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火的孩子燙傷了手,讓我緊握你的小拳頭。
一日夜晚,繡雲屏退丫鬟僕婦,正待更衣就寢,忽然聽到後窗輕輕叩響,轉過頭去,只見一條黑影閃過,她本來膽大,況又身在袁府,更無可懼,便走過去推開窗,一個人影赫然立在面前,正是那個騙她姓沈的男人。她剛要開口罵,那男人忙將食指放在嘴脣上,示意她不要出聲,繡雲果真緘口不語,看他要耍什麼把戲。那男人抓過繡雲的手臂,輕輕一拉,便將她拉出窗外,然後攬住她的腰,施展輕功,三竄兩跳,竟已來至袁府牆外。一落地,他便立刻放開手,後退幾步。
“你來幹什麼?”
“我要帶你離開這兒。”
“我爲什麼要跟你走?”
“你以爲姓袁的能不寫信通知你的家人嗎?”
繡雲一愣,先前並沒想到此層,沉吟一會兒,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在下無名少姓,卻不缺心沒肺。李夫人救過我的命,我若心存惡念,便連畜牲也不如。”
繡雲頭一次聽他把話說得如此莊重,不禁擡起頭,藉着月光仔細看他。這個男人已經梳洗換裝,衣着不甚華貴,卻也整潔利落,年歲與少蟾相仿,卻天生一張絕頂完美的面龐,他似乎嫌惡自己長得太過俊秀,便故意時時露出許多放縱輕狂或者兇惡殘暴的神情來。眼下,他便又放肆無禮的盯着繡雲,似乎對她看清自己真相後的反應感到很有趣。
“李夫人,你不是一心想要等死嗎?我就帶你去一個沒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你的地方,讓你安安靜靜的等死。你敢不敢來?”
繡雲一狠心:“好,我跟你走。”
那人帶繡雲拐過牆角,但見一輛輕巧的單馬小車等在那裡。
“上車吧。”
“你事先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跟你走?”
那男人又露出一副調笑的神情,似乎想說我早就把你玩弄於掌心了。
繡雲懶得看他,直接鑽進馬車。
車廂不大,卻佈置得極爲舒適整潔,可坐可臥,有鋪有蓋,有一領上等裘衣可供禦寒,還有一壺溫水。那男人親自駕車,又穩又快,卻不知要去向何方。
一路之上,他們從未在鎮店留宿,每隔一段時間,那男人就會把新鮮熱乎的食物和乾淨的溫水送給繡雲,白日路過郊野山林時,他有時會把車停下來,讓繡雲下車走動放鬆。其餘時間,繡雲只在車內,累了就睡,醒了就呆呆的坐着,連掀開窗簾向外看一眼的心境都沒有。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她不再去想那個男人究竟是什麼人,也不關心他晚上在哪裡安歇,甚至不知道夜晚馬車是否曾有停留。
路上唯一的一次意外發生在一片小樹林內,和他二人相遇的環境相仿,他們正在路邊休息,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那個男人立刻像繃緊的弓弦,猛然躍到繡雲身前,一抖手解下腰帶,她這才發現他並不是始終赤手空拳,他手中拎着的是一條龍鳳雙頭軟鞭。不一會兒,那夥人馬從面前疾馳而過,對他二人連一眼都沒斜一下,原來是穿着官家號衣的信使。那個男人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溫和的說:“沒事。”卻見繡雲正盯向自己手中,那男人驟然神色劇變,卻比剛纔聽到馬蹄聲還要恐慌百倍,再見繡雲只是有些意外和好奇,並無異常反應,才偷偷的鬆了一口氣,尷尬的笑着,把軟鞭纏回腰間。
那日,少蟾回到家中,一眼看見正對大門的桌上放着一個信封,心裡先有不祥的預感,再見信封裡只有薄薄一張紙,寫着寥寥幾個字:“君如烏,妾如兔,自珍自重,莫惜莫念,即爲不負。”便知道是當初歸閒莊一別時所說過的那些話。字跡娟秀沉穩,並非寫於情急,卻隱隱帶着淚痕。他再檢視房內,發現繡雲帶走了寶劍和少許衣物,更發現書房裡那個男人已經一走了之,反而有幾分放下心來。處理完本地的事務,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歸閒莊。
玉庭說繡雲沒來過,再聽說她竟然離家出走,立刻十分焦慮,少蟾卻只是淡淡的說:“她近日心情煩悶,想出來散散心。”玉庭不知其中還有多少內情,自然難釋擔憂。所幸當日下午,洪章府急信便道。得知繡雲在累錯園,三人才放下心來,立刻啓程趕往。
到了袁府,侍麟也有幾分焦急,說前夜繡雲忽然不見蹤影,府內有兩個侍衛被擊昏,隱約曾見有黑影從府外來。又詳細盤問過繡雲來那日當值的門衛,說見過她和一個男人說話。聽了那男人的樣貌,少蟾便已明瞭,更是放心,竟向玉庭淡淡一笑:“我知道她去哪裡,我去接她。尊夫人很久沒有歸省,你們趁機在這裡好好多住些日子吧。”玉庭哪裡肯,聽說如此混亂的內情,更加憂慮,卻想,這究竟是人家夫妻的家事,自己再難插手,況且少蟾向來行事穩妥,他若不急不慌,便必然成竹在胸,因此,也不再多言,只叮囑他找到繡雲立刻捎信來,自己就在洪章府候音。
繡雲坐在車裡,不敢想過去,也不敢想未來,不敢想自己,更不敢想少蟾,只覺得那咕嚕咕嚕的車輪聲,便如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一絲一絲抽盡。有一些錯犯下,就再也沒有機會補過,有一些東西不去珍惜,就會永遠失去。她不恨那個曾經令自己痛不欲生的負心人,也不恨那個曾經狠下毒掌打傷自己的惡人,只是恨自己,在那樣輕狂無知的年紀,便輕易做下關乎生死的重大抉擇。“如果我沒有受傷,便不會遇到李大哥。如果我死了,也不會遇到他。我自然是咎由自取,死無可怨。可是,難道李大哥,他這一世,就註定要看着自己心愛的人……”繡雲靠着車壁,淚水滾滾而下。卻沒有察覺,馬車已經停下,車簾一掀,那個男人探進頭來,愣了一下,連忙伸過手臂,用衣袖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溫柔的說:“很快就好了。”
他扶着繡雲下了馬車,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處府院內部,她無心多問,只道此後餘生但聽天命,任那個男人領着自己往內宅走。
忽然,一個身影擋在路前,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爺,他滿面怒容,瞪着繡雲身旁的男人,伸手點指:“孽畜!你還敢回來!”
那男人卻毫無驚疑,滿不在乎的說:“這是我自己的家,想來就來,想去就去。”
“哼!你又弄不着銀子了,還是又惹下什麼冤仇,無處藏身!”
那男人滿臉嘲諷:“那是我自己的事,與旁人無關!我既沒動過你一分一釐,也沒要你爲我動過一拳一掌。”
那老爺臉漲得通紅,怒氣沖天,轉眼看到繡雲,惡狠狠的說:“哪裡來的娼婦,你竟敢把她領回家!”繡雲霎時間臉色蒼白,心底抽緊,咳嗽連連。那男人急忙攬住她肩頭,輕輕拍拍她的後背,再擡頭時,已是滿臉陰森,眼中甚至有幾分殺氣,冷若冰霜的說:“她比這府裡任何一個人都乾淨。”說罷,扶着繡雲就走。
老爺先是一驚,隨後緊緊追問:“你帶她去哪兒?”
“我去看祖父。”
“你還嫌把老人家氣得不夠嗎?”
“我要是能把他氣得一口氣上不來死過去,豈不是正遂了你的心意!哈哈哈哈!”那男人又開始狂傲的大笑。
繡雲跌跌撞撞來到一處內宅,四圍靜默無聲,隱約有陣陣藥香,佇立往來的丫鬟奴僕很多,卻個個大氣也不敢喘,更沒有人敢稍微攔問那個男人。進入裡屋,一切素雅整潔,只見臥榻上躺着一位老人,鬚髮皆白,雙目微合,面色蒼白卻安詳平和,倒也看不出病痛或衰竭的徵象。
“祖父……祖父……”那男人低聲呼喚。老人漸漸睜開眼,偏過頭來,微微露出一絲笑容,輕輕點頭:“霜兒,是你嗎?你回來了。很好。”
那男人深吸了一口氣,緊張的將繡雲拉到自己身前:“祖父……三叔的女兒,我找到了,現在就在這裡,她名叫繡雲。”老人慢慢轉臉看向繡雲:“繡雲……真的是夙……”
繡雲驚異萬分,目瞪口呆的看着身邊的男人,他低垂雙眼,恭謙有禮的說:“雲妹,我現在可以這樣喚你。我雖然不是你表哥,卻是你堂兄。家父是令尊的長兄,這一位,便是我們的祖父。他很想見你,我便帶你……”
不等他說完,繡雲眼中已經滿是憤怒和絕望的淚水:“你千辛萬苦把我騙來,就是爲了這個。你心裡……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軟軟的舉起一隻手,卻又無力的放下了,轉身推開他,奪路而逃。
林溶霜根本沒想到堂妹會有如此表現,愣了一會兒,急忙追出去。
繡雲一直逃出林府,也沒有人攔她,來到大街上,跑出百十步,便已精疲力竭,萬念俱灰:“我怎麼那麼容易輕信,隨便什麼人,便會真心爲我着想。這就是他說的那個可以清靜等死的地方嗎?倒不如他真是□□惡棍,立刻害死我的好。可是此後,我還要去哪裡,天下之大,我就連一處葬身之地也沒有嗎?爹爹啊,既然你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又爲什麼要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她淚眼朦朧,步履踉蹌,一味向前走,卻沒留意,面前正站着一個灰衣身影,面帶和善的微笑,滿懷疼愛的看着自己,她呆呆的看了半天,終於看清,一頭撲過去,低聲呼喚:“李大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少蟾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拍她的後背:溫柔的說:“別害怕,已經沒事了。”
溶霜一路追來,看到此景,極爲尷尬的立住腳部,慌忙解釋:“李少俠,我……”
少蟾仍摟着繡雲,輕輕一點頭,微笑着說:“林公子,你一路照護我夫人,保她平安周全,在下感激不盡。”
溶霜一驚:“原來你早就知道!”
“當日我替你療傷之時,曾見你身前玉佩,與我夫人所有一般無二,又見你腰間龍鳳鞭,便知你是林家來人。”
“你爲何不問?”
“這是你的家事,你若不願開口,我自然不會多言。”
溶霜不知如何作答,便轉向繡雲:“雲妹,我沒有惡意。祖父很想見你,我想你獨自一人在外長大,也一定很想回家來看看,便去找你。我不知道你……我先帶你去洪章府,也是爲了讓你在那裡休養一段時間,待我作好準備,再接你來此,以免你路途上勞頓辛苦。我一直百般隱瞞身份,也是怕你知道實情後,不願意……”
“你明知道我不願意,爲什麼還要騙我來?”繡雲偎在少蟾懷裡,恨恨的說。
溶霜一愣,猶豫的說:“其實,祖父身體欠安已有很久,他想見你,想把大半家產留給你,爹爹和二叔自然有所顧慮,也不願我去找你。現在,你已經來了,就跟我去見一見……”
“我不去。我不缺錢,師父給我留下很多錢,我都沒動過。我也不用錢,我只跟李大哥在一起,便過得很快樂。別的人,我都不想見。”說着,把臉埋進少蟾懷裡,再也不想看堂兄一眼。
溶霜無奈的轉向少蟾:“李少俠,請你……”
少蟾和善的搖搖頭:“我夫人若是不願意,我不會勉強她。”
溶霜嘆了一口氣:“今日天色已晚,你們也不便上路。不如去我家裡暫住——你放心,我在外有居處,不住在林府。”
繡雲埋着臉搖搖頭,少蟾便道:“多謝林公子美意,我們就不叨擾了。”又向他微微一點頭,便摟着繡雲走了。溶霜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回到客棧,繡雲仍舊只是緊緊抱着少蟾,不肯說話,他揉了揉她的頭髮,輕鬆的說:“我說過,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找回來,你一定要試一試才肯相信嗎?”
繡雲“哇”的一聲哭出來:“李大哥,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少蟾憂傷的說:“其實應該怪我,沒有早點把事情跟你解釋清楚,害得你一個人擔驚受怕。”繡雲擡起淚眼,不解的看着他,少蟾捧起她的臉,十分嚴肅的說:“每個人都是由父精母血,十月懷胎而誕,只是你降世之前,父母身心皆失調養,因此你天生氣血不足,又受過致命重傷,自然身體比旁人弱一些,容易勞累,容易染病。不過只要細心調養,勤習武功,時而輔以藥石,也並非無法可解之事。那天你一個人去鎮上,往返奔走過急,又路遇變故,難免有些勞累受驚,你謊說自己弄破了手,夜裡又一個人跑到屋外,這怎麼能瞞得過我呢?”他憐惜的撫摸她的臉。
“原來,你早就什麼都知道了,卻一點也沒有告訴我。這些年,你一直一個人在心裡……”
少蟾立刻打斷她的話頭:“我從來不曾爲你擔驚受怕,心事鬱結,我只知道自己應該好好照顧你,不論你是否身體有恙,你也同樣應該如此。你的煩惱,一半在身,一半在心。不能自恃年輕健壯就放縱馬虎,也不能因爲體弱多病就消沉自棄。我知道自己的醫術雖然難符盛名,卻也可算兢兢業業,不論你遇到什麼情況,都應該如實告訴我,才能及時應用解決之法,不致延誤時機。”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帶感情。
“我以爲我已經……”
“你真的很在乎我的想法嗎?”少蟾皺着眉問,繡雲咬緊嘴脣,痛苦的點點頭。他便溫柔的說:“那麼我要告訴你,如果真的到了人力不可爲的那一天,我情願能夠就像現在這樣一直抱着你,這樣,我留下的遺憾纔會最少。”他將臉貼着她的頭髮:“不要再到處亂跑了。我雖然知道你和你堂兄在一起,他能保護你周全,可是我也知道你心裡一定一直都很難過。你說過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心裡一直都在想你,可是我希望自己想到的是你快樂的樣子,而不是你難過的樣子。”
繡雲痛苦的說:“李大哥,我曾經爲了一個不是你的男人而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副樣子,當我……當我決定要好好陪你一輩子的時候,卻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少蟾溫柔的搖搖頭:“別再胡思亂想了。你曾經說過,嫁給我這個貧寒的夫君,是你命中註定,無論如何,你也是我命中註定應得應惜之人。要怪就怪我,以前沒有跟你多說幾句話,好讓你知道我始終在你身邊。不過從現在到永遠,我會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也會讓你知道,我這一生已經很幸福了,因爲有你。”
第二日一早,二人退了房,打算離開。剛出客棧門,便見溶霜焦急的等在門口,一見繡雲,急步上前:“雲妹,祖父情況惡化,他很想最後見你一面。我來請你跟我去見他。”繡雲扭過臉,不願理他,他更焦急的說:“祖父最疼三叔,他也一直很掛念你,這些年,他一直要找你……是爹爹和二叔騙他說你已經離開褚大俠,不知下落了。從小,祖父對我最好,我一定要滿足他最後的心願。我知道自己曾經對你無禮,又欺騙你,我是林家長孫,如果林家還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事,都算在我頭上好了,你要怎樣才能解恨,才肯跟我去見祖父。”說罷,一手解下腰間軟鞭,另一手撩開衣袍,竟然跪在繡雲面前,將鞭高舉過頭頂:“雲妹,我求你了。”少蟾急忙上前攙起他,繡雲早已偏身讓開一步:“堂兄,你這是何必?”溶霜又掛上那副放縱的笑容:“雲妹,你肯認我了。”繡雲無奈的點點頭,看向少蟾,少蟾道:“你若要去,我陪你。”溶霜興高彩烈的說:“那樣最好。”
來到林府,門上自然無人敢阻,林老爺卻已嚴陣以待,一見三人,便開口直問:“霜兒,她到底是什麼人?”
溶霜冷笑一聲:“她就是你三弟的女兒,咱們林家的親生骨血。”
“哼!有什麼證據?”
“雲妹三歲那年被褚大俠抱走,在歸閒莊長到一十九歲,嫁與潼山弟子。這些事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有諸多江湖豪傑在場,也有無數家人僕從爲證,還有什麼懷疑?”
“不錯,褚大俠當年的確曾經抱走一個女孩,你怎麼知道那便是後來被他養大的女孩?”
“哈哈哈哈!褚大俠一世英名,萬貫家財,原來他當年千方百計弄來一個丫頭掉包,又辛辛苦苦養她十幾年,就是爲了在自己死後,叫那個女孩來騙你林家財產!哈哈哈哈!”
林老爺臉一紅:“褚大俠固然已經過世,焉知他的後人沒有歪念?”
溶霜笑得更放肆了:“歸閒莊現任莊主乃是程元帥之長孫,他新娶的夫人是洪章府首富的千金,莫非他們也要繼承先師的陰謀遺願?哈哈哈哈哈!”
林老爺滿面怒容,從繡雲看到少蟾,冷冷一笑:“他就是咱們林家的姑爺?”
溶霜滿臉不屑的撇撇嘴:“這位是潼山四俠賀溪齡的唯一親傳弟子。他若有心貪圖名利,多少金山銀山都垂手可得。不要把每個人都想得像你一樣卑鄙貪婪。”
林老爺強壓怒火:“你說的都不錯。我自會派人去核實查證,但是在拿到確鑿證據之前,你不能帶她去見你祖父!”
溶霜急得登時變了臉色:“她身上有一枚和我一模一樣的玉佩!祖父說過,那玉佩本是一對,一枚給我,另一枚給三叔!”
林老爺終於露出冷笑:“三弟那枚,早就送給姓蘇的那個女人了!”
溶霜一驚,他自然沒見過繡雲的玉佩,只是聽少蟾提起,情急之中才說出口。眼下,卻也有些疑惑的看着繡雲。繡雲聽他們言語不堪,早已既厭惡,又憤怒,後悔自己不該來,便不甘示弱的說:“我的玉佩是袁姑娘給我的,她是蘇夫人的親生女兒。”
林老爺也十分吃驚:“你見過蘇家人?”
“我去問過大師兄,也去過小蘇莊和洪章府蘇夫人的夫家,我父母當年之事,我心裡都已經明白。”
“你可曾爲你父母報仇?”
繡雲淡淡一笑:“無仇,如何報?袁姑娘已經嫁給我師兄,蘇老爺和袁大哥也對我很好——總比你們對我好!”
林老爺氣得連連點頭:“果然跟你爹一樣,是個恩仇不分,好歹不知的逆種!”
繡雲一舉寶劍:“不許你罵我爹!”少蟾急忙拉住她,溶霜也擋在繡雲身前,輕薄的笑道:“不要光顧着責怪蘇家的小姐害了你們林家的人,那沈家的女兒不也是活活被你們害死的嗎?哼!”繡雲心裡一痛,溶霜已經拉住她的手臂:“用不着跟這個老混蛋廢話,我們走。”林老爺見狀,情急之下伸手就要去扣繡雲的肩膀,少蟾見他掌中藏招,十分兇狠,急忙上前出手攔擋。溶霜也有所察覺,回頭一看,陰沉的說:“你一直想打死我也就算了。可是你三弟已經去了這麼多年了,這是他留在世間的唯一骨肉,你也能下得了毒手去害她!萬幸她不是在林家長大的!”林老爺終於面帶愧色,不再阻攔。少蟾護在繡雲身後,直奔後院。
再見老人家,他已經靠坐在躺椅上,眼巴巴的望着門外,卻比昨日恍然間蒼老了十歲,道道皺紋都可現出深深的疲乏和絕望。
溶霜還沒進門,便大聲喊:“祖父,雲妹來了!”
繡雲壯着膽子,來到老人面前,低身跪下,老人抓住她的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龐,欣慰的說:“雲兒,我知道一定是你,你長得太像夙兒了。這些年,我都沒有親眼看着你長大,你過得好嗎?”
繡雲溫柔的說:“祖父,你放心,我過得很好。師父和各位師兄都待我很好,就像對親生女兒和姐妹一樣。”
溶霜又推過少蟾:“祖父,雲妹已經嫁人了。她夫君是賀四俠的高足,人品端正,待雲妹一往情深。”少蟾也走到老人身邊,恭恭敬敬的俯身垂首,老人看着少蟾,露出滿意的笑容,輕輕點頭:“我可以放心了。”然後合上雙眼,那寬慰無憾的笑容便永遠凝結在臉上。
家人趕去報信,林老爺立刻趕來,憤怒的指着溶霜:“孽障,是你……”
溶霜狂傲的一笑:“沒錯,是我親手害死了老頭,爲的就是這個!”他一擡手,將一個信封摔到林老爺面前,然後護着繡雲出門。
一直來到大街上,溶霜的臉上才覆上一層厚厚的悲痛,沉沉的說:“雲妹,真的謝謝你,總算讓祖父走得沒有遺憾。”
繡雲淡淡一笑:“這世上也有很多人走得滿心遺憾。”
“他畢竟是你最親的人啊!”
“他還有許多最親的人。”
溶霜滿面痛苦的搖搖頭:“雲妹,對我來說,在這個家裡,你也是我最親的人。我想幫祖父達成他最後的心願,也希望你能過得快樂。祖父把他的錢留給咱們四個……”見繡雲一臉不解,又道:“我是家中獨子,二叔還有一兒一女。”溶霜隨即想起掬霞和鐫雪雖爲雙生姊弟,卻彼此不合,紛爭不休已達數年,自己這個兄長從中百般調停,他二人卻愈演愈烈,這也是林家另一樁惱人的事,只是眼下還不必對繡雲提起。
繡雲一笑:“你也明白我不需要錢,我那一份,留給你好了,你一個人便可以佔去一半,如果,這就是你辛辛苦苦把我找來的目的。”說着,不屑的瞄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溶霜呆在當地,不知她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他自然相信前一半是真心,卻生怕最後那一句也不是開玩笑,急忙追上繡雲,把她拉到一邊,抓住她的雙肩,十分嚴肅的說:“雲妹,你用正眼好好看看我!”繡雲勉強看了他一眼,又把臉扭向一邊:“看過了,你很好看嗎?”溶霜哭笑不得,這是第一次有女孩這麼跟他說話,他認真的說:“所有人都說,我長得很像三叔,這也是爲什麼,祖父這麼疼我,而爹爹這麼厭我的原因。當然,只是長得像而已,三叔從來都沒有像我這樣玩弄女孩,招惹怨仇,揮霍家財,頂撞尊長。”他輕薄的撇撇嘴,又換上一臉莊重:“雲妹,請你不要恨三叔。我小時候,三叔對我很好,陪我玩,教我武功,教我讀書。畢竟,他還留下了你,說明他和沈夫人之間,不是一點感情也沒有。你是女孩,自然不明白這些。”繡雲臉一紅,溶霜連忙接着說:“我知道,他臨去前對沈夫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今生欠你太多,唯願來世結緣再報。’所以沈夫人沒有聽她爹孃的話回沈家去,而是一直留在函嶺,生下你,撫養你……她並不怨恨她的夫君。”他見繡雲的哀傷之中還帶着疑惑,又道:“沈宅就在附近,離林府不遠,我果真是自幼和沈家人一起長大的,這卻沒有騙你。沈夫人只有一位長兄,他也只有一位千金,便是你表姐,她也很像你娘,不但長得像,性情也很像,很溫柔,很善良,也善奏箜篌,自幼便玩在芍藥從中,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芍藥花香……”見繡雲滿眼好奇,溶霜臉上竟有些許紅暈:“看來林沈兩家總是有緣,卻不知道這一次是孽緣還是善緣。”繡雲終於忍不住要露出笑意,溶霜趁機說:“也請你不要怨恨你大伯,他並不冷血,也不貪財,只是……只是自小,人人都誇三叔,疼三叔,三叔的武功人品相貌,樣樣都比兩位兄長強過百倍,不料卻收場慘淡,爹爹難免滿懷妒忌,又心存怨恨。你不要以爲我們……咱們林家人都是無情無理之徒。”繡雲淡淡笑着搖搖頭。溶霜急急說道:“雲妹,你曾經說過,這世上沒有一個完全只屬於你自己的地方,那些人都是你夫君或者你師兄的朋友。不過以後,你要想躲開他們,可以來找我們,不管是我,還是憐君,都是隻屬於你一個人的,我倆都會全心全意只爲你一個人着想。憐君知道我要去找你,她也很想見你……”
繡雲莞爾一笑:“你們倆只要想着對方就夠了,我自然有我夫君想念我。”說完,轉身走了。
少蟾故意不耐煩的說:“什麼話說了這麼久?”
“他說,以後若是你不要我了,讓我可以去找他。”
少蟾摟住繡雲的肩頭:“讓他做夢去吧。”
繡雲頑皮的一笑:“我也這麼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