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此生有你

——你是我所有快樂和悲傷的源泉。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裡,有一個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的心中充滿了快樂。

繡雲緩緩擡起沉重的眼皮,一片朦朧的白光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是他麼?她想向他笑一笑,可是牽動嘴角的感覺卻是那麼吃力。

那個身影伸手撩起月白色的紗簾,明媚的陽光灑進來,他微微俯下身:“你醒了。”

聲音很柔和,很可靠,但是,不是他。繡雲合上雙眼,鬆懈下來。過了一會兒,她的頭腦中漸漸浮現出一絲一縷的脈絡,她又睜開雙眼,眼前的人已經略略挪移身形,替她遮住直射的陽光,正耐心的看着她。

繡雲努力想撐起身子,才發現四肢虛軟、絲毫不聽使喚。那個人輕輕扶着她靠在牀頭,將被子一直拉到她胸前,又替她將兩條綿軟無力的手臂好好擺在身體兩側,然後,才搬過一把椅子坐在她對面。

“你是誰?”繡雲發現自己的聲音細不可聞,想再大聲一點,但是稍一用力,胸口就是一陣抽痛。

面前的人微微一笑讓她放心,表示自己已經能聽得很清楚:“我叫李少蟾,是玉庭的好朋友,你我在歸閒莊見過面。”

“玉庭……師兄……的……朋友……歸閒莊……李——少——蟾……”繡雲若有若無的搖搖頭,也許她的確曾經知道,但是現在,那些回憶都是那麼遙遠和模糊。“這是什麼地方?”

“我住在這裡,這是我的家。這裡離歸閒莊還有很多天的路程。”少蟾慢慢的說,“你受了傷,需要一種新鮮草藥,只有這裡的山上纔有,所以你師兄把你送到這裡來。”他說完停下來。

繡雲似乎點了點頭,合上眼睛,很慢、很努力的回想這段話。“我受過傷嗎?所以現在身子動也動不了,腦子一片渾噩,我快要死了麼?”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碗香氣騰騰的熱粥。“喝一點吧,喝下去就有力氣了。”少蟾一小勺,一小勺,很慢,很慢的喂她喝粥。

剛開始,她幾乎連吞嚥都做不到,每咽一口都覺得喉嚨撕裂般的痛。少蟾很耐心、很體貼的等着她。粥很稀,吃在嘴裡沒什麼味道,但是喝了幾口下去之後,她感到身上漸漸暖和起來,好像真的有了一些力氣。

喝完粥,稍微歇了一會,少蟾安頓繡雲躺好。“你可以睡一會兒,如果睡不着,也不要想太多事情。不要擔心,再過一兩天,你就什麼事情都能記起來了。”他見繡雲沒有立刻閤眼,笑了笑,又說:“你要是想一個人休息,我可以離開。如果你怕孤單,我會留在這陪你。”繡雲努力動了動手指。“那好,我就在旁邊看書,早上這房裡陽光很好。”少蟾說罷,輕輕放好紗簾。

繡雲只看到柔暖的陽光中,一個安穩的身影俯身讀書。現在,她還想不起這張面容、這副聲音,但是她彷彿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記憶中,也曾經歷過這種完全放鬆、安全、毫無牽掛的情景。

少蟾說得不錯,兩三天之後,繡雲已經能夠自己喝水吃飯了。粥的口味每次都不同,有的很香甜,有的卻很古怪,佐粥的小菜她大多從來沒見過。少蟾並沒有時時刻刻陪着她,有時候,他好像很匆忙的趕來給她端藥、爲她鍼灸推拿,有時候,他安閒的坐在旁邊,一點一點對她講述受傷之後的經過。

繡雲也理清了自己的來龍去脈,她記起眼前這個人,他是師兄的朋友,曾經到歸閒莊做客,師兄總是會有各式各樣的朋友來莊裡找他,所以她並沒有特別在意其中哪一位。“更何況,”繡雲偏着頭打量少蟾收拾好她用過的碗筷,轉身端出去的身影,心想:“這麼一位衣貌平凡的男子,就算我知道他日後會於我有救命之恩,恐怕也不會對他多加留心。那時候,我的眼裡、心裡只有子騰。可是現在……”

“李大哥,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是三月十七,快到夏天了。”

“三月十七……這麼說,那個日子,已經過去了……”繡雲喃喃的自語。

少蟾當然想到“那個日子”指的是什麼,便岔開話去,不讓她再胡思亂想:“你身體恢復得很快,從明天起,就可自行運功調養,以助痊癒。不過,貴派的內功路屬陽剛,力勁氣足,你重傷初愈,恐怕略爲不勝。如果你不嫌棄,我倒有幾句調絡養息的小小口訣可以告訴你。”

“你傳授心法給我,我是不是也要向你叩頭拜師呢?”

少蟾笑了:“我和玉庭稱兄道弟,你要是不怕傷好以後見了他,平白矮上一輩,我倒是不介意收你做弟子呢。”

提起玉庭,繡雲的臉色又黯淡下去,似喜似愁。

“我已經捎信給玉庭,告訴他你甦醒的消息。歸閒莊每隔三五天就會差人來探信,又把你穿的用的都搬了來。”繡雲聽了臉色微微一紅,低下頭去,少蟾並沒在意。“玉庭他本來是要親自住在這裡一直看護你的,不過莊裡的事情實在難以脫身,所以我答應他會像他一樣用心照料你。”

“是啊,師兄他現在已經貴爲一莊之主,要費心的事情自然多起來,不知道是否諸事順利呢?”

“玉庭嘛,我看他纔不想做什麼莊主呢,他倒想像你大師兄一樣做個雲遊僧纔會快活。”

“你和師兄相知很深麼?”繡雲好奇的擡起頭,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旁人嘴裡談論起師兄的爲人。

少蟾剛要答話,外面似乎有人呼喚,他便囑咐繡雲靜心休養,不可再勞心。

繡雲不願再一個人躺着自尋煩惱,便起身走動。雙腳剛一着地,只覺得膝蓋發軟,腳底酥麻,急忙扶着牀沿,在少蟾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來。這是她第一次完整的看清楚這間自己躺了一個多月的房間。房間並不大,但是所置不多,所以顯得寬敞,一張牀,一張不大的圓桌,一張椅子,一個櫃子,就是全部的陳設。屋內的用具都已半新不舊,但是簡單實用、整潔有致。有兩扇相對的大窗,一扇關着,遮擋耀眼的陽光,另一扇虛掩着,清新的空氣散進來。

繡雲站起身,慢慢舒活雙腿,撐着桌沿,一步一步走到虛掩的窗前,一手扶住窗臺,一手推開窗,向外看去,她不禁大吃一驚,窗外是一條寬闊的大江,遠遠的對岸,是綿延的山巒,天高雲淡,宛如圖畫。

少蟾果然將調養經絡的心訣耐心的教給繡雲,她依法修習,果有所益,身心漸愈,所需的針石藥劑也減爲每日僅一服煎水。

這一日,少蟾清早來過後就不見人影,繡雲覺得煩悶,隨手打開櫃門,櫃內滿滿當當,燦爛奪目,都是歸閒莊送來的衣飾用度,就連自己心愛的寶劍也仔仔細細的裹在綢緞裡。

繡雲把衣飾一一撿出來,攤在牀上,準備它們的人一定很用心——從料峭寒春直到炎炎盛夏,各種質料的衣物應有盡有,連服色式樣都是精挑細選搭配好的,一隻鏡奩內盛滿釵釧環佩、膏油脂粉——都是自己平素喜愛常用的。另有一隻小巧的錦盒,裡面放着她最珍惜的一支美人簪,那是師兄送給她的及笄之禮。

房內原本並無鏡鑑,加上傷痛體弱,繡雲每日只是簡單梳洗,不至潦亂而已。現下,她不由得支起銅鏡,細細妝扮起來。

看着鏡中蒼白憔悴的面容和草草挽就的髮髻,她略感驚訝的想到,數日來,自己一直就是這副萎靡的模樣出現在少蟾面前,但是心中卻從未感到窘迫,當自己渾身無力,只能任他端水餵飯、扶來抱去的時候,一次也未曾感到羞愧。也許是因爲他看待自己的目光之中,從未曾流露欣賞或者嫌惡的態度吧。

師兄自然不同,他交遊甚廣、見聞匪淺,自己小時候,他會四處蒐羅一些新奇的玩具,當自己年紀漸長,就改成帶回時興的妝飾,家中來了女眷,兩人還時常躲到一起品頭論足一番,極盡或刻薄或豔羨之辭。但是繡雲知道自己並不會爲師兄而梳妝,二人自幼朝夕相伴,彼此之間什麼樣的狼狽慘狀沒有見識過,又何須刻意粉飾?

繡雲雖然喜愛華服美飾,但她並不熱衷濃妝重裹,只有爲了子騰,她纔會仔細的打理好每一個細節,盡力只把自己最美的形象展現在他眼前,初時是因爲他是新來的陌生人,而後是爲了吸引他注意,最終是爲了不讓他失望。子騰當然是謙謹守禮的,他讚賞端莊而精緻的女子。

繡雲努力的回想少蟾出現在歸閒莊時的情景,他是師兄的知交,莊裡待他自然比對其他貴客熟絡許多,自己是不是也像隨常在家一樣,簡妝便服就在他面前跑來跑去呢?

繡雲認真的塗飾脂粉、編挽秀髮,精心的挑選髮簪、手鐲,反覆比較裙裳的花紋、色澤,臉龐漸漸浮現出期許的微笑,彷彿當自己手提“曉露清風”,推門而出的時候,就會有一個人等在外面:“雲妹,我們練劍去。”

門外果真有響動,繡雲馬上放下銅鏡,跑出門去——這是她來到這裡之後第一次邁出房門,耀眼的陽光將她從幻夢中驚醒,一陣倦痛襲來,她不由得一手支住門框,一手捧住心口,轉瞬間卻彷彿落入另一個異境,一個陌生男人跪在不遠處,菩薩佛陀不住的念,又反覆的說:“……娘娘保佑我一家老小頓頓有飯吃,年年無疾患,保佑李先生好人有好報……”繡雲略微清醒,立刻閃回屋內掩上門,不知所措。又過了一會兒,她悄悄向外看去,已是空無一人。

繡雲慢慢邁步,再次來到門外,只見一個不大的院落圍着整齊的竹籬,和房內一樣,顯得簡潔寬敞。院子一側擺放了幾件叫不出名的器具,又碼着一垛柴,另有一捆卻胡亂扔在旁邊,院子另一側開出一塊地,種了各種花草。院中央有一口井,井沿繫着一隻木桶。太陽地下鋪着偌大一塊白布,上面曬着許多草莖樹葉。

繡雲好奇的摸摸那些工具,碰碰那些幹葉,看看那些花草,又走到井邊向裡探望。她偶爾聽到院外有聲音,回頭看去,門口又並無變化。

不一會她覺得累了,就回到房內,將四處攤放的衣物收回櫃內,又倚在牀頭歇了一會兒。

聽到院內再次傳來響動,繡雲小心翼翼的走到門口,從門縫向外看了看,見是主人回來,才放心的敞開房門。

少蟾見到繡雲站在門口,先是愣了一下,神情十分特別,很快,就像往常一樣含笑走進房內。他放下隨身提着的木箱,爲繡雲探過脈,對她的恢復非常滿意,然後取過水來大口喝着。繡雲第一次發現他很有興趣的打量自己,目光十分坦蕩,卻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對了,李大哥,剛纔發生了一件怪事。”繡雲便一一講來。

少蟾聽完,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你妝扮成這樣,難怪他們會那麼說。”

“我?我的穿戴有什麼不對?有誰說什麼?”繡雲慌忙低頭檢查自己的衣裝,又急急跑回屋裡找出鏡子,“李大哥,我哪裡穿錯了?”

少蟾忍住笑容,溫和的說:“別擔心,你這樣打扮,很好看。”

“真的嗎?”繡雲並不以姿容爲長,但也不乏被人稱讚貌美,然而這卻是她第一次爲別人誇自己好看而感到如此舒心。

少蟾認真的點點頭,又笑着說:“不過,這裡是窮鄉僻壤,人們勤苦勞作,起居都很簡樸,突然有人看到你周身金銀錦緞,而且又……”他想了想,“……又少經風吹日曬,在他們眼裡,你就好像神女下凡一樣。”

“啊?那個人口中所說的娘娘……”繡雲不禁滿臉羞紅。

“現在村裡大概已經傳遍了,有人說是水神娘娘,有人說是百草仙子,都說因爲我治好過很多人,所以感動得上天派了仙女來,聽得我都快要相信了,所以趕緊趕回來,看看有沒有仙子幫我挑水掃地縫衣做飯呢?”少蟾笑盈盈的看着她。

繡雲臉紅得擡不起頭:“李大哥,你在笑話我。”說罷,一咬嘴脣,彷彿要掉眼淚。

少蟾連忙認真的說:“林姑娘,我並沒有笑話你。我看到你的傷勢好轉得這麼快,心裡非常高興。你看你的氣色,比前些天好了很多。”

繡雲仔細看看他真誠坦然的眼神,也漸漸露出微笑。

“那麼剛纔那個人是來請你去看病人的?我把他嚇跑了,豈不是誤了要緊事?”

“別擔心,不會誤事的。陳老伯是個樵夫,砍柴賣錢爲生。我給村裡人看病,偶爾會有人沒有現錢付藥費,他們就把自家產的柴米蔬果順便送來一些給我,其實真是幫了我的大忙,理應好好謝謝他們。”

繡雲心裡暗暗想:“說得倒客氣,只怕這裡從來沒有人付給你過一個銅板吧。”又責怪師兄,師兄原本家趁人值,產業不薄,師父的萬貫家財更是早就宣佈要留給得意門生,師兄向來仗義疏財,出手闊綽,可是爲什麼要任憑自己最好的朋友過着這樣困頓的生活呢?以李大哥妙手回春的醫術,隨便在哪個繁華市鎮開館行醫,還怕不門庭若市,美名遠揚,日進斗金?我就把這身綾羅綢緞金銀珠寶統統賣掉,贈給李大哥謝他救命之恩,教他另闢生意……

想着想着,自己也覺得荒唐,繡雲不禁又害羞起來,忽然發覺少蟾正深感有趣的望着她,好像始終看得透她的全部心思。

從那一日起,繡雲果真只挑些素雅的衣飾,髮髻也梳理得整齊利落。當她覺得稍有精力的時候,就想要幫主人做一些事,可是屋裡屋外都看遍了,也沒有找到可以出力之處。

這座居所只有兩間,右邊一間便是繡雲一直睡的臥房,左邊一間看上去是書房,大小與臥房相仿,臨江的窗前有一張寬大的書桌,設着文房四寶,四壁的架子上堆滿了書卷紙簿,房內一角,臨時支起一張狹窄的矮榻,以供主人安歇。兩房之間隔着寬大的廳堂,設有桌椅櫥櫃,診視登門求醫的病患並存放醫具藥材即是在此。廳後是一間狹長的廚房,從小門出去,即可直達江畔。

整套房屋院落之內,處處一塵不染,樣樣物件擺置整齊,廚房內的水缸、柴堆總是滿的,硯池內的墨汁總是新的,若到了用飯之時主人還未歸家,竈臺上必然早已留好飯菜。就連偷偷翻看主人的衣物,也會發現它們都已清洗乾淨、補綴完好、疊放整齊。繡雲如是查看了幾次,不禁心生懷疑,莫非真的有一位看不見的仙人在暗中幫助主人料理起居家務?

繡雲閒來無事,每日除了打坐運功,調養內息,漸漸的也在院中舞一趟劍。起先,練不滿一套便已喘息連連,力不足支,只好坐下來歇息。忽然她想到,自己已經對屋中的每一個角落了若指掌,但是有一件物事卻是她從未曾看到過的——這裡沒有兵刃。李大哥是師兄的朋友,繡雲自然以爲他也是江湖中人,他能解百難掌之傷,又能依序指點自己運習內功,只怕武功造詣匪淺。可是細細回想,似乎又不曾見過他與師兄研討武功,較量過招。師兄最好論武,哪一位來過莊裡的朋友不與師兄拆上三五十招,爭個面紅耳赤,便休想出門,繡雲也跟着見識了各宗各派諸多奇人異術。李大哥又身出何門,師從何人呢?也許他練的是拳腳,並無兵刃,所以對內功見識頗多。繡雲胡亂想着,主人歸來的腳步反而驚得她臉上一紅。

少蟾照舊看過繡雲,見她持劍在手,滿面緋紅,以爲是勞累所致,又再三叮囑她不可蹴就,先應恢復內力爲主。說罷,取過當日所採草藥,在廳堂內摘揀處置。

他見繡雲眼巴巴的站在一旁,便笑着說:“林姑娘,可否煩請你將這些理好的藥草拿到院中,攤在日下曝曬。”

繡雲立刻點點頭,興沖沖的捧着藥草跑出去,仔仔細細的鋪在院當中的白布上,擺好之後,立起身,得意的側頭自賞。

忽然,耳邊傳來一個嫩聲嫩氣的童音:“你就是嬸孃說的那個從天宮裡來的仙子嗎?”

她嚇了一跳,回頭循聲望去,只見院外,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扒着門向裡探頭。

繡雲甜甜一笑:“是啊,我帶你到天宮去做我的仙童好不好?”

小男孩大膽的走進來,很不屑的說:“我纔不去,我要跟着師父學武功!”

繡雲把臉一沉,冷冷的笑着:“其實,我並非天宮仙子,我乃地府來的鬼怪,專門抓小孩子剝了皮吃。”說罷,作勢輕飄飄的走上前。

小男孩呆了一呆,把嘴一張,不知是要叫還是要哭。正在此時,少蟾從屋內走出,笑着說:“不要玩笑,他都會相信。要是回家去照樣一說,再有什麼傳言,我可真的擔待不起了。”

小男孩見來了靠山,撲過去躲在少蟾身後,緊緊抓住他的手:“師父,她是妖怪,快點拿住她。”繡雲見了此情此景,心下一動,若有所憶,卻又抓不住思緒。

少蟾把小男孩拉出來,拍拍他的頭說:“小芠,這位是林姑娘,她是我朋友的師妹,現在住在我這裡養傷。回去告訴嬸孃,沒有仙子下凡。”

“哦。”小芠聽了好像有點失望,忽然又想起什麼:“那你的朋友是不是那個有三輛馬車的公子呢?”

“你真是機靈鬼,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少蟾搖搖頭,好像有點擔憂。

“那個公子帶着劍呢。”小芠狡黠的說,又跑過來拉着繡雲的手,“林姐姐,你知道不知道我師父的武功很棒,他好厲害。不過他老是不肯教給我。”說着,沮喪的低下頭,噘起嘴,很快又擡起頭,滿臉希望的說:“你叫他教我好不好,師父他聽不聽你的話?”

繡雲裝作爲難的說:“我還要請李大哥救我性命,求他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向他提要求呢?”

少蟾走過來笑着說:“小芠,你聽到林姑娘叫我李大哥了,你要想認我做師父,怎麼能叫她姐姐呢,還不快喊姑姑。”

繡雲急得一手捂住小芠的嘴:“叫姐姐就很好聽,我又不是老太婆,哪裡做你姑姑。”

小芠靈機一動,乖巧的說:“林姐姐,那你教我武功吧,我給你磕頭行禮,叫你師父。”不等繡雲推辭,他又連忙說:“你是那位公子的師妹,你肯定也有一把寶劍,你一定是一個武功了不起的女俠。”

繡雲疼愛的笑了笑:“小芠,你年紀尚小,要學武功做什麼?跟人家打架嗎?”

小芠搖搖頭:“我從來不打架,我師父說過,真正的大俠從來都不仗着有武功就欺負弱小。”又挺起小胸膛,稚嫩的聲音學着大人那般嚴肅的說:“我學武功是爲了保護姐姐。要是我成了大俠,就沒有人再欺負姐姐了。”

繡雲愣住了,她瞥見少蟾慈愛的看着小芠,在那雙總是洋溢着笑意的雙眼中,第一次浮現出一絲憂傷。繡雲忍不住怯怯的問:“有人要欺負你姐姐嗎?”

小芠的豪情壯志似乎轉瞬間就無影無蹤,垂頭喪氣的說:“其實,最欺負姐姐的,就是爹爹和大哥。昨天,爹爹又打她了,還罵她不肯嫁到鎮上去,她不躲,我也不躲,我要陪姐姐一起捱打。”說罷又挺直了腰板。

少蟾蹲下來,扶着小芠的肩頭:“小芠,其實光靠武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現在應該好好讀書,長大以後成就一番事業,那時候,自然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的家人。”小芠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繡雲默默的望着面前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身後忽然傳來嫋嫋的話語聲:“小芠,你又來給李先生惹麻煩了,快點回家吃飯,嬸孃在到處找你。”

繡雲回過頭,見門外走來一個婷婷少女,荊釵布裙,神情憂倦,但是仍然顯得清秀可人。

小芠立刻跑過去拉着少女的手,指着繡雲說:“姐姐你看,她不是仙女,也不是妖怪。不過,她是一個女俠。她說……”想了想又說:“她沒說不肯教我武功。”似乎這樣留給自己的希望多一些。

少蟾過來介紹兩位姑娘彼此見禮。田小英低低的說:“李先生,小芠總是來打擾你,還妨礙了你的貴客休息,真是過意不去。”

少蟾笑了笑:“沒關係,小芠很懂事,不會打擾我。林姑娘一個人難免孤悶,有人來陪她也很好啊。”

繡雲也真心的說:“田姑娘,你弟弟很乖,我很喜歡他。”

小英向兩人道了謝,便領着小芠走了。

繡雲呆呆的望着姐弟倆離去的門口,思緒飄飛。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發覺少蟾一直站在身邊,關切地望着她:“林姑娘,外面很曬,我們進屋去吧。”

少蟾回到廳堂繼續處理草藥,繡雲黯然坐在一旁,不知心裡想些什麼。

“李大哥,那位田姑娘,她的家人對她不好麼?”

少蟾擡頭看看繡雲,微微一笑:“提起田姑娘,也是因爲她爹,我纔會住在在這裡的。

“田大伯年輕的時候身強力壯,有膽有識,在方圓左右的百姓中,也能一呼衆擁。不幸有一次上山砍柴時不小心跌斷了雙腿,從此只能臥在牀上,倚靠妻兒支撐家業。田姑娘的大哥沒了約束,漸漸變得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昔日的少許家底不久就敗光了。田姑娘很小的時候就跟着母親做針線養家餬口。後來,田大娘生小芠的時候難產去世,從此全靠田姑娘一個人照顧父親,拉扯弟弟,還要供着不成人的大哥喝酒賭錢,日子實在很艱難。多虧還有一個寡嬸有時能多少幫她一些。

“田大伯其實很瞭解女兒的苦心,只是當初他雙腿的傷勢處理不當,多年來反覆發作,疼痛難忍,家裡又沒有錢再請人醫治,每次發病時只好拿兒女出氣,長子很少在家,只有田姑娘和小芠受苦了。那年我路經此地,察看了田老伯的傷口,雖然不能讓他恢復行走,但替他減輕了許多病痛,也可讓田姑娘姐弟少挨些折磨。”說到此處,淡淡一笑。

“田大伯很感激我,逢人便誇我醫術如何,我想主要還是因爲診費微薄吧。”少蟾自嘲道,“村裡便有不少人請我去看病,鄰近的幾個村子也有人來請。後來,我見此處山高水闊,氣象宜人,又發現山上盛產藥材,更有數種難得一見的草藥。索性蓋了房屋,安然居住下來,也有四五年了。”

繡雲第一次聽少蟾講起自己的經歷,不由聽得入了迷。原來李大哥並非本地生人,不知他來此之前又在哪裡做些什麼呢?想到田姑娘年少秀美,卻遭此境遇,心下十分同情。又聯想到自己,情緒更加低落。

少蟾察覺到繡雲臉上的沉鬱之色,反而寬慰她:“你也不要爲田姑娘過於憂心,她勤樸能幹,性情堅毅,也決不會自傷自怨。況且小芠乖巧懂事,日漸長成,他日必能爲田姑娘分擔重任。”

繡雲悶悶的說:“李大哥,你會不會……會不會覺得我……”看見少蟾詢問的神情,她咬咬嘴脣,說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太不知好歹?雖然我沒了爹孃,但是師父待我比親爹孃還要好,我要什麼就有什麼,又有很多人關心我,我從沒吃過一天苦,比起田姑娘來,不知有多幸運。可我還是不知滿足,不懂感激……”

少蟾毫不遲疑的截斷她的話:“林姑娘,我從來不曾這麼看你,你自己也不要思慮過多。人各隨天命,上天待衆生平等卻不是要衆生雷同。只要愛惜自己,能做到問心無愧便可。”

繡雲看着少蟾堅定的神情,許久,終於點點頭,轉而說道:“你收了小芠做徒弟?”

少蟾笑着搖搖頭:“是他自己偏要那麼叫的。他家中艱難,讀不起塾館,我不過是有時間便教他略略讀書認字而已。”

“既然他那麼喜歡武功,難得又是爲了對姐姐的一片真心,你就傳他幾招也好。”

只見少蟾臉色微微一暗,似乎早已料到繡雲終究會有此一問,又實在難以作答,猶豫了一下,才淡淡笑着說:“我對武功,只不過聽說過一些皮毛枝節,哪有資格授徒,反而會誤了他。”又說:“既然你這麼喜歡他,不如你將他收爲弟子,將尊師的武學發揚光大也不失爲一件美事。”

繡雲咬牙發誓道:“等我哪一天親手打敗何百難這個老賊之後,必定昭告天下,廣招弟子徒孫。只怕到了那個時候,小芠也已經是垂垂老矣……”又無奈的撇撇嘴。

少蟾很寬慰的笑了,他明白繡雲故意如此說笑來補過方纔的不當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