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您好!我是鄭煜誠。我下個月就要去安城銀行實習了。”
記憶中的煜誠穿着一身端莊的西裝,並熟練的模仿着職場男人的禮節,主動伸手要和尹慶善交握,但尹慶善卻遲疑了。
“我經常聽我們家承美提起你,真的特別感謝你一直以來的關照。”
和後來一找準機會,就哭哭啼啼的向自己和承美訴苦的形象不同,當年的尹慶善雖然也是全職太太,但在煜誠看來,全職太太和家庭主婦還是有概念區別的。似乎是有備而來的樣子,尹慶善從小巧玲瓏的粉紅色呢絨包裡掏出一份見面禮,塞到煜誠的手上。那抹笑容斯文踏實,一看就是頗有些涵養的女人。
“阿姨您這是要幹什麼啊?”煜誠彆扭一笑,臉上冒出了冷汗。
“別介意,我不是下逐客令的意思。剛剛看你的樣子有點拘謹,其實你完全不需要有什麼顧慮的。我和承美爸爸結婚的時候,他還是個沒有學歷的窮小子呢。你看到的我們現在的生活,全是他後來努力的結果。所以啊,在承美跟我說起你的時候,我就勸她一定要好好把握,畢竟你們都很年輕啊,前途無法估量。”
“謝謝您,我一定會好好努力,不讓您和承美失望。”煜誠對尹慶善的勉勵感到心滿意足。剎那間,他從一名故意拿腔捏調的職場男人變回了那個清澈俊秀的大學學長,而挽着煜誠胳膊的承美,也突然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
“怎麼樣媽媽?我的眼光不錯吧,煜誠學長是不是很帥呀。”
尹慶善小聲責怪着承美。承美好像還是有點兒興奮,她可不能像初次見面的煜誠那麼冷靜、沉穩。
冷風像一個傢伙的飛毛腿一樣襲擊了煜誠的下巴頜,煜誠的身體猛的向後一閃。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再次看到了熱情洋溢的尹慶善和惡狠狠瞪着自己的承美。
“媽!求你別再說這種不合實際的話了,鄭代理他現在已經尷尬得沒有思維了。”
煜誠突然覺得自己很羨慕曾經那個墜入愛河的自己。那個時候的他根本看不見覆雜而瑣碎的東西,整個世界對他而言就是單純而明亮的。正因煜誠一直在想着心事,沒有回答承美的問題。承美有些遲疑,爲了不讓尷尬擴大成職場笑話,她突然像趕蒼蠅似的一掌拍斷了煜誠的思緒。
“不好意思,我剛剛失態了。”煜誠語氣溫柔的跟尹慶善說話,笑容裡賠着小心。
“哎呀!這不就是你自己的家嘛,老說這麼見外的話做什麼。其實即便你不來呢,我最近也經常夢見你來家裡看我了。所以啊,我就自作主張,給你燉了很多你從前最最喜歡的鹹菜。那個豇豆和土豆啊,我可都是滿早市裡挑最好最貴的買的哦,就連成妍追着我鬧,我都沒捨得給。”尹慶善溫柔的笑了笑,一臉羞澀的介紹道。
“媽那麼便宜的東西,鄭代理他怎麼會收?”承美極不情願的喊道。
“閉嘴!那我這就去給你拿!女婿你千萬千萬要站在這裡等我。”
好像稍不留神,場面就會變得更糟糕。承美冷冰冰的板起臉孔,緊緊貼在煜誠的身邊。不想尹慶善居然留了後手,她剛走出兩步就又興高采烈的挽起正低頭不語的煜誠。
“千萬要站在這裡等我哦,雖然多泡一泡會更好吃,但一想到你馬上要離開這裡,我也只能提前撈出來了,女婿你回家之後就酬和着吃吧,千萬別給親家母說你們吵架的事啊,我會很慚愧的。”
尹慶善說話的語氣很溫柔,很安靜,沒有一絲驚慌和遲疑。但煜誠還是聽出了她濃濃的不捨。看着尹慶善步履蹣跚的在廚房裡跑來跑去,最後又興高采烈的在冰箱裡蒐羅着。瞬間,彷彿細碎的浪花上漫過了巨大的海嘯似的,煜誠藏在心底的愧疚,險些變成眼淚從眼瞼裡流淌出來。
“對不起,真是給你添麻煩了。但我之前應該跟你和周代理提及過這件事。不光是成妍,我媽媽她,其實也病了。我只是沒好意思跟不熟悉的同事說太深…”
承美的聲音一如煜誠的表情很模糊,根本分辨不出他們有沒有生氣。
“難道是那個…”、“沒錯就是老年癡呆,是我剛剛入職分部的時候查到的,醫生告訴我,她的神志會時好時壞,目前沒有什麼藥可以根治。只要不發展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承美說得很冷靜,爲了躲避煜誠的目光,她故意去看鋪滿月光的窗外。
“今天,她應該是誤以爲我是已婚人士了吧。因爲這是她清醒時候唯一的心願,所以她纔會將你說成是…”承美的聲音並沒有哽咽,但卻還是幾度說不下去了。
“你不用向我解釋什麼的,我其實並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煜誠不動聲色的說道,表情冷靜,但心裡卻非常擔憂。
“那個,趁我媽媽和妹妹沒有注意到的現在,你還是趕緊溜吧!”承美快步拉開玄關門,而煜誠卻靜靜的回憶着在他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鄭代理,拜託你趕快跟我出來吧!再不走來不及了。” 承美衝煜誠擺擺手,煜誠這才慌里慌張的走向門外。
階梯下的景色,不論往左還是往右,丟失一樣冷冰冰的灰色。
“雖然我不知道鄭代理你是怎麼找到我家的,”
煜誠感到很可惜的朝着身後的樓棟撇了撇嘴,承美轉頭看了一眼,卻並未察覺到異樣。
“回去的路應該能找到吧,你也看到了我們家剛剛的情況,雖然目送第一次上門的客人離開很不禮貌,可我…”
“等等,丈母孃怎麼會?”
煜誠終於說出了這句難以啓齒的話,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承美目瞪口呆的停了下來,煜誠的視線隨之下移,最後移動到那隻緊緊扯住承美衣袖的手上。
“哦,對不起。”
煜誠慌忙攥緊拳頭,羞愧得滿臉通紅。然而,聽見那個高頻率的稱呼後,承美的耳朵也跟着嗡嗡作響,大腦彷彿停止了活動,她一把扯住煜誠剛剛落下的拳頭,一門心思的只想問個明白。
“我,我剛剛入戲太深了,纔會口無遮攔。你!”
煜誠先在腦子裡想好應該怎麼做,然後慢慢轉過身,但與承美默默凝視的瞬間,他的心臟一如承美的脣線,像青蛙似的撲騰撲騰亂跳起來。
“你!你剛剛說阿姨是最近確診的?”煜誠無法理解眼前的情形,腦袋有些發憷。
“我剛剛就那麼一說而已,其實我媽媽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兩年多了。最開始的時候只是分不清過去和現在,但最近,她好像更嚴重了,有時候會把一些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和現實混淆到一起。可能是受我妹妹的影響吧,偶爾他們還會把已故的爸爸拉進主觀臆造的世界裡。然後就不停的跟我描述我記憶裡從未有過的那些情節。因爲鄭代理你是唯一一個來過我們家的同事,所以他們會那樣聯想,我覺得一點都不稀奇。上個月我就是因爲實在忍不了他們不停的說,已故的爸爸其實一直都在家裡的這種說法,才帶媽媽去醫院確診,一想到他們會隨時給自己和鄰居造成困擾,我這才申請調到分部工作的。其實分部和總部的待遇不同,我在那邊已經熬出些眉目來了。但我不後悔做下的這個決定。” 承美眼前閃爍着無數顆星星,煜誠不由得粗粗的嘆了口氣。
“對不起,我不應該…”煜誠沉默的道歉,就像口中含滿了口水一樣沉甸甸的。
“不應該什麼?畢竟造成生活不幸的人不是你啊。”承美用力呼了口氣,又慢慢皺起了眉頭。“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媽媽現在的樣子蠻可愛的,雖然我的生活還是受到了波動,但我感覺她比從前快樂多了。”
煜誠也跟着長長的嘆了口氣,緩解着狼狽不堪的心情。突然間,他感覺自己的胳膊肘似乎碰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