子,就差沒用自己的嘴巴親測溫度了。
“還有你啊,我的宗親級員工(資歷最老的員工),一大清早又有什麼把柄犯在上司手裡啦!”
鄭煜誠一改之前氣勢洶洶的狀態,畏縮着轉過了頭,並將腳跟緊緊的靠在牆邊。
“一提鄭煜誠我就氣不打一處,行長您還記得我之前跟您說過的,那個遲到記錄保持者吧,就是他!”
申正煥再次向鄭煜誠投來一句超低音警告,從他蠢蠢欲動的嘴巴里,崔仁赫幾乎可以看到殘留在他牙縫間的冷麪殘骸。
“我還是得再多說你兩句!申正煥你是八輩子沒做過上司嗎?就算要樹立威望也不能一大清早就這麼苛刻啊!在晉升人選沒有最終確定之前,我對你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你那個追求完美主意的暖男人設上!現在呢,暖男變霸總,追求完美也過度成吹毛求疵了是吧!”
申正煥的瞳孔瞬間放大,他一臉詫異的望向臉上充滿敵意與嘲笑的分行長。在崔仁赫身後,兩個其他組主管似乎正在進行着不懷好意的輕聲耳語。而在下一個轉瞬間,辦公室的氛圍就好像同樣經歷過改朝換代一樣,就連一向唯唯諾諾的小A都開始向他投來無禮的目光了。
“行長那個我…”這一次換成申正煥一臉苦瓜相了,並將腳跟緊緊的靠在牆邊,雖然他知道這種神情很丟面子,但面對比突發情況還要可怕的越級上司的斥責,他只得恭敬從命。
崔仁赫將食指放在了嘴上,示意他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打顫的不止是牙齒,就連申正煥的整個身體都扭曲得仿似要即刻鑽進牆壁裡面一樣。
“別這麼拘謹,閒聊而已嘛!因爲我們是同事又是一起處理同一樁公事,我才嘴癢的!難不成你讓我當着大家的面,和你嘮家長裡短啊!”崔仁赫拂了拂申正煥的領帶,隨即又伸出雙手分別搭在申正煥和鄭煜誠的肩膀特意麪向大家。
“我最近特別愛看人倫哲理,有一句話我覺得在我們的工作生活中尤其適用。人總得有點缺陷才能顯出人情味兒呀!不然呢,跟木頭有什麼區別!所以正煥,你可以不圓融,但不能不懂包容。否則就會和剛剛解聘的主管一樣,成爲抑鬱症患者。”
周明曜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觀察着三個男人之間的決鬥,聽完崔仁赫的話後,他仿似深有感觸的點了點頭。
崔仁赫挪開了要將申正煥看穿的視線,清了清嗓子,又一臉和藹的望向鄭煜誠,並將他慢慢拖近到自己的耳邊,並用常人難以聽到的聲音道。
“雖然剛剛我一直在批評他,但不代表你一點錯都沒有。”
鄭煜誠的雙手在袖管中失控般的顫抖,但他的臉上卻還是呈現出一副此時不說更待何時的緊迫樣子。
“那個行長我,我對您真是太慚愧了。不過在業績這方面,我自信我可以…”
“pass!”崔仁赫口氣強硬。
“我說宗親啊,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傳統文化類書籍的習慣,有一句話說不聾不瞎不做家翁,用在今天的大意就是我不在的時候,隨便你們怎麼玩,但只要站到我面前,無論是經理、主管還是一個普通員工,都給我少來這一套。”崔仁赫揚起嘴角定定的看着他,並用一番話將鄭煜誠的忠心擋了回去。
適才還明朗璀璨的天空,此刻竟變得如此灰暗陰森,鄭煜誠的臉上露出一副從容不迫的神情,但從心底裡,卻始終抑制不住雲團般繚繞而起的惴惴不安。
“行啦!煜誠啊,你別多心,但也不能不走心。適可而止這四個字的含義還是能明白的吧!你跟他們不是一路人這件事我三年前就看透了,雖然大家都有錯,但一聯想到他們對着晉升與錢囊垂涎三尺的德性,我就算再生氣也知道要先挑哪一頭。”
一直低頭看腳尖的鄭煜誠擡起了臉,站在面前的崔仁赫眼底的神情讓人捉摸不透。
“記着我這句話,想要在遼闊的叢林中存活下去,首先要做的就是比周圍任何人都更低調,別讓對手注意到你。然後呢,穩中藏着一個急字,靜中藏着一個爭字。在你沒有具備絕對壓倒性的實力之前,你要既輕又和!雖然爭強好勝的人很容易得到上司青睞,但越是那樣的人就越心浮氣躁。否則怎麼會有槍打出頭鳥的說法呢?不過,一個愛好和平的透明人走到哪兒都不會討人嫌!”
崔仁赫爆表的內涵聽得鄭煜誠直髮蒙,但他還是假裝很投機的樣子,稀裡糊塗的與崔仁赫當着衆人的面握了握手。
“喂,潘智勇組長那個?我們下午開會的PPT修改出來了嗎?還沒有嗎?哦!沒關係,昨晚給你強調的那幾個點,我現在思路非常清晰,不如這就去你那邊,我說你記錄就可以了!”
當着崔仁赫的面,申正煥對着電話漸漸流露出一抹毫無戒備的微笑。這在受夠高溫高壓處理的周明曜與鄭煜誠看來,彷彿是在做夢一樣。
從側面看鄭煜誠,他的頭髮如黑玉般閃動着淡淡的光澤,臉頰與天鵝頸的肌膚細緻如美瓷,薄薄的脣片間翕動着似有若無的笑容,一雙黑白分明的瞳眸中恍若有團朦朧的白霧籠罩在其中,男人英俊成童話故事裡的王子,這樣的瞬間放在任何人眼中都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對了,煜誠。今晚下班後可以陪我去一次高爾夫球場嗎?”
就在鄭煜誠將目光完全挪動到申正煥身上時,一個低沉卻字字宏亮的聲音從耳邊傳了過來。
“崔行長您真的這麼想嗎?我實在是太願意了。您可是我在整個分行裡最敬佩的人啊。榮幸之至,哈哈榮幸之至…”鄭煜誠強忍着笑,但眼角眉間卻早已樂開了花。
崔仁赫輕輕拍了拍鄭煜誠的胳膊。
“不過,煜誠,你怎麼渾身上下溼漉漉的啊!”
鄭煜誠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用包捂住了臉。崔仁赫莫名其妙的看了片刻後,又用眼角餘光最後斜倪了一眼站在一邊笑個不停的周明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