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漸漸馳入深山之中,清涼之意襲來,衆人都覺得舒服了許多。
雖然說是深山,道路卻鋪得寬敞平坦,車行在上面,倒不似野外平原上那樣震得厲害。我心下奇怪,這樣罕有人至的深山,怎會有這麼好的路。正在疑惑,隱隱望見遠處紅牆黑瓦的莊園,連綿一片,隱藏在青山綠水間,清幽靜雅,實在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去處。
我站在車頭,興奮地高呼了一聲:“那就是沐雨軒?”
塵香又掩嘴嬌笑起來。君醉不屑地回頭瞟了我一眼,道:“那是沐雨軒的別院之一,療傷避暑的地方。”
“別院”?還“之一”?我瞧得眼都直了,這不跟皇帝的行宮一般?瞥了一眼斷後的蕭無塵,吞了口口水,想不到這瘋子竟是個超級大款,要不是性格扭曲了些,老孃倒是可以考慮考慮。這個……和一個不解風情的男精神病患者生活一輩子,也許將來還要和一大羣女精神病患者共侍一夫……哎,罷了罷了,老孃不如多開幾間連鎖公廁,再去長春院買一名俊俏聽話的處男來,人生理想也算勉強實現。
令我訝異的是,蕭無塵竟也正在看我。他毫無防備,見我突然轉頭直愣愣地瞧他,忙別過頭避了開去。
我一愣神的功夫,馬車已在山莊門前停住,早有丫鬟婆子家丁趕上來,有的牽馬,有的攙扶女眷,有的料理馬車。
我是最後一個下車的,正要跨下踏板,一眼瞥見君醉站在一旁,神色甚是恭敬。想起他在彥叔叔面前裝模作樣,將大家都騙過了,便狠狠白了他一眼,嘟囔道:“真會演戲。”
君醉一愣,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嘻嘻一笑,伸手到我面前:“不及表少爺。”
我見慣了小乙的憨厚老實,有些抵不過君醉的風流倜儻。山間柔和的陽光,被密密的樹葉篩成了碎片,灑落在他身上,更襯得他英俊挺拔。我看得呆了一呆,臉一紅,搭上他的手,優雅跨下踏板,低頭輕聲道:“多謝。”
轉身才走出幾步,忽聞身後君醉慘叫了一聲,我忙回頭查看,見他匍匐在地,分明是摔了個狗啃泥。蕭無塵揹着手,若無其事地從我身邊擦身而過。
塵香掩着嘴,嬌笑着從君醉身上一躍而過,一路小跑跟着蕭無塵去了。王旬則學着蕭無塵的樣子,背手緩緩跨過君醉,哼了幾句小曲兒,忽然一個轉身,衝着君醉道:“蠢!”
我有些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正要上前扶他起來,他卻一個激靈跳開,瞄了一眼已經走遠的蕭無塵和塵香,哭着臉道:“寶小姐,爲了小可目前的安全、和將來的幸福着想,您老還是離我遠點的好。”
避暑山莊的確是養傷的最佳地點,從硬件設備到軟件服務,堪比五星級酒店式療養院。不要說清幽的環境和舒適的臥房,連各種服務都是二十四小時的。無論何時,只要一拉牀頭的搖鈴,立刻便有一位慈祥的嬸嬸出現。不管你是要吃的還是要熱水洗澡,都是即刻搞定。伙食,是根據各人的體質特別調配的,熱水,是用巨大的包着竹皮的檀香木桶盛着的,上面還飄着五色的花瓣,有沁人心脾的草藥清香。
我嚴重懷疑,即便是男傷員開口要女人都沒問題。我更嚴重懷疑,這些嬸嬸級的人物們都是學過心理學的,三言兩語就能讓人緊張的心寧靜下來。據說,山莊裡還有妙手回春的男女神醫數枚,平日大多在民間行走行醫,有事的時候即刻就能召回。而山莊在任何時候,始終都保持男女兩枚醫生駐守。因此我們一到山莊,立刻便有女醫逐一察看了各名女眷的身體狀況,開了許多藥方,治病的治病,調理的調理。才兩日功夫,衆人的精神便恢復了,詩涵的氣色也好了許多。
逃亡的人,總是害怕寂寞的。除了睡覺,我和林姨幾個便時刻聚在一起。塵香和君醉似乎很忙,常常不見人影,但只要回山莊,一準趕過來看望我們,也帶來些外邊的消息,無非是三少一切安好,過幾日便能與我們匯合,侍月她們也逃到了鄉下,暫時避避風頭等等這些安慰話。
我心裡清楚,表面上的平靜只是假象。偌大個將軍府,一百多號人,趕在下詔之前便逃得無影無蹤,朝野焉能不驚?沐雨軒的人不盡說,只不過不想讓我們擔心而已。這幾日觀察下來,沐雨軒似乎除了助我們逃亡,還有許多更重要、更機密的事在進行着。我不願添亂,將很多疑惑都積在心底,只是不免擔心張毅的安危,畢竟他是那個告密之人。更擔心三少,管家王旬回來了,他卻不見人影,每每問君醉和塵香,兩人都是避而不答。而這兩日來,王旬和蕭無塵好似失蹤了一般,我再找不到旁人可打探三少的消息。
正在胡思亂想,那些陪伴我們的丫環婆子們忽然都停止了說笑,畢恭畢敬地站立到兩旁。兩日不見的蕭無塵走了進來,身後跟着萬年不變的二人組合-君醉和塵香。
兩人臉上都面有喜色,塵香紅着臉,神情興奮:“皇上果然守信,竟讓張毅做副將,還讓公主跟着!李仲泉空有追兵兩百,卻被耍得走叉了道,這回可是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君醉也笑起來:“公子,可是要啓程了?”
我心裡鬆了一鬆,既然張毅做了追兵的副將,可見性命無憂。只是“皇上果然守信”這話什麼意思?是了,先前蕭無塵說“有秘任在身”,想必三少之前說沐雨軒和朝廷有秘密交易的傳聞是真的。
一提到“李仲泉”的名字,詩涵臉上的血色刷的退了下去,別過頭,指尖有些顫抖。幾天來沉默不語的昭雪突然沉聲道:“這負心人,如此待大姐,我倒想去會會他,看看他的心是什麼做的。”
塵香忙上前來:“今後會有機會的。”衆人也跟着勸解。
蕭無塵忽道:“去會會他也好。”聲音淡淡,不似在開玩笑。
衆人都愣住,不知他是何意。他又轉頭對君醉道:“去安排一下,看上去要象是不期而遇。”
君醉正要領命而去,我卻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他,對蕭無塵道:“蕭大俠什麼意思?讓我們去會會朝廷的追兵?您輕功卓越,若有什麼差池拔腿便跑就是。我和奶孃天生濺命也不值得您費心。林姨怎麼辦?詩涵呢?她走路都有問題。”
大廳中鴉雀無聲。丫環婆子們想必沒有見過蕭無塵被人衝撞,嚇得跪作一排,不敢作聲。君醉悄悄扯開我的手,躲到塵香背後。
林姨輕咳了一聲,打破了尷尬的寂靜:“小寶,蕭大俠會有分寸的,讓蕭大俠安排吧。我們沒事。”輕輕捅了捅身邊的詩涵和昭雪,兩人忙點頭稱是。
我心中更氣,跺了跺腳道:“好!好!要死死在一起就是了!”奪門而去。
莊園建在山間一汪碧潭旁,我此刻就坐在潭邊,希望這如明鏡一般的潭水能撫平我心中的焦躁。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會一下子發那麼大的火,也許是因爲連日來太過勞累,也許是因爲見不到三少而憂心。
一坐,便坐到明月初上,山間起了霧氣,積在碧潭之上,白茫茫的一層。我搓了搓手臂,略有些涼意。
“波斯的葡萄酒,要不要嚐嚐?”蕭無塵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身旁,白袍一塵不染,手中一盞鮮翠欲滴的翡翠杯,杯中一抹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