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書房的門扉緊閉——

“嘻,太好了。”韋旭日羞澀地交握手指,笑道:“雖然北岡目前還不能說話,只要他沒事,我就安心了。璋雲,下午我去探望北岡,好不好?”她拖着椅子到書桌旁,讓湯定桀坐下。

才早上十點鐘,湯定桀回來換洗衣服,順便來報喜。

“是該謝謝他。下午教小李戴你過去。”費璋雲若有所思的。

“你不去嗎?”她紅着臉,躊躇不前地看着他。

“我還有點事——”費璋雲狐疑地回視她,隨即嘴角揚起弧度,攤開雙手。“想取暖嗎?”

她點點頭,撩起長裙,坐上他的大腿。嘻,他的體溫好暖和,像是一年四季不減的火爐。

“二十四歲的女人了,還這麼害羞……啊,我忘了,昨晚才成爲女人,難免還有幾分羞赧。”附在她耳邊低語,幾乎立刻感受到熱氣沿着她的頸項往臉蛋上跑。

“我……我沒有害羞,是你熱……”

“嫌棄我的身體?太晚了吧?”他調侃。

“我沒有……”韋旭日紅着臉埋在他的肩窩上。

“咳——”湯定桀清清喉嚨開口,目光停留在韋旭日的戒指上頭。“我還是把話快點說完。本來我是希望旭日上英國接受開刀手術,不過我的恩師,威廉爵士從十三號開始,安排全球巡迥醫學演講,第二站就在我那所醫院,我已經透過傳真,威廉答應趁着巡迥演講,爲旭日開刀。”

費璋雲的笑容收斂。“旭日還沒養好身體。”

“璋雲,這是好機會,依旭日目前的狀況,能不作遠程旅行是最好,我當然希望能等到她養好身體,我已經等了九年,現在她的身體狀況比起過去九年來已經算是奇蹟了。這種事當然要賭一賭。”

費璋雲沉默了會,拉開環住腰際的小手。“旭日,出去一下。”

韋旭日瞧了他一眼,乖乖地走出去。她應該要爭取自己決定的權益,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體。不開刀遲早是死路;但,開刀也不見得是活路,那她要不要開?當初爲了見璋雲,她曾親口答應定桀,只要見到他,確定他安好、確定他能快樂,她願意接受安排開刀的。

百分之六十的機率而已啊。剩下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性會讓她一生再也見不到璋雲,這要她怎麼決定?因爲無法決定,所以將命交給他。

門輕巧地閤上。

“不能再等一等嗎?”

“能拖這麼久已經算是奇蹟。璋雲,百分之六十的機率是旭日唯一的機會。你還想她等多久?五年、十年?想等醫學更發達?你別忘了威廉也會老,等他老了,就沒有第二個百分之六十的機率了。”

費璋雲的拳頭緊握。“我等了九年的幸福,百分之四十的失敗率,延續或者消失?好!”他咬着牙,想都不敢想地立刻決定。

他怕靜下心思考,他會帶旭日走得遠遠的;他怕靜下心思考,他會幻想起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性會帶給他可怕的後半生。

湯定桀點頭,站起身來。“我馬上跟威廉聯絡。在短期內,我會讓醫院空出病房。”

“等等!”費璋雲繞到他面前,拿出錄音帶。“當年,你怎麼會在那裡?”

湯定桀眼底閃過一抹驚詫,而後認命。“你還是找到了。”

“你也知道這卷錄音帶?”

“是的。因爲這卷錄音帶是我錄下來的。”

“你錄下來的?”

“是我發現有人想置希裴於死地。”湯定桀苦笑,回憶着:“記得那時我正巧利用英國學校放長假之際回到這裡度假,有一天,無意中發現了這件陰謀,當時我也很震驚,我沒想到他竟然會想要謀殺希裴……”

“你早知道這件陰謀,可你卻沒通知她?”費璋雲兇狠地注視他。“你參與其中?”

“不,我沒有!我只是……只是無法忍受我的親人面臨破產。”湯定桀直視他的眼充滿愧疚。“因爲我知道一旦破產,他會選擇自殺,而希裴與他之間,你以爲我會選擇誰?他是我的親人。我矇蔽我的眼、我的良知,只要能救他、挽回湯家的聲譽,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看見,我只能選擇儘量讓傷害降低到最小,所以找趕到美國去,我希望我能來得及挽回些什麼……這也就是我爲什麼會出現在事發現場的原因,只是——”

“碰!”拳頭狠狠地撞上他的鼻樑,隱約可以聽見斷裂的聲音。鼻血流下,彷彿一道血泉。

“希裴如同你的妹妹,你怎麼罔顧相處數年的情義?你明知她有危險,又見死不救,你這是幫兇啊!你知不知道?”費璋雲咬牙切齒地怒喝。“她不是陌生人啊,她曾經喊你一聲‘二哥’,爲什麼要置她於死地?她沒有錯,唯一的錯是認識你們姓湯的衣冠禽獸!”

湯定桀掙扎地爬起來,又頹然地跌坐在地。

他胡亂擦去鼻血,低語:“如果能因此得到救贖,就算打死我,我也沒半句怨言。我知道如果當時我有足夠的勇氣,如果我能夠早一點醒悟,能早一點體認醫師的本分,旭日就不會需要到整容、不會需要到縫補身上每一個地方。”

費璋雲的拳頭緊握。“爲什麼給她這張臉?”

“因爲我必須保護她、保護我的家人!我希望她重新開始,我的親人也能重新開始。”

“所以,你改變旭日的容貌,是爲了防湯家人一不做、二不休?”費璋雲冷笑二聲:“接下來,你還會說些什麼?旭日當你是救命恩人,你利用她報恩的心來放過你的家人?”陰辣的目光在察覺湯定桀的默認後,迅轉爲憎惡。“老天爺,這就是你所謂的良心?”

“你……想怎麼做?”

“滾出去。”他沉痛地低語:“你救了旭日一命,我可以放過你,但不要爲他求情;在他動手傷旭日的同時,他已經截斷自己最後的生路!”

※※※

“怎麼啦?”書房門一開,韋旭日忙迎上前去纏着費璋雲。她一臉愁容:“剛剛定桀一臉都是血……”

“是我打的。”

“啊?”韋旭日睜圓眼。“你們不是聊得很好嗎?爲什麼打他?”

“意見不合。”

韋旭日看了他一眼,心疼地捧起他的右手。“都紅了。你們意見不合,也不該打得那麼用力。他流血,你也會痛。”

費璋雲輕笑:“你在爲我心疼?”

“纔不……璋雲,那個冒牌的花希裴不見了……”她疑惑地皺起眉頭。“從一大早,我就沒見到她人了。”

“她是該走了。”他冷然道,隨即輕撫着她冰涼的臉頰。“你……昨晚好嗎?”

一談及昨晚,她的雙腮如火燒。“我……很好啊。”

“對於一個女人的初夜來說,你的表現的確是出乎意料的好。”俯下頭輕咬一口她的臉頰。“你‘霸王硬上弓’這招挺有效的。”

“我?”到底是誰霸王硬上弓了?

他揚眉。“不是嗎?是誰當着一個正常男人的面前脫衣的?”

“我……沒有……”她紅着臉,百口莫辯了。

費璋雲摟近她的身子。“來吧,吃飽飯,我載你過去看北岡。”

“你不一塊進去看嗎?”她擡起臉問他。

※※※

〝要做得乾淨俐落……對,對……我要確定她死了,否則你拿不到分文……〞

湯競聲倏然心驚,從辦公桌前迅捷地擡起頭。董事長室的門前站着高昂的男子。

“璋雲?你……你到這裡來……有事嗎?”

一身黑色風衣的費璋雲冷冷笑着。“叔叔,您又在做些什麼?造假帳掩飾被挪用的公款?”

“胡……胡扯!你……”湯競聲瞪視他手裡拿的錄音機。“這是從哪裡來的?”

費璋雲徐緩地走到桌前,輕輕放下錄音機,脣邊綻出譏諷的笑。

“這是希裴的亡魂交給我的。吃驚嗎?叔叔,當死不瞑目的希裴找上我,你說我怎能不爲她報仇呢?”

“你……”湯競聲心虛地聽著錄音機裡的每一句殺人的計畫。“這不是我……不是我的聲音,我怎麼……怎麼會想殺希裴呢?”

費璋雲的黑眼眸出現寒意。“我尊敬你,叔叔。您說,我該不該把這卷錄音帶交給警方?”

“不!”湯競聲想伸手搶過錄音機。

“除了這卷,還有許多拷貝帶。您要,我可以送您一卷。”他淡淡地嘲弄。

“你要報警?希裴沒死不是嗎?她不是已經回到你的身邊了嗎?是你自己不要她的……”

“她是冒牌的。”費璋雲心不在焉地揮揮手。“我不報警。以前,我相信正義,相信法律,相信這世界上有因果報應。現在,我只相信自己。”當着湯競聲愕然的臉龐,拿出一把滅音手槍擱在桌上。“子彈只有一發,你能結束你的罪惡,也可以拿槍對着我。”

“璋雲……我是你的繼父,你母親的丈夫啊!”湯競聲的聲音發起抖來。“我,我老早就後悔了!真的後悔了!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補償你,真的!我承認我挪用公款,但也是爲你大哥……你爲一個女人而想弒父?想想看,你小的時候,我抱你、疼你,就爲了一個花希裴,你拿着槍要老父做選擇?”

“我沒有弒父。”費墇雲轉過身,背對着湯競聲。“就因爲你是我母親的丈夫,所以找爲你選擇一槍結束的死法。你也能不死,開槍打死我,花家遺產捐給慈善機構,但至少沒人知道你的所作所爲。你可以選擇。”

錄音帶裡的對話告一段落,轉爲空白的沉默。

湯競聲瞪着滅音手槍。“我老早就後悔了。從希裴死亡的消息傳來,我就開始漫無止境的後悔了。活了大半生,第一次殺人的感覺並不好受,但我再也受不了一敗塗地的日子。如果有錢,誰敢瞧不起我……如果有錢……”緩緩拿起手槍。

“別……”韋旭日喘着氣,一路被湯定桀拖進來。

“旭日!”費璋雲疾步跨前,及時抱住她下滑的身軀。她的臉冒着冷汗,四肢發着顫,幾乎站不住身子。

“是你帶她來的!”費璋雲悍戾地瞪着湯定桀。他懷中的身子嬌軟無力,顯然一路被拖着跑上頂樓。

“是我帶她來的。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殺死爸爸。”

“別再殺人了。”韋旭日急促地開口:“我不要你殺人了,我……我內疚,爲我殺人,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不要……”

“你別管這檔子事。”

“爲什麼不管?我們要一起度過五十年的,你答應我的。我不要你下半輩子都在牢裡……誰來照顧我?殺他,我不開刀。”

“旭日。混蛋,帶她出去。”費璋雲半推半拉地拖她出去。

“我不要……”

〝我……愛你,璋雲。我愛……你、我……愛你、愛你,一輩子……都愛……愛你……〞

緩慢旋轉的錄音帶發出吃力、刺耳的誓言,直到帶子轉盡,砂礫般的聲音還費力執着地低喃。

費璋雲渾身一僵。這卷帶子他沒聽完過,因爲有太多的罪惡,只要明白湯競聲的所作所爲,擬定他的報復計畫就已足夠。

“這是你剛會說話的時候?”他動容,道。她的聲音難辨,一句一字卻帶着無庸置疑的深愛。

“那時候我不知道能不能熬下去,不知能不能再見到你,但我希望將來如果有一天,你因爲聽見這卷錄音帶,而想爲我復仇的時候,我要你聽聽我的聲音,回憶起你愛我的心,我不要恨人,我只想愛你,愛着你就好。”淚水刺痛她的眼睛。“我不要你再殺人……”

“旭日……”

“爸!不要!”湯定桀大喊,見到湯競聲舉起手槍對準太陽穴。“不要啊!”

“砰”地一聲,湯競聲全身顫抖地睜開眼。沒死?或者下地獄?他茫茫然地瞪視着費璋雲背對的身軀,親兒定桀衝上前奪下他手裡的槍。

他真的沒死?

“沒裝子彈——”湯定桀心悸猶存地拿着那把空包槍。怎麼可能?爲了希裴,他曾經殺人不眨眼過,他真願意放過始作俑者?

“一筆勾銷了。”費璋雲閉了閉眼,凝視韋旭日的黑眸蒙上一層薄薄霧氣。“對我的恩、對我的仇,從現在開始一筆勾銷了。”

“璋雲……”韋旭日揪緊他的衣角,低語:“謝謝你——”

費璋雲輕揚着眉,颳去她臉頰上的淚珠。“我們之間還有五十年要熬,我可不想下半輩子讓你送牢飯。”

頭也不回的,他摟着韋旭日的腰,走出董事長室,關上那扇恩仇之門。

“新的開始。”他許下誓言。

※※※

“度假?”旭日擡起臉。

費璋雲隨意地點頭。“事情都解決了。費家在山上有一棟小木屋,每星期都有人上去打掃、補充食物什麼的,你只要帶幾件禦寒衣服就夠了。”

“就……就我們兩個人?”韋旭日的臉蛋逐漸呈粉紅色澤。

“現在擔心閒言未免太晚了。從你搬進我房裡開始,恐怕宅裡上下全當你是我的女人了。”

“我……我……”粉紅色迅速轉爲豔紅。“我不擔心閒言,只是我很久沒有度過假了。像我們以前跟爹地、媽咪度假那樣?”

斜靠在門旁的費璋雲一僵,隨即放柔聲音。“就像以前一樣。你可以盡情地玩,或者我們可以把時間消磨在牀上?”

“你……”韋旭日的頭愈垂愈低,小聲地低語:“別這麼露骨的說話。”

“害臊嗎?”他走進來,輕笑:“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除了夜晚,在宅子裡幾乎沒有獨處的機會,上山玩個七、八天也好。”他執起她的右手,俯頭一一親吻她的手指,啞聲:“等你一開刀,我禁慾的日子可就來了。現在不好好滿足我,不怕我愉腥?”

“嘻。”

他揚起眉,拭去她臉頰上的白粉。拉她貼緊他的身體。“我偷腥有這麼好笑嗎?”

“劉伯……嘻,劉伯告訴我,他會不分晝夜監視你……”她吃笑着。

“嘖,那個胳臂往外彎的老小子。”當他真會愉腥似的。

“別罵劉伯,他是好心嘛。”她悄悄環住他的腰,順着他的口氣,好奇問:“你打算偷腥的對象會是誰呢?”幸福。如果這就是幸福,能不能永遠持續下去?

“豐腴。”他毫不考慮地編道,輕輕刮過她的頰。“起碼,別再要你這種骨瘦嶙峋的女人。晚上抱着你像在抱空氣似的,臉頰太瘦,身子像排骨——”修長的指尖順着她的頰,划起她的嘴脣。“你的嘴太小,親你像是可以一口咬掉你似的——”他緩緩俯下頭,滿意地看見韋旭日乖乖閉上眼,嘟起桃紅的脣——

一把菜刀乾淨俐落地擋在兩張嘴之間。

“拜託!這裡是廚房!我二廚湯姆還在這裡,要肉麻能不能到別的地方去?”