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不能救的人
項北飛也沒有猶豫，跟着二哈消失在樹木之中，很快就找到了楚鈞和沈心水兩人所在的那間房屋裡。
儘管這裡佈下了重重禁制，擋住了二哈的窺探，可是對項北飛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他靠着陰陽源氣，模擬了下對方的陣紋氣息，悄無聲息就破開了陣法。
這裡的木屋位於六樓，地勢很高，站在這裡可以看見整個城池的面貌。
楚鈞和沈心水兩人正在屋內，兩人臉色不一，楚鈞看上去心事重重，沈心水則是欲言又止。
“看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就知道他們不是好人！”
二哈在天花板的木頭中，俯瞰着房間裡的兩人，握着拳頭哼哼唧唧地說道。
“噓，別說話。”
項北飛盯着楚鈞，略微思索着。
楚鈞的實力不弱，可以說是除了扶余子和駱山遊之外，實力最強大的人了。他是涯角空域人族的原住民，雖然外貌只有四十來歲的樣子，但實際上年紀也極大。
人族高手不多，楚鈞也是頂樑柱之一。
前幾天楚鈞跟自己唱反調的時候，可謂是極爲來勁，整個人氣勢十分凌厲，就像是一隻刺蝟，渾身上下寫着“我牴觸你”的意味。
可眼前的楚鈞似乎變得蒼老了幾分，頭髮甚至都白了，鬍渣子也亂糟糟地糾結在一起，十分憔悴。
房間裡久久沉默着。
過了許久，沈心水纔打破了沉默，道：“道宮那邊給的時間不多了！你怎麼想？”
楚鈞神情似乎有些異樣，像是被什麼所困擾，內心在做着掙扎，半晌後他堅定地道：“不去！”
沈心水嘆了口氣：“也許你可以試着和人王商量，憑良心說，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便是我也不得不服氣。他能夠從蓐收遺蹟活着回來，或許他可以想點辦法。”
楚鈞站起來，走到窗戶邊，隔着寬敞的窗臺，俯瞰着下方。
“你看到了什麼？”他問道。
沈心水也走到窗戶邊。
下方的廣場上有一羣天真可愛的孩童正在奔跑着，這些小孩還沒有到修煉的年紀，不修煉就三五成羣地嬉鬧着，他們在草坪上放風箏，盪鞦韆，還有的在玩着飛旋鏢，在練習攀巖，那座小山甚至都是木頭搭建的。
小孩子的笑聲十分嘹亮，清脆地傳到這裡來，那聲音充滿着希望，令人動容。
“這纔是孩子該有的童年生活。”楚鈞嘆了口氣。
“確實。”沈心水微微點頭。
“我雖然怨恨他們一家人，但他能夠給大家帶來這樣難得的平靜生活，就該好好珍惜眼前所擁有的。”楚鈞道。
“可楚息是你的孫子！他也值得擁有這樣的生活！你已經失去自己的兒子，真的連自己的孫子都不管了？”沈心水說道。
楚鈞握緊了拳頭，臉色分明又蒼白了幾分。
他咬着牙，幾乎把自己的嘴脣都咬破了。
“這是規定！人族的規定！如果規矩都不守，如何去談人族的未來！”
楚鈞的聲音有些顫抖，可是顫抖着卻帶着決絕。
“規定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或許人王有辦法呢？這陣子，我發現項北飛確實是個很……他身上有希望。或許他會想辦法……”
“我不會讓他去那裡！”楚鈞搖頭道。
“可是……”
“你很清楚道宮爲什麼這麼做！”楚鈞喝道。
沈心水抿緊了嘴脣，道：“但項北飛能打敗扶余子長老！”
楚鈞微微擡起頭，心煩意亂地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扶余子爲什麼會敗給他？”
沈心水微微一愣：“爲何？”
楚鈞看着沈心水，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隨即又含糊其辭地搪塞道：“駱山遊承認了他的身份，肯定會告訴他怎麼打敗扶余子。”
沈心水覺得楚鈞有些奇怪，她隱隱感覺這不像是楚鈞要說的理由。
“總之，你不準去找他，不準告訴他這件事。”楚鈞語氣堅定地說道。
沈心水面色有些不忍，但還是點頭：“好，我答應你。”
“讓我一個人靜靜。”
楚鈞不願意再說下去。
沈心水嘆了口氣，沒有再勸：“有事叫我，我隨時都在。”
她轉身離開了房間，踏出房門的時候，又擔憂地看了眼楚鈞的背影，遲疑着，最終還是將門關上。
楚鈞依舊站在窗口，怔怔地看着窗外，眼裡一片迷茫。
“孩子，是爺爺沒用，無法保護你的父親，無法保護你。”
他喃喃自語着，語氣裡充滿了無助和自責。
下方孩童的笑聲迴盪着，像是在提醒着他，要珍惜眼前的生活。
“我以爲我恨的是人王一家人，但我很清楚，我沒資格恨他們，我恨的是自己！”
楚鈞痛苦地轉過身坐在了地上，靠着牆，在那麼一瞬間，他整個人像是被抽光了力氣，頹廢了下去。
他攤開了手，掌心上是一塊青色的玉，上面寫着“楚息”兩個字，在這塊玉上閃爍一簇微弱的火苗。
那是生命火種。
楚鈞看着那絲隨時都有可能傾覆的火苗，渾身顫抖着，眼裡的淚水無聲地落了下來。
——
項北飛還是第一次看見楚鈞有這樣的一面，因爲他這兩天見到楚鈞，對方總是一副充滿敵意的目光，嘴上說着臣服，可實際上心裡壓根就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是一個桀驁不馴，自以爲是的人，怎麼都讓項北飛無法產生好感。
要不是同爲人族，項北飛早就一巴掌過去了。
可是眼前的楚鈞，卻顯得極爲脆弱，似乎是有什麼隱情，讓這個明明銳氣逼人的硬漢男子收斂了鋒芒。
小黑不解地問道：“大飛飛，怎麼看也覺得他不像是要背叛人族啊？是不是弄錯了？”
二哈說道：“可我剛纔真的聽到他說什麼道宮幫忙之類的話。”
“你話沒聽全吧？”小黑道，“你經常聽話只聽一半！”
“哪……哪有！不信你可以把這傢伙抓起來，嚴刑拷打一番！反正有奉爲圭臬在，他撒不了謊的。”二哈辯解道。
項北飛看着楚鈞，沉思了片刻，還是選擇離去。
“大飛飛，不審問他嗎？”二哈在後面問道。
“打擾他不合適，去找另一個。”
項北飛跟在了沈心水後面。
沈心水外表看上去雖然不過三四十歲而已，但風韻猶存，年紀實際上也很那大，那雙眼睛裡充斥着一股滄桑，與她光滑的皮膚顯得格格不入。
在她拐過一座木屋的時候，一道光芒籠罩在了她身上！
嗡！
項北飛已經將她拽入到自己搭建的系統空間之中。
沈心水心頭一驚，冷喝道：“什麼人？”
“是我。”項北飛現身而出。
沈心水看見是項北飛，微微鬆了口氣，但並沒有放鬆警惕：“你做什麼？”
項北飛直接開門見山道：“楚息是誰？”
沈心水怔了下，臉色明顯變了些，但還是鎮定地說道：“你爲何問這個？”
“隨便問問。”
沈心水沉思了下，考慮到這並不是什麼秘密，便回道：“楚長老的孫子。”
“他人現在何處？”
沈心水聽項北飛這麼問，分明想要把話說出來，可是話到了嘴邊，她又想起了什麼，搖頭：“我不知道。”
“說實話，可以節省點時間。”項北飛道。
“這你應該去問他，而不是問我。”沈心水答應了楚鈞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
可是項北飛沒有給她隱瞞的機會，奉爲圭臬的能力瞬間將沈心水給圈了進去。
“他在哪裡？”項北飛重複道。
沈心水只是問道初期的修爲，根本抵擋不住項北飛的奉爲圭臬，不由自主地開口道：“被道宮抓走了！”
她微微一愣，自己竟然招供了？
“你有逼迫我說實話的能力？”
沈心水很震驚，因爲人族的神魂上都是打上無法泄密的印記，道宮都沒有辦法審問出來，便是人王也不行！
可是自己居然說了實話？
但沈心水顯然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她很快就冷靜下來，問道：“我在你面前，沒有說謊的可能是不是？”
“是。”項北飛也不隱瞞。
沈心水好像鬆了一口氣。
她答應了楚鈞不透露這件事，可實際上她心裡是希望項北飛知曉，現在項北飛逼她說實話，她也不是那麼反抗。
項北飛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上個月，楚息偷跑出去，去了荊溪城，說是要去找自己的父母，因爲他父母生前負責在荊溪城執行人族的任務。他父母被道宮殺害之後，楚長老便瞞着他，沒告訴他真相，已經好幾年了。”
“他幾歲了？”項北飛問道。
“十歲。”
“十歲？他怎麼能在虛空中飛行？”項北飛道。
“他混進隊伍裡的，荊溪城原先是我們很重要的一座資源運輸站點，在他父母被道宮殺害後，族裡要派人去接手這件事。楚息雖然年紀小，可是很聰明，他以前就知道父母怎麼運輸食物資源，大家沒看住他，他就溜進一塊可供人暫時躲避的空間儲玉里，掛在了一位天通境長老身上，混到了荊溪城。”
“空間裡躲人，是想死嗎？那位天通境長老沒發覺？”項北飛問道。
涯角空域時不時會有虛空潮汐，會卷碎虛空能力，所以纔會導致涯角空域寸土寸金，不然製造空間房屋，能容納無數人。
“小孩子哪裡去管那些，那位長老以往和楚息很親近，沒有防着這孩子，一時疏忽，結果到了荊溪城後，楚息就溜出去，然後就傳來他被道宮抓住的消息。”
“他被道宮殺害了？”
“暫時還沒有，道宮抓住我們人族之後，都會有一個月的公示期，就是抓起來，關在籠子裡，當着所有種族的面展覽一個月，然後再當着所有種族的面殺害。”
“也就是說，現在還活着？”
“活着也等於是死了。道宮之所以要公示一個月，就是爲了有時間讓我們人族知道消息，等着我們人族同類去救他。”沈心水說道。
“你們會去救他？”項北飛問道。
沈心水搖頭：“不救，這是我們的規矩。無論任何人被道宮抓住，其他人都不允許去救，便是被殺害，也得放任被殺！”
“爲何？”
“因爲道宮不僅僅是將我們人類展覽那麼簡單。他們一般都會派幾位升道境高手暗中監視，設下各種陷阱等着我們去救。一旦我們現身，人救出來的概率爲零，只會再搭上性命！所以我們早早就定下規矩，任何人被道宮抓住，都不準去救，就當已經犧牲！”
沈心水說到這裡，眼裡相當悲痛。她也有無數熟悉的親友就是這樣眼睜睜看着被道宮殺害，卻無能爲力。
人族太弱小了，到現在也只有一位升道期的扶余子，想要去營救也抵不過道宮的天羅地網。
項北飛總算明白了，剛纔楚鈞所說的那一番話是什麼意思。
那是一個失去了兒子、女兒，失去妻子的硬漢，現在連自己的孫兒都保不住，早已是心如死灰。
任憑他外面再怎麼鋒芒畢露，可背地裡也是一個無助的父親，無助的爺爺。
畢竟，刺蝟的另一面，也有着柔情。
“你們可以跟我商量。”項北飛問道。
“我本來想要告訴你，但是他讓我不準說。”
沈心水現在也都不想去管爲何自己會說出真相了，有些事情嚥着也很難受。
頓了頓，她繼續道：“楚鈞長老的妻子、幾位兒子女兒，都已經爲了人族而犧牲了，楚息是他唯一的親人。我本來提議找你，看有沒有辦法，但他拒絕了。他——怎麼說呢？”
沈心水猶豫了片刻，道：“雖然他對你敵意很大，甚至這幾天一直都在明裡暗裡地刁難你，處處針對你做的任何事，給你的工作挑毛病。但實際上，他很喜歡這裡的環境，他說這裡纔是人族的未來。
他不讓我告訴你這件事，是不想給你添麻煩，更不想你出手去救他的孫子，因爲這個風險太大。哪怕楚鈞對你父親有極大的怨氣，但他也拎得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二十五歲便是問道境，天賦驚人，他知道你是人族的未來，他也清楚，你的命，遠比他孫子的命要重要！”
沈心水把一切都說完，又用極爲複雜的眼神看着項北飛。
項北飛沉默着。
這個看起來很討厭的傢伙，原來也懂得是非。
人族能在道宮的追殺下活到現在，絕不是偶然。
“扶余子前輩和駱長老知道嗎？”
“無論誰知道哪個人族被道宮抓住，都要求當做不知道，不允許任何長老去救人，被抓住就當做已經犧牲看待。”沈心水道。
“我明白了。”項北飛撤去了空間限制，轉身離開。
“你會去救他？”沈心水在後面道。
“你忘記這件事就好。”
項北飛將奉爲圭臬收了回來，消失在了拐角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